作者:闲听落花
站在这里,桥这头的来处,灯火通明,人群喧嚣,桥那头的去处,黑暗安静,如同两个世界。
李苒仰头看着混在满天繁星中的那弦细细的弯月,往上伸出手,搅动般转了几下,仿佛她能摸到那些星月一般。
她头一次出任务,伏在陌生的、苍凉的沙漠中,也是这样的星空,这样细细的弦月。
那一回,她看着星空,想象着如果她死了,灵魂出窍后,一定要往上往上,飞入头上星空,好好看看,看好了看够了,再下地狱,或是上天堂。
可现在,星空依旧在她头顶,遥不可及。嗯,大约是因为她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地方。
霍文灿站在李苒侧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她头上那支翡翠掩鬓微微有些歪斜,蓬松的头发散落下来一缕又一缕,拂在绯红的脸颊上,拂过嫣红的唇,和亮闪逼人的眼。
霍文灿喉咙干的难受,急急落下目光,看着那件品红斗蓬,斗蓬在风中微微的动,丝光流动,动人心魂。
“回去吧,这儿风大,你刚病过一场。”李清宁跟着李苒伸出手,也转了转,嗯,风不大,可是挺冷。
“嗯。”李苒笑应了,裹了裹斗蓬,转身要往来处回去,李清宁却往另一面示意她,“车子在这边,那边人太多,咱们从这边绕回去。”
李苒跟着李清宁,低头下台阶。
“你发什么呆?走啦。”李清宁拍了把怔怔呆呆的霍文灿。
霍文灿喔了一声,低下头,急急慌慌的冲下台阶。
回到长安侯府,李清宁勒着马,稍稍落后几步,看着李苒的大车进了偏门,再磨蹭了一会儿,才下马进了二门。
回到自己院里,提着心等了两刻来钟,没有人来叫他,李清宁慢慢吐出口气,看来这一回没人知道,万幸万幸。
李清宁洗漱换了衣服,躺到床上,想着霍文灿,皱起了眉。
今天一整个晚上,霍三这小子都不怎么对劲,兴奋的过头了,他得什么彩头了?
他要是得了什么彩头,自己会不知道?不可能啊,嗯,不是得了彩头。
他那双眼,一整个晚上,就围着四妹妹打转。
难道?
李清宁一下子坐了起来。
看戏也就算了,带女孩子逛州桥夜市这样的事,今天是头一回!
他一向厌烦女孩子叽叽歪歪,他自己亲妹妹让他带她去逛一回州桥夜市,他一年一年的推脱,从他妹妹七八岁,推脱到现在十七八岁,一趟没去过!
今天这一趟,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这几天,他可没少夸四妹妹好看,什么天上人间就这一个……
李清宁一巴掌拍在自己头上,他真是太后知后觉,真是笨极了。
他得好好问……今天太晚了,明天!
明天见了他,他得好好问问他,得问清楚了!
这是大事!
这个霍三!
第51章 笛音袅袅
李苒又早出晚归了两三天,付嬷嬷把整个翠微居,翻修一新。
李苒那三间上房也是大动干戈,最里间的净房没有了,隔开卧室和外间的隔断往里移了不少,东边的耳屋隔断拆除,放了矮榻茶桌,夏天坐着喝茶看书,想一想就十分舒服。
屋里的帘幔坐褥等等,全数换过。
这一件,李苒发表了意见,选了蓝灰两色。布置出来,付嬷嬷赞叹了好几回。
可李苒觉得,要是让付嬷嬷发挥,指定比她选的这蓝灰好看不少。
不过,她喜欢蓝灰搭配出来的感觉,这两种颜色在一起,让她有一种岁月静缓的感觉。
翻新后的翠微居,特别是那三间上房,让李苒有一种类似家的感觉,至少,这是她的窝,或者是,专门为她搭的窝。
这样的窝,她曾经有过一个,七十平,在二十八层,有一面落地的窗户,她最喜欢坐在窗户前,俯看万家灯火。
李苒在新窝里歇了几天,收到了王舲一封信。
信是邀请她隔天傍晚,一起去逛北州桥夜市的。
关于北州桥夜市,王舲和她细细介绍过。
京城有很多夜市鬼市。
北州桥夜市最早最早的时候,是个鬼市子,一到三更时分,就有很多人聚在那里,在黑暗中交易那些或是东西见不得人,或是来历见不得人的东西。
后来,这个鬼市子越来越热闹,交易的东西越来越多,就点起了灯,从鬼市,成了夜市。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北州桥夜市的规矩,改成了集中在上半夜,日落开始,过了三更就散了。
交易的东西,也从五花八门无所不有,成了以旧物旧书,以及各种古玩拓片之类为主,成了京城的文人学子们来的最多的夜市。
王舲很小的时候,就常常跟着父亲,或是哥哥去逛北州桥夜市,凭眼力买东西。
京城的夜市鬼市,除了以卖吃食为主的州桥夜市,其余,在正月里都是不开市的,因此,王舲约了李苒,等北州桥夜市开市之后,她就和她一起,去逛北州桥夜市。
隔天午后,李苒换了身藕荷色衣裙,穿了件苍色薄斗蓬,和周娥出来,上车往金水门方向,准备绕道禁中北面,去北州桥夜市,路上正好在大庆殿看日落。
大庆殿的日落,是桃浓推荐给李苒的,说是京城之内的日落,以大庆殿为最。
李苒相信桃浓的眼光,大庆殿正好在她去北州桥夜市的路上,时间又正好合适,这个日落,不看就太可惜了。
李苒的车帘一向是高高掀起的,在轻轻晃动的车厢里,看着周围的景致。
过了天波门,没走多远,一座金顶光灿的寺院映入眼帘,李苒欠身问道:“是孝严寺?”
“嗯,去看看?”周娥回头看着李苒问道。
李苒点头,下了车,站在孝严寺鲜亮的明黄墙角,犹豫了下,没往周娥指向的寺门方向去,而是沿着墙一路往北。
太阳快落山了,要是进孝严寺转一圈,出来再去大庆殿,肯定就要错过今天的日落了。
还是先看日落吧,今天的日落,落下去就不会再有,可孝严寺,一直在这里。
而且,李苒一向觉得,寺观最让她着迷的,是那股子氛围,比如现在,沿着墙外慢慢走着,听着寺内悠扬的诵经声,比进去寺内,对着光灿的神像,更让人心生皈依之意。
周娥一句话没有,背着手跟在李苒身后。
转过孝严寺,前面已经能看到突兀在大庆殿之外,高大却破落的钟楼,以及另一边,同样高大败破的鼓楼。
再远一点,是一座用巨大黑石建成的一大片沉重建筑,映衬着通红的落日,艳丽的晚霞,和近处苍劲的古树,树上绕飞的归鸟,象桃浓说的,是一幅时光沧桑图。
这幅时光沧桑图是一人一笛的背景板。
不远处的苍劲古树下,一个瘦高男子白衣胜雪,微微垂首,手指间一管玉笛,曲声幽扬。
是谢泽。
李苒直直看着谢泽笔直的身形,被轻风吹动的衣襟。
那笛声和着寺内幽幽扬扬的诵经声,在诵经声低落下去时,笛声从诵经声中间穿越而出,轻快的节奏被悲伤纠缠着,由低而高,又从高处低落下来,袅袅若呜咽。
李苒直直站着,眼泪夺眶而出。
一曲终了,谢泽放下笛子,侧头看向直直站着,泪流满面的李苒。
片刻,谢泽不紧不慢的走到李苒面前,低下头,仔细看着仰头看着他,泪流不止的李苒,看了一会儿,后退半步,竹笛在手指间转了一圈,背到背后,越过李苒,扬长而去。
“走吧。”看着谢泽走远了,周娥上前一步,轻轻拍了下李苒。
李苒垂下头,揪下付嬷嬷缠在她手腕上的帕子,胡乱在脸上擦着。
“上车吧。”周娥招手示意车夫。
李苒坐到车上,怔怔看着缓缓而退的房舍树木,一点点收拾着被那管笛声引动,突然倾泄而出的悲伤和委屈。
李苒在约定的地方会合了王舲,在王家那群跟出门婆子散而不乱的拱护中,慢慢逛着,看着街道两边各式各样的小摊儿。
没走多远,王舲就买了两三本书,几片破损的拓片。
李苒跟在王舲身边,心不在焉的看着小摊和小摊上的东西,却没看到眼里去。
“刚才来的路上,碰到谢将军了。”走了小半条街,李苒和王舲低低道。
王舲一个怔神。
“在孝严寺后面,他在吹笛。”李苒顿了顿,看着王舲,“我不懂曲乐,应该是一首很欢快的曲子,可是,听起来很悲伤。”
王舲低低叹了口气,“咱们往那边走,边走边说话吧。”
李苒嗯了一声,和王舲一起,转上旁边一条地摊稀落,行人也稀落的小街。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王舲声音很低。
“只知道,说是谢将军流落于乱军中,十二,或是十三岁的时候,他带着那只白虎,遇到皇上,从此就跟在了皇上身边。
谢家比我们家早了……应该是比我们家略早点,不过也可能是晚,那时候我还很小,不记事儿,我们家对谢家的事忌讳很深,我不是很清楚。”
王舲仔细解释了一句,李苒点头。
“先是谢尚书夫妻……”
“谢尚书夫妻是谁?”李苒打断问道。
“是谢将军的父母,亲生父母,谢将军是谢尚书夫妻的独子,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
谢尚书一到京城,就被皇上……那时候皇上还是太子,不过朝廷大事,已经全是皇上署理了,皇上就将户部委到谢尚书手里。
那时候,谢将军还住在宫里,跟太子一起,住在景华宫。
直到前年,太子大婚前,皇上赐了府邸给他,现在,他一个人住在他那座将军府里。”
李苒蹙起眉头。
以她少少的那点儿对这里律法的认知,谢将军父母俱在,他别府另居,这是违了律法的事吧?
“我外公和外婆,还有二舅一家。就是,”王舲顿了顿,和李苒多解释了一句,“就是谢将军的祖父母和叔父一家,比我们家晚了一两年吧,挪到京城来的,那时候我已经记事儿了。
搬到京城当年,我二舅先是在工部任职,两年后,被委了淮南路漕司的重任,二舅一家就去了淮南路任上。
二舅在淮南路做了两任,两年前回京述职,之后,转任两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