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鹿谓霜
“咳——回来了就好。”战胥忙转了语气,勉强收了个尾。
知知自是晓得,爹爹是最疼她,最见不得她委屈或是掉泪的,屡试不爽的招数,她眨眨眼,蹲下身子,犹如小女儿承欢膝下一般,仰着脸道,“爹爹别生我的气了,我坐了好久的马车,又饿又累了。”
战胥哪里还坐得住,更加摆不出严父的架子了,使劲瞪了一眼一旁的陆铮,气道,“我好好的女儿,被你弄得又饿又累,你这夫君怎么当的?!”
他这一本正经岳父训女婿的模样,看得众人都有点震惊了,尤其是战瑾,恨不得摇醒自家父亲。
陆铮还未喊您岳父啊,您老也稍微端着点,等他喊了,您再寻他啊!
倒是陆铮,愣了一下之后,立马态度很好的认了,“是女婿路上疏忽了。”
本意只是想撒个娇,把自己坚持要去幽州的事混过去的知知,同情看了眼无端端替自己背锅的夫君,然后看了眼吹胡子瞪眼的爹爹,还是把解释咽下去了。
战胥被陆铮这态度弄得一懵,他本质上就是借题发挥,但没想到,一贯同他不合的陆铮,居然这样给他面子,倒像真把他当泰山大人敬着,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了。
战胥当然不可能动手打人,陆铮再是自己的女婿,那也是大名鼎鼎的陆侯,再者,真动手了,最后吃苦的还是自家女儿。
他不能为了图自己的一时之快,就害得自家女儿家宅不宁,这道理他还是懂的。
“咳……”战胥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想说几句软话,又没好意思张嘴。
知父莫若子,还是战瑾立马明白过来了,接话道,“我叫膳房备了膳,妹妹和明渊这一路怕也是舟车劳顿,父亲陪着一道用膳吧。”
战胥赞许给了长子一个眼神,淡声道,“那便安排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妹妹爱吃的芋头汤别忘了。叫乳母把珠珠和廷哥儿也抱来,两个小家伙也想娘了。”
战瑾应下,这些小事,自然不用他一个世子爷安排,他倒不怕麻烦,亲自去了趟侄女侄儿处。
待回来时,他怀中抱了个珠珠,身后跟了个带着廷哥儿的乳母。
珠珠刚睡醒,还有点迷迷糊糊搂着舅舅的脖子,圆圆小脸贴着,一副困倦的小模样。
陆铮看着女儿这幅小模样,心都快软成一滩水了,上回见女儿,还是出征交州之前,比起那时候,珠珠似乎长大了些。
被抱去了新地方,珠珠这个很有警惕心的小娘子当然不会继续睡,她睁开眼,一边紧紧搂着舅舅的脖子,一边打量围着自己的人。
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娘亲。
珠珠眨眨圆乎乎的眼睛,还伸手揉了揉,等发现自己没有在做梦之后,跟只鸟巢里等到鸟妈妈的小幼鸟似的,一下子把舅舅抛之脑后了,朝娘伸手,小嫩嗓子一叠声地喊,“娘!娘!娘抱!”
知知赶忙接过女儿,小家伙上来就亲她的脸,亲完了仰着小脸儿,委屈巴巴等着知知亲回去。
知知失笑,很配合地亲了几口,肉肉的小圆脸亲上去很舒服。
母女俩亲热完了,珠珠还紧紧抱着娘的脖子,脸伏在她的胸脯上,软乎乎撒着小娇,“我好想娘……”
陆铮在一旁看着这母女俩腻歪,忽然感觉自己的存在感几乎等于无了。
原本还有些醋的二舅舅战瑾,一看珠珠也没搭理爹爹,心里顿时平衡了,还拍拍陆铮的肩,装模作样安慰了他一下。
珠珠跟娘亲热完了,才扭头打量起屋子里别的人,这一看,总算看见了被她忽视了个彻底的爹爹了。
陆铮也不跟自家闺女计较,伸手摸摸珠珠小脑袋,又勾了勾她的鼻子,点头道,“是爹爹。”
珠珠惊喜万分,像只欢快的小雀儿似的,一叠声喊爹爹,喊得陆铮浑身舒坦。
陆铮伸出手,“来,爹爹抱,让娘亲歇一歇。”
珠珠乖乖伸手,窝进爹爹怀里,黑亮的眼珠子直溜溜盯着爹娘,生怕自己一眨眼,二人又不见了。
乖巧伶俐的小娘子还没忘了自家弟弟,朝后边张望着,拉着爹爹的袖子,“爹爹,弟弟!还有弟弟!”
小家伙挺有一家四口的意识,坚决不能落下弟弟。
乳母抱着襁褓过来,陆铮这是第一次看到儿子,这与第一次看到女儿时的感觉,有很大的不一样。
第一次看到珠珠时,他当时满心满眼都是,这就是他的女儿,乖乖软软的小宝贝。他要她做全天下最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但眼下第一次看到儿子廷哥儿的时候,陆铮脑海中划过的几个画面,端端几秒钟,已经把这孩子前二十年都给规划得明明白白了。他的儿子,自然是要做全天下最有本事的郎君,自是要和他一样,保家卫国,顶天立地,有担当有胆识,当个大英雄!
可怜的廷哥儿还不晓得,自己在自家爹爹心里,不像姐姐那样,是个要宠着护着的娇气宝贝蛋儿,而是个注定要经历千锤百炼、经得起摔摔打打的男子汉。
傻廷哥儿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和面前这个陌生男人对视着,看了半天,实在没看出什么新鲜的,打了个小哈欠,顾自己睡大觉去了。
一顿简单的家宴结束,战胥对陆铮的心结,基本也解了一半了,剩下的,自不是一顿饭便能解决的。
陆铮有些微醺,知知叫乳母把孩子们抱走了,她扶着陆铮,二人一路穿过长廊,回房间去。
陆铮喝得有些上头,面上红着,知知给他换衣裳时,让他伸手便乖乖伸手,让他抬腿便乖乖抬腿,看上去跟平日里那个杀伐果决的陆侯,相差委实有些大。
知知忍不住笑着,捏他的后颈,替他按着肩膀,揉着脖子,道,“夫君现在像廷哥儿,特别乖。”
陆铮懵着眨眨眼,被酒精泡得有些迟钝的神经,片刻才反应过来知知说了什么,他微醺着,半眯着眼睛,讨赏似的道,“我是不是很乖?”
顿了顿,有点委屈道,“岳父对我好像还是有点不满意。”
心结哪有那么容易解开,知知刚想开解男人几句,便听陆铮道,“不过我会努力讨好他的。”
知知一怔。
“他是你的爹爹麽,我不会让你难过的……我保证不会。”
男人醉酒时才能毫不忌讳说出的心底话,带着酒气的气息,喷撒在知知的耳边,那一刻,知知感觉到,抱着她的这个男人,真的真的很爱她。
甚至愿意为了她,去做从来没做过的事。
以夫君的性子,他什么时候讨好过谁,刚成亲时,甚至连同她道歉,都是别别扭扭、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开口的。
现在为了她,他愿意放下身段,去讨好另一个人,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她的生父。
第98章 护短
战盈还在屋里收拾, 屋外战七夫人早都等不住了,推门进来催促女儿。
“怎么还没收拾好?!别误了时辰!”
战盈面露无奈,“娘, 这还早着呢,您急什么啊?离开宴还得有一个多时辰呢!”
战七夫人“啧”了句,一脸“你这丫头怎么不懂事”的表情,一边催促丫鬟手脚快点,一边道, “你懂什么啊?!你娘我是图那一顿晚宴麽, 我是那么馋嘴的人儿?”
战盈掩唇一笑,“是,您哪是嘴馋的人, 您就是好奇九姐姐嫁了个什么样的夫君麽!”
前日,好些日子没露面的九姐姐从外地回来了,听说还不是独身回来的,带了她的夫君。这叫府里好些等着看热闹,私底下恶意揣测,九娘子那么一声不吭走了, 连孩子都没带,必定是她那打仗的男人出事了!
战盈和她娘倒不是这么想的, 战盈挺喜欢自己这九姐姐,和和气气的,也不爱同人计较,很有姐姐的样子。她还私下给念了些经, 盼着九姐姐家里头别出事才好。
至于战七夫人,则纯粹是有点惋惜了,她不像自家闺女那么“傻白甜”, 在她看来,侄女要是丧偶了,说不准还是件“好事”!
那她私底下找的那些合适的郎君们,不就派上用场了,这样也门当户对啊!
母女二人也没多讨论,在战七夫人的催促下,战盈很快收拾好了,一行人朝正院走去。
今日算是家宴,但战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便是个家宴,也热闹极了。
战盈从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了自家九姐姐,同她身边站着的男人。自家九姐姐自然如先前一般,又温婉又温柔,眉眼带着笑意,眸子清澈,面容讨喜,让人看了忍不住想要亲近。
九姐姐身边站着的那男子,比九姐姐高出两个头,同五伯差不多高了,生得高大,一身暗色锦衣,面容冷峻,周身气势看上去绝不像个寻常的打仗汉子。但他同九姐姐并肩而立时,却又看不出半点不合适,就战盈这么打量二人的功夫,九姐夫就不经意侧头看了九姐姐几眼,眼神说不上的温柔。
战盈都看傻了,她到底没出阁,鲜少见到外男,很快收回了视线,不好意思再盯着九姐姐夫妻二人看了。
她扭过头,却看自家娘战七夫人比她还傻了,直直盯着侄女侄女婿、。
战盈拉了她一下,低声道,“娘!您别盯着了!”
战七夫人被她拉得回神,语气郁闷道,“你说说你,让你同你九姐姐处好关系,你怎么没打听来,你九姐姐的夫君是这样的人物!你娘差点又惹事了!”
她心道,就凭侄女婿这样的气度,虽不晓得身份,但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要真给侄女介绍士族郎君了,今日可不敢来了!
战七夫人和战盈一进来,知知便瞧见了,见二人留在原地,半天没动静,她主动上前,笑着喊人,“七婶婶,十三妹妹。”
陆铮原是神色从容的,听到妻子喊的是“七婶婶”后,他稍微抬起眼,看了眼战七夫人,“多谢婶婶照顾我家知知。”
战七夫人原本就心虚,听了这话更心虚了,勉强一笑,总怀疑这不是一般人的侄女婿,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
知知看见七婶婶那心虚不已的模样,心里也有些好笑,她这七婶婶心不坏,就是总是好心办坏事。七婶婶想给她找人家的事,她还是昨日从别扭了半天的夫君口里得知的。
知知低低一笑,伸手拉了拉陆铮的袖子,抬眼清凌凌看了他一眼,冲他眨眨眼,替坐立不安的七婶婶说了句软话,“夫君。”
陆铮收回视线,不再盯着战七夫人,给知知挑再嫁的人家,也亏得战七夫人这个糊涂蛋做得出来。
战七夫人见状,立马道,“那我跟你妹妹就去寻个地方坐下了。”
说着,拉起战盈的手,就准备朝人群里去,知知欲送她们母女,战七夫人立马摆手。“不用送,不用送,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别客气!”
说完,逃也似的溜了,等走远了,战七夫人还不忘扭头跟自家女儿后怕道,“你九姐夫不愧是打仗的,看得我毛毛的。”
战盈眨眨眼,不敢苟同,委婉道,“我觉得九姐夫很好啊,他看九姐姐的眼神特别温柔……”
“得了吧!你一小姑娘懂什么!”
战七夫人敷衍完自家女儿,立马来了兴致,“别说话别说话,你三伯母他们来了!”
战盈也抬起头,跟着望过去,果然看见了三伯母带着十姐战嫆来了,母女俩打扮得特别贵气。
战七夫人上回被三夫人算计了,心里还记着这事,阴阳怪气道,“看着不像来参加家宴的,倒像是来显摆的。”
战盈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是同意的,众人都知道,今日家宴是九姐姐第一次正式露面,他们既是来做宾的,自然不能把主角给越过去了,这点道理,大家自然都是懂的。
战七夫人呵呵一声,“你且瞧着吧,有热闹可看呢!你五伯伯是什么性子,能容得这俩作妖?上一个作的,如今还不晓得在远东哪个犄角旮旯吃灰呢!”
战胥刚上位那几年,不服的人多了去,他不是什么好性子,但对自家人总还留有几分情面,那些嘴上嘟囔几句的,他也没计较。但那些真犯到他手上的,下场那也是人人看得见的。
战七夫人这下立马忘了自己先前出糗的事了,一心等着看热闹了。
而此时的陆铮,也打量着面前明显不怀好意
的母女二人,他在脑中把战氏庞大的族谱拉扯出来,终于找到了这二人的身份。
自家岳父行五,而面前这位三夫人的夫婿,便是自家岳父曾经最有力的竞争者,战三。当然,早几十年就成了收下败将了。
战三夫人自我感觉良好,微抬下巴,目中无人的样子,同战嫆倒像足了亲母女。
知知微笑喊人,“三伯母,十妹妹。”
战嫆还惦记着上回在知知哪里丢脸的事,不满地哼了句,扭过头。
知知还未有什么反应,陆铮却已经变了脸,沉下脸,他的妻子,何时轮到这些不三不四的亲戚来给脸色了?
陆铮来了幽州后,便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性子,对着妻子的亲眷,他怎么也不能把人给吓着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沉了脸,战嫆被吓得不轻,登时感觉后背一凉,不由自主就躲到了战三夫人身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