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金馔玉不足贵 第60章

作者:沈霁川 标签: 古代言情

  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眼瞧着那群人便借着酒劲冲了进来,便见方才台上的仙子方去了簪环,卸了一半脂粉,正恼怒回头看她们。

  灯下看人,朦胧中更添十分丽色,偏还不是女子惯常含羞模样,明明是发怒模样,生生让他们看出了娇嗔,一时几人都嘻嘻笑起来。

  “瞧这小模样,不知有几岁了?”

  “可愿意去爷家里头唱一出?”

  说着话,便要上前动手动脚,却见那仙子脸陡然黑下来,揪住他伸过来的胳膊,使劲一旋,另一只拳头往前一松,正好捅在他小腹,见那人痛得蹲下身去,呸了一口唾沫,张口便骂:“你睁眼看看爷爷是谁,敢占你大爷便宜,活腻歪了不成!”

  不过一霎那,娇媚丽人变作虎狼夜叉。

  他这一出口,声音却熟悉,里头有一人酒让这变故惊醒了一半,忽然道:“你…你可不是高溪午么!”

  高溪午一瞧,后头有两三个,竟是他同窗,还是岁考出来时,因着满心不服气,四处散布谣言,说他作弊的那几人。

  当真是冤家路窄!

  高溪午嗤笑一声:“我当是谁!要不是见了今天这模样,还真当你平时是个人呢!”

  “堂堂高家大爷,斋中学子,竟在此扮作妇人,效优伶之事!这等浪荡人,才是笑话!”

  本在学中不睦,两下里头不过杠上几句,便都已大怒,都挥了拳头捋袖子打起来,本是要来寻热闹的其他人都有些糊涂,可惜身在战局,看不得热闹,两相厮打时无意挨了拳脚,再让高溪午一张嘴骂得火起,便也加入这场混战。

  饶是高溪午做惯了霸王,对上一群人也渐落了下风,一不注意便挨了几下,鼻子一酸,让人打出血来,他用手一抹,愈发急怒,刚要还回一拳,便见个人影冲上来,一手拽住一个人,两边一撞,砰得一声,光听声响便让人一震。

  眨眼功夫,地上便躺了一堆人,池小秋威风凛凛站在正中间,十分气愤:“一群人欺负一个,算什么英雄好汉!”

  她刚跟着钟应忱出来,便听见里头打了起来,方到门口便见高溪午满脸是血,让一堆人围在中间,七八双拳头一起打过来,着实按捺不住脾气,一下子便冲了上来。

  高溪午抹了一把鼻血,愤愤点头。

  在地上□□的众人:……

  难道她没看见旁人也都鼻青脸肿么!

  惊呆的不只是他们,还有走得最慢,缀在最后头的韩玉娘。

  她平素见着的池小秋乖顺嘴甜,又聪明又懂事,哪能想到转眼便成了这般泼辣模样!

  只说泼辣也是不对,这样的力气,只怕凶悍成了无人敢娶的地步。

  韩玉娘不禁悲从中来:她伶俐的小秋,怎么成了这样的性子呦!

  池小秋见高溪午血流得厉害,也来不及跟其他人再掰扯,直接将高溪午扯走了。

  钟应忱留在最后,看着地上的人,轻轻咳了一声:“诸位,这事若说了出去,两边…”

  高溪午扮成优伶登台唱戏是荒唐,他们醉酒前来找个戏子也不是光彩事,不如就此咽下,彼此都便宜。

  里头的人想法虽好,却不提防原本在门口的小厮撒腿跑出去找人去了,园子里每日来往人群甚杂,为防闹事,四面都备了打手,一听说有人闹事便都过来了,又有些还没散去的人又围过来看热闹。

  于是才刚出门的高溪午便与他们撞了个正着。

  折腾了许久,脸上早已看不出什么妆容,灯光汇集之下,园子里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愣怔怔瞧着高溪午,头发散乱,油彩花了一半脸,一只眼眶乌青,脸上带血,狼狈又可怕,偏偏身上穿着的流云十幅裙太过显眼,一下子就能瞧出是台上的戏装。

  当中与高家有往来的人不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都问:“这不是高家的溪哥儿?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毫无预兆地,高溪午费心掩盖的秘密大白于众人面前。

  不上一天,闲话流言便窜到了五桥四栅,高家小子这番荒唐事闹得人尽皆知。

  高家小厮上门来时,池小秋正被薛一舌拘在厨下学翻勺。

  她刀工底子本来就不错,让薛一舌揪着狠练了一段时候,很是能看,薛一舌终于大发慈悲,让她过了第一道门,来到了翻勺这一关。

  要说为何明明家中多是妻子整治吃食,可这名满天下的厨子却少有女子,却与下厨要使的力气不无关系。

  薛一舌在锅耳处搭上一块巾帕,叠成顺手模样,两指一扣,便带了整口大锅四下翻动,明明是极压手的铁家伙,在他手里无比自如,锅中的食材乖顺地随锅整个抛起,翻了个身又落下,竟连位置都没变过。

  池小秋这一身气力只比他还要大,翻起勺来丝毫不费劲,只是力道准头还差着些,薛一舌便教她一道菜。

  “你若是能把这金边白菜做好了,翻勺便算过了。”

  炒白菜有什么难的!

  池小秋利落地掰了白菜叶子,过水沥干,刀背拍上一遍,刷刷切作长条,手一压下,切出的叶子落在一处,等宽同长,丝毫不差。

  下油,放料,入菜,武火猛炒,翻勺,不过一会儿,便装入盘中,大功告成。

  薛一舌笑她:“白菜是有了,金边在哪?”

  池小秋一时傻眼。

  薛一舌重新洗锅,油滑入锅中,他静静等了片刻,弹水入油,见油温已到,下料入菜,他翻勺之时大开大阖,几番来回白菜切口便现出微微的黄色。

  酒醋经瓢洒入之时,原本舔着锅边的灶火忽然哗得成燎原之势,锅中燃起熊熊大火,薛一舌便在这让人悚然而惊的火势之前,迅速翻动大锅,锅中的白菜便往东南西北四面飞速晃滑。

  火灭,锅停,池小秋还未从刚才的震撼中醒来,这样的气势,这样的澎湃,是她从没见过的。

  一样的盘子,薛一舌炒出的白菜,边缘处锁出了一道灿金的边,宛如绣上金线,光彩照人。

  火虽大,炒出的白菜却一点也不见熬干了汁水,反倒更加脆嫩多汁,带着一点酸,十分开胃。

  池小秋眼睛放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师傅,我要学这个!

  于是,池小秋遇到了这个在厨房里头啃到的第一块硬骨头。

  晚上,钟应忱归家之时,迎接他的,便是十二盘子炒白菜。

  或是焦糊,或是未熟,无一例外,共同的特点是:没有一盘能吃的!

  钟应忱沉默了片刻,委婉问她:“今儿伤着手了?”

  正如他还没碰见背不下的书,两人相识到如今,钟应忱也没见过,池小秋还有做得入不了口的饭菜。

  池小秋央了小齐哥往夜市上去,把那还没卖完的白菜再给她搬上几筐子,一边满不在乎道:“就是燎了几个水泡,不碍事儿。”

  钟应忱立刻站起身来,对着她伸出手:“怎么弄的?”

  池小秋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是平时掂锅拿刀磨出来的,饶是如此,手背上几个大水泡也格外惊心。

  池小秋让他看得不好意思,忙抽回来,随口问道:“听说高家找了你过去,怎么这么长时间?”

  钟应忱心下暗暗叹口气。

  他知道自己既没办法让池小秋就此远离热油灶火这些危险东西,也说不动池小秋莫要下厨,只能迫使眼睛从池小秋的手上离开,不要去想太多。

  “高兄挨了一顿鞭子,险些丧命,他那小厮没办法,便来寻了我。”

  池小秋大吃一惊:“如今怎么样了?”

  “大夫还在高府里头守着,且等明日再看。”

  “这真是亲爹,就下这么重的手?”

  池小秋一时不敢相信,她从小长到大,她爹连指头都没弹过一下。

  钟应忱道:“那天的事闹得太大,吴先生知道了,将他逐出了书斋。”

  且外头的话太过难听,高家老爷查点被气死,两下里受的气,便在高溪午身上发了出来,碗口粗的鞭子一顿抽,将他打得皮开肉绽。

第70章 三套鸭

  雨丝细细的, 板壁也泛着潮意,近了秋冬,一到这下雨天, 湿冷便让人格外不舒服。

  手上的三果图只绣完了一个蟠桃, 圆肚子尖尖头, 红中带粉的颜色里能看出毛绒绒的质感,十分可爱, 可是旁边的石榴却只出了一个轮廓,便停那儿。

  韩玉娘一针扎下去, 便没了下一针的兴致, 满腹心事沉甸甸压在心头,让她坐立不安。

  她笼紧了手里的暖炉,这铜丝香炉能放炭能熏香, 抱在手里, 暖融融的,她四下里看着, 无论是眼前的绣架, 还是屋中的炭盆,再到被褥中的汤婆子, 都是池小秋给她张罗的。

  韩玉娘原本过来前,想着自己已是个没什么盼头的人,只将池小秋照顾好了,到地下也能有脸去见阿姊。谁想池小秋年纪不大, 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每天要做何事安排得井井有条, 还能将她头脚用度都管起来,丝毫不乱。

  可怎么偏偏就在这女孩儿事上, 不怎么开窍呢?

  外头忽有嘎嘎叫声,原以为是临河里头有人放鸭子,再一辨认,是从院子里头过来的。

  韩玉娘出去一看,池小秋正拎着鸭子脖子,匆匆往厨下走,见她便停步一笑:“二姨,怎么不多睡会?”。

  “这又是要做什么?”

  池小秋脸上便染了忧色:“高家兄弟让他爹捶了一顿,听说伤的不轻,正好做道菜给他送去补补。”

  韩玉娘本来压抑的心情,更沉重了。

  池小秋已经过了十四,若是父母俱在,早就是该定了亲在家里绣嫁妆了,眼下却整日往外头跑,全然不知避嫌。

  她觉得,该是时候跟池小秋商量商量搬家的事了。

  鸭子烫过去毛,洗干净,薛一舌提醒池小秋:“仔细看该往哪里下刀。”

  快刀往鸭脖子处划开一道口子,薛一舌弃了刀,指头在鸭身来回推挤,不到一会儿,先是鸭脖子,再是胸骨,直到鸭腿骨头,陆续从刀口处拆了出来,直到整只鸭子只剩下皮肉。

  池小秋有些震惊。

  两只鸭子一只鸽子,便让他一双手飞速拆了干净。池小秋看着他仿佛信手而成的轻巧模样,自己也忍不住上手去试,手劲一大,差点把皮撕了。

  “这下厨,最难的功夫不是快,是慢,手劲能大,就得能小。”

  薛一舌带她将整只鸭子的骨头都探了一遍,跟她道:“凡是骨节筋络,都得烂熟在心里头,才知道哪边该用巧劲。”

  池小秋盯着整只鸭子看了一会,寻了一只新的,重新拆起来。

  薛一舌慢悠悠道:“这拆骨功可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练得出来,当初,便是云娘子,当日也练了…”

  “师傅,成了!”

  池小秋笑逐颜开,将那只拆得干净的鸭子给他看。

  薛一舌的目光缓缓落在那只去骨鸭子身上,又慢慢移到有些兴奋的池小秋那里,将嘴里差点说出的那句话艰难吞下,强行维持着自己淡然的神情,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尚可。”

  这是哪里生出的怪才!为甚要出来祸害人间?

  池小秋想起方才听了一耳朵的故事,便好奇追问:“云娘子当初是怎么练的若是她,只怕一看便会了。”

  云娘子其人,池小秋已经在薛一舌嘴里听过许多次了,在厨艺一道卓有天分,是个让人仰望的存在。

  能让吹毛求疵的薛一舌连连称赞,手艺定然了得。

  哼!用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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