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李苒垂下眼,低低嗯了一声,挑起一根面,往嘴里送。
谢泽看着李苒额头一道十分明显的鼻涕痕迹,再一次烦恼的叹了口气,从李苒手里揪过帕子,伸手给她擦额头上那道鼻涕印痕。
……
王舲的二哥,王家二爷王舣,和媳妇儿二奶奶明氏,沿着那条横巷子,低低说笑着,慢慢悠悠,一路过来。
离小饭铺七八步,王舣看到站在灯笼光晕边缘,身形隐约的石南等人,忙抬手拦住明二奶奶,“你在这儿等一等,那边像是谢将军的小厮,我去看看。”
明二奶奶急忙站住。
这间小饭铺,是谢将军推荐给她家二郎,她家二郎才时常带她来的,谢将军要是在这里,那可一点儿也不稀奇。
再说,从前也碰到过两回,一回是她悄悄回去,二郎进去陪谢将军吃碗面,喝点酒,说了几句话儿,另一回,二郎进去打了个招呼就出来了,和她一起,换了个地方吃面。
王舣走到小饭铺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面对着他的谢泽,和背对着他的……明显是个女孩子,两只眼睛瞪的溜圆。
明二奶奶是个极机灵敏锐的,看到她家二郎那一幅活见鬼般的样子,几步窜过去,冲在王舣身边时,正看到谢泽伸过手,用帕子擦向李苒的额头。
王舣反应极快,推着明二奶奶,急急往回退的连自己腿脚不便都忘记了。
幸好两个长随身手利落,在两人扑倒之前,一个急上前架住王舣,一个伸胳膊让明二奶奶扶了把。
王舣一把推开长随,一边急急往前冲,一边不停的挥着手,示意赶紧走。
明二奶奶和一个长随,一边一个架着王舣,两个人加上两个长随,飞奔而逃。
奔出横巷子,再直奔出去,直到过了巷子口的那家面馆,王舣才喘着粗气站住,靠着长随,腿软的一阵阵发抖。
明二奶奶双手撑着膝盖,呼呼喘气,这一路跑的,她一身热汗,这喉咙,火辣辣的疼!
“刚才,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王舣喘过口气,示意两个长随离远点,靠近明二奶奶,极其不确定的问道。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看到了?”明二奶奶一下接一下的拍着胸口。
“是谢将军,他对面……好象有个人?是不是有个人?”
王舣的心落定了一点,看来不是他眼花或是撞了鬼。
“我瞧着象是李家那位,四姐儿。”
四姐儿三个字,明二奶奶说的极轻。
“你看清楚了?”王舣呆了好一会儿,看着明二奶奶,他这心,又落下去了些。
“她头上那只掩鬓,满京城就那一只,在姚家老号最显眼的地方,放了小半年,错不了。”
明二奶奶十分肯定,那只掩鬓她看中了,觉得太贵,犹豫了一两个月,后来狠下心要买时,已经戴在了那位姐儿头上,这掩鬓,她印象深刻。
“赶紧回家!”王舣呆了一会儿,急急抬手示意长随和车夫。
王舣和明二奶奶急急回到府里,直奔安老夫人的正院。
安老夫人做好了晚课,已经准备歇下了,皱眉看着两身仓皇的王舣和明二奶奶,听到明二奶奶一句看到谢将军和李家那位四姐儿在一起,安老夫人呼的站了起来,立刻又坐下,一迭连声吩咐赶紧去请夫人过来。
王舣和明二奶奶趁空儿喝了杯茶,谢夫人就急急到了。
“说吧。”安老夫人深吸了口气,示意王舣和明二奶奶。
“你说吧。”王舣看向明二奶奶。
明二奶奶点头,“我和二郎看了财喜班的新戏出来,想吃碗面,二郎就带我去大庆殿后面一家小饭铺子,那家饭铺子,是谢将军告诉二郎的,二郎说,谢将军常去。
我们到了饭铺门口,二郎先看到了谢将军的小厮在外头候着,原本,我俩是想,我回来,让二郎去陪谢将军说说话儿,谁知道,谢将军不是一个人。
谢将军面朝外,那位姐儿面朝里,可她头上那只掩鬓,就是姚家老号那只,还有那背影,就是她,不会错。”
“谢将军正给她……”王舣抬起手,做出擦的动作。
“谢将军正用帕子给她擦额头上的汗,瞧那样子……我俩没敢多瞧,赶紧就走了,二郎的脚也崴着了。”明二奶奶接话道。
“瞧着不是头一回了?”安老夫人盯着明二奶奶问道。
“我觉得肯定不是头一回。”明二奶奶十分肯定的答道。
谢夫人大瞪着双眼,神情呆滞,片刻,猛抽了口气,急转头看向安老夫人,“阿娘?”
“你们先回去,我跟你们阿娘说说话儿。”安老夫人先示意王舣和明二奶奶回去。
“阿娘。”看着王舣和明二奶奶出去了,谢夫人看着安老夫人,这一声阿娘,百感交集。
“这事儿,得赶紧跟舲姐儿她外婆说一声,明儿一早……”
安老夫人话没说完,就被谢夫人打断,“我现在就去,这一夜,我睡不着。”
“也好。”安老夫人想了想,点头。
“那我去了。”谢夫人站起来,刚走出四五步,安老夫人叫住了她,“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这是大事儿,得好好商量商量。”
“是。”谢夫人应了,扬声叫了丫头婆子进来侍候,自己匆匆出去,一边吩咐准备车辆,一边换了衣服,出门上车,和安老夫人一起,直奔城外谢家庄子。
……
谢泽看着李苒爬上她那辆大车,看着大车走远了,慢慢舒了口气,又烦恼的叹了口气。
“将军,刚刚,王二爷和二奶奶明氏来过。”石南瞄着时机,上前禀报。
正要转身上马的谢泽顿住,片刻,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接过缰绳上了马。
……
李苒这一夜睡得很沉。
第二天,刚吃了早饭,婆子进来禀报:王家六娘子来看望四娘子。
王舲笑颜明快,她们家后湖里那一小片很难得的绿荷开了,她是特意来请李苒到她们家赏荷花儿的。
李苒心里有几分疑惑,不过还是爽快的跟王舲出了门,往王家去赏荷。
她没什么事儿,也很愿意去王家。
在长安侯府二门里上了车,王舲带着几分小心,看着李苒笑道:“姑娘见谅,请姑娘到我家,是太婆和阿娘的吩咐。
太婆说,阿娘和外婆,想跟你说说话儿。”
李苒轻轻喔了一声。
六娘子的阿娘和外婆,是谢将军的姑母和太婆。
“好。”李苒极干脆的应了一声。
王舲这才掀帘吩咐了,车子出了长安侯府,往王家过去。
车子停进王家二门里,王舲带着李苒,径直往后园进去。
到了后湖边,沿着九曲桥走了一半,王舲看着从水阁里迎出来的阿娘谢夫人,顿住步笑道:“就在前面,我就不过去了。阿娘说,不是我该知道的。”
“嗯。”李苒应了,接着往前。
站在水阁门口的谢夫人微笑着,侧身让进李苒。
水阁四周帘幔半垂,清风习习。
李苒站在水阁门口,看着坐在水阁中间矮榻上的沈老夫人。
整间水阁,只有沈老夫人,谢夫人,和她。
“四姐儿这里坐。”沈老夫人示意李苒坐到她旁边,“是我让六姐儿去请你过来,想和你好好说说话儿。”
李苒走过去坐下,见谢夫人倒了杯茶端给她,急忙站起来,欠身接过。
“唉,咱们说点儿古话儿,都是谢家旧事。”沈老夫人看着李苒抿了口茶,放下了杯子,缓声道。
李苒动了动,端正对着沈老夫人,以示洗耳恭听。
“就从邵家立族说起吧。
邵家,最早是谢家的奴仆,做了四五代,都是谢家的忠仆。
到了邵氏,就是阿泽的母亲,到邵氏高祖那一代,邵家有个小孙子,极其聪慧,过目不忘,就是邵氏的祖父,邵国安。
谢家世代都是爱才之人,就放出邵氏一家,助邵家立宗立族。
邵国安和谢家诸子弟一起教养长大,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神采飞扬,前程似锦。
邵氏是邵国安嫡长孙女,从小就美貌无双,聪明过人,和邵家诸子弟一样,邵氏从小附学谢家,和阿泽的父亲,还有她们,一起长大。”
沈老夫人指了指坐在榻前锦凳上的谢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才接着道:“当时,家国,都在生死关头,都是极艰难的时候,我和阿泽祖父,都耽思竭虑于那些关着谢家生死存亡的事,大意了,直到阿泽的父亲以死威胁,非邵氏不娶。唉。”
沈老夫人低低叹着气。
“我没看上邵氏,不是因为邵家曾为奴仆,谢家还不至于浅薄于门第之见。
我没看上邵氏,是因为她的不择手段,以及,自私自利,和急功近利。她看上的,也不是阿泽父亲这个人。
她的祖父邵国安也是一样的不择手段,他比邵氏更加急功近利。
邵国安一心一意,要在他手里,就让邵家能和谢家、王家,并肩而立。
阿泽的父亲,户部尚书谢岭,你也看到了,是个能担得起谢家的。从他一生下来,就被当作谢家下一代族长教养。唉。”
沈老夫人一声叹息里充满了痛惜。
“邵氏和邵家,不是看上了阿泽的父亲,他们是看上了谢家未来的族长。
我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可阿泽父亲……唉,后来,阿泽父亲娶了邵氏。
成亲前,阿泽祖父和谢家族老议定:放弃阿泽父亲这一支,谢家下一任族长,另择他人。
阿泽父亲,只看他这亲事这一件,他就担不起谢家了。
放弃阿泽父亲这一整支,是……阿泽祖父,恨极了邵氏,和邵家。
这件事,只有我和阿泽祖父,还有几位族老知道。
当时,没敢说出来,是因为国运飘摇,谢氏一族,也在生死关头。
这件事,要是让邵氏和邵家知道,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儿来,我和阿泽祖父,怕自己无力顾及邵氏和邵家的花样百出,就先瞒下了。
邵氏极聪明,手段极多,花样百出,她心里,又只有她自己。”
李苒垂着眼皮,沉默而专注的听着。
沈老夫人沉默良久,才接着道:“邵氏进门一年后,生了阿泽,三年后,又生了阿泽的弟弟阿润。”
李苒抬眼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迎着李苒的目光,想笑,眼泪却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