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谓霜
战胥凝视着陆铮,陆铮亦毫不退让回望着他。
挺拔冷峻的郎君,无论在谁面前,都是这样冷硬的神情,唯独在妻女面前,才会露出真切的笑容,仿佛那便是他唯一的软肋。
其实除开翁婿间那种生来的看不惯,战胥其实很欣赏陆铮,作为对手或者作为同盟,有本事,有魄力,有胆识,但很显然,自己这位女婿,并不打算和他这岳父结盟。
战胥笑了一下,不在意地道,“既如此,那便随你的意。只是——”
他话语一止,陆铮看向他。
战胥继续漫不经心道,“你若不在了,我女儿可不替你守寡。”
陆铮霎时脸就沉了,眼里仿佛冒出两团火,怒视着“便宜岳父”,冷笑道,“岳父不必担心,比起担心这些虚无缥缈之事,倒不如担心担心,什么时候,知知肯点头随您回一趟娘家。”
被戳中痛点的战胥,刷的一下脸黑了,哼了声,转头就走。
翁婿二人彼此看不惯,又一次不欢而散。
……
徐州的夏天十分的炎热,知知有了身子后,苦夏的情况越发的严重了,一日三餐,皆是那么糊弄过去的,瞧她的模样,比起怀孕前,竟还瘦了些。
青娘愁得吃不下饭,瘦了整整一圈,四处寻医问药。
陆铮亦十分着急,日日守在家里,甚至想索性把伐陈的事再推迟算了,妻子这样,他怎么能安心出门。
还是管鹤云得知消息后,请了自己的好友,一位云游四方的神医,来了侯府一趟,开了个方子。
神医不愧是神医,一剂药下去,知知苦夏和害喜的症状,立马有所好转了。
陆铮见状,有意重金留那神医在府里,那神医却道自己习惯了自由自在,在一个地方待不住,又道,“若是贵府用得上我,便叫我那好友联系我便是。”
陆铮如今虽成了侯爷,但并不是强迫人做什么的性子,闻言倒也没强留,亲自送神医出门。
行至门外时,神医摸着胡子,“侯爷不必送了,老朽这便走了。”
陆铮微微颔首,“神医医术高明,有一事,还请神医答应。吾妻临产时,还盼神医能来府中。”
神医略一点头,十分爽快答应下来,“老朽应了。”
陆铮又谢过神医,府中管事准备的酬金也尽数送至神医手中,另还有些府中积攒的难得药材。
神医见了,眉开眼笑,态度比先前好了不止一点。一拱手,坐上马车,离去。
送走神医,陆铮回到正房,屋内用了些冰,加之门窗紧紧闭着,带来微微的凉意。知知正卧在榻上,身侧是睡得很沉的珠珠,母女二人肖似的眉眼露出同样舒适的神态。
陆铮看得心头一柔,整颗心霎时软了下来,上前替母女二人盖了层薄被,给珠珠套了双罗袜,低头在母女二人额上亲了一下,才直起身,踩着悄无声息的步子,离开了内室。
从正院出来,陆铮去了趟府衙,忙于伐陈事宜,一刻不停地接见属下。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才舒展了下僵硬的背脊,起身朝外走。
走到半路,仍有谋士抱着厚厚的文书来拦他,离初秋越近,伐陈的日子也一点点的近了。
再过半个月,他便要提前去北交州,因而这段日子,算上忙得不可开交。
从府衙回到侯府,陆铮本想直接回正院,行至一半,忽的想起了什么,脚下一拐,朝长寿院去了。
长寿院上上下下的奴仆,大多是肖夫人来了徐州后,管事新配的,对肖夫人与陆铮之间的疏离并不清楚,但长眼的人也都看得出,侯爷与老夫人的确不亲近。
因此一见到陆铮,奴仆们都露出些许讶色,忙将他引至肖夫人的佛堂外。
“退下吧。”
陆铮淡声吩咐了句,见那面露兴奋之色的奴仆退下了,略站了会儿,推开了门。
佛堂中,淡淡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在闷热的佛堂内,显得很是压抑而逼仄。
陆铮一眼看过去,肖夫人跪在蒲团上,腕上绕着串佛珠,口中□□念有词,闭着眼,仿佛没听到推门声一般。
陆铮走过去,低声唤了她一句,“母亲。”
肖夫人缓缓睁开眼,脸上竟露出个笑,“二郎来了啊。”
她欲起身,起身之际却脚下一软,仿佛是跪的时间久了,陆铮抬手扶住了她。
“无事。跪的时间久了。”肖夫人起身,取来三支香,亲自点燃了,递到陆铮面前,朝他道,“来,给你父亲和兄长上柱香。”
陆铮接过香,磕过头,肖夫人又接过他手中的香,插到了两个牌位面前的香炉中。
陆铮站起身,沉声道,“母亲,我即将出征伐陈。当年之事,我已叫人去查,起事之人乃陈氏。”
肖夫人仿佛发了会儿呆,起初没听到一样,还是后来才反应过来,“哦,是这样啊。那你去吧,你父亲和兄长泉下有知,会保佑你的。”
陆铮神色不变,“那母亲保重身子,孩儿便先走了。”
肖夫人难得和气点着头,与每一个寻常的和蔼老太太一样,“二郎,你也要保重。大师说,因果报应,害人者一定会遭报应,害死你父亲和兄长的人,也是一样。我不担心,你早去早回。”
陆铮微微颔首,朝外走,临踏出最后一步时,朝后看了眼。
昏暗逼仄的佛堂内,他刚插上的那柱香正燃烧着,但却没将佛堂照亮,反而显得更加的昏暗。
肖夫人跪在蒲团上,佛珠相碰的声音极其轻,诵经之声,却萦绕在小而暗的佛堂中。
陆铮踏出一步,迈过那门槛,走出佛堂时,天色一下子彻亮了。
第80章 家书
正院守门的俩婆子, 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话,刚从李家媳妇儿生了个漂亮的闺女,说到吴家新媳妇儿跟家里男人闹别扭回娘家。
抬头一看, 便看见打从远处走来一人,矮矮瘦瘦的,瞧得挺眼生的。
“从哪儿来的啊?”婆子伸手,将人拦下了,细细盘问。
月前时候, 侯爷离了徐州, 带着徐州的儿郎们,去打仗了。临走前,给正院下人立了规矩的, 但凡夫人蹭破了点皮,那一院子的下人都得跟着遭殃,这可不是开玩笑。
在正院下人们眼里,夫人一贯是和气的,可侯爷就不一样了,那可是打仗的人, 手里不知沾了多少血的,谁不畏惧他?
被拦下的金禾眼神中微微划过一丝慌乱, 很快镇定下来,道,“回嬷嬷的话,奴婢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 奉命来给夫人送补汤。”
说罢,她朝手里端着的那补汤看了眼,示意婆子们。
婆子一听是老夫人院里的人, 倒没多说什么,就让进了,“行,你进去吧,别四处瞎走。”
金禾微微点头,稳稳端着手上的补汤,朝里走。
等她走远了,两个婆子就说上了小话,其中一个道,“你就这么让人进了啊?我私底下听别个说,老夫人和咱夫人彼此不待见嘞。”
另一个呵呵笑,摆手道,“老夫人是老夫人,咱们还能与她的人对上不成?再说了,你可别担心,那补汤啊……还不定进谁的肚子呢!”
前面说话的那个一听,反应过来了,连连点头,“是这个理,这入口的东西,可不敢随意。”
二人也不敢嚼主子间的舌根,只委婉说了几句,便又岔开话题,说起了旁的鸡毛蒜皮的事情。
金禾往里走,前边是引路的丫鬟,很快便被带到了正院内,直到看见一人,那丫鬟恭恭敬敬喊人,“青姑姑。”
金禾听了她的称呼,才不着痕迹打量着面前体型富态的妇人,这便是夫人身边最得用的青娘了吧?
青娘亦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金禾,她倒不是觉得金禾本身有什么不对劲,而是因为她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老夫人对自家娘子的不喜,从来都不屑掩饰的,又怎么会忽然关心起娘子来。
金禾被她看得将头微微低下,小声说着来意。
青娘听罢,颔首,示意丫鬟接过她手中的补汤,道,“夫人这会儿正陪小娘子歇着,补汤等夫人醒了,再请她用。你回去给老夫人回话吧。”
说罢,也没给金禾说话的机会,直截了当让人引她走了。
金禾那一句“那我给夫人磕个头吧”,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说不出口了,哪有非要把主子闹醒磕头的道理,只得老老实实跟着退了出去。
她一走远,青娘便上前接过那补汤,对丫鬟道,“你下去吧。”
补汤还温热着,青娘端着进了屋,压根没往里间送,直接倾倒进了一盆盆栽里,暗黄色的汤药,很快便泥土吸收了,没了踪迹。
将汤碗放回桌上,青娘想着,等晚上叫下人来将这盆栽换了,长寿院那边的东西,莫说入口,便是让自家主子碰一碰,她都是不敢的,这样的时候,再谨慎都是应当的。
拍拍手,她推开里间的门,只见她口中“正陪着小娘子歇着的知知”,正靠在软榻上,犯懒翻看着话本。
青娘走到近前,蹲下身,取过罗袜,给主子小心套上,柔声嘱咐,“娘子莫要着凉了。这天也渐渐冷了,奴婢叫人在屋里铺上地毯吧。”
“方才外边来人了?”知知应了句,想起方才依稀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便问道。
青娘回话,“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说是送补汤来的。不过娘子的汤药,一贯是专门的大夫拟的药方,这不同的药材之间,各有相克消减,还是不能胡乱喝的。”
这个道理,知知自然懂。当然,另外一个不能喝的理由,青娘没说,但知知也心知肚明。更没必要宣之于众。
她颔首,道,“我知道了,不过还是劳婆母费心了,你替我准备一份回礼,替我去婆母那里走一趟吧。”
青娘一口应下,“行,奴婢记住了。”
下午,青娘便带着东西,去了一趟长寿院。东西送到了,肖夫人没见她,下人说肖夫人在诵经,不见人。
青娘也没介意,在佛堂外磕了个头,就当是见过了,转头就回了后院。
众人很快将这插曲抛之脑后,便是知知,也不觉得肖夫人会再来,估摸着上一回也只是做做样子。
倒不想,肖夫人接下来每个月,都时不时让人过来送些东西,仿佛很关心知知这一胎。
但她送来的东西,出于谨慎考虑,一直被青娘压箱底,从未取出来用过。
转眼到了仲秋,前方战事越发的吃紧了,知知的肚子也渐渐鼓了起来。
这一日,青娘满面笑意,推开门进来,笑着道,“侯爷来信了。”
知知一喜,忙接过青娘递过来的信件,迫不及待展开了。
前方战事吃紧,打仗总归还是危险的,知知一直没敢往前线寄信,就是怕害得陆铮分心走神。却不想,陆铮的信先她一步寄过来了。
青娘见知知这样高兴,笑眯眯退出去,将门掩上,留她一人细细看信了。
雪白的信纸,足足写了两张,字迹略有些潦草,看得出是匆忙之中写下的,知知不由得便想到,陆铮打了一整个白日的仗,鸣金收兵后,在帐内昏暗烛光下写信的模样。
还未看到信上的内容,唇边先露出了一抹甜蜜的笑容。
陆铮的信,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废话。
开篇便说自己一切平安无事,战事也十分顺利,让知知安心。
再便是问珠珠的近况,说在外总想起她,有时候睡得迷糊了,会感觉珠珠的脚丫子蹬了他一下,然后立刻便惊醒,摸着硬邦邦的榻,想女儿了。
又说“我最近到的这地,乃交州某郡,此郡有一习俗,说若哪户人家生的是女儿,得埋下两坛子的酒,俗称女儿红。等出嫁那一日,能挖出来。待我回来了,也给珠珠埋几坛子下去,又恐到时候换地方住,也不知这埋下去了,又掘出来,换了地方再埋的女儿红,还作数不作数,待得空了,去同当地人讨教几句。”
“昨日去看地势时,在悬崖山壁的缝隙里,长着株从没瞧见过的花,问了管公,连他那样博学多识、通晓古今的人,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想来当是极难得的,想掘回来送你,被管公拦住了,非说我暴殄天物。”
“真是一派胡言!”
这里的字迹更凌乱了些,看得出陆铮写到这里时,情绪有些波动,紧接着往下便是句腻歪至极的情话,“又不是掘走做旁的,送你怎能算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