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猗
“实不相瞒,先父也是雍州人, 不过他很少提起家中之事, 我只知道他也是家中幼子, 早年和心上人私奔离开了家族——哦, 那人不是我娘。”
她讽刺地一笑:“我爹本有手艺, 就算不能锦衣玉食,也可以过得比寻常人好些,然而那女人也是个大家小姐,没几年就厌倦了,卷走所有盘缠跑回了家里,从此再无音信。”
据说父亲曾经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时间,甚至几次醉倒在街头,后来也逐渐放下。
数年后,在茶馆里遇到了母亲。
这段过去并不美好,苏旭也只知道个大概,并不清楚更多细节。
秦萧本来神情平静,听到后面却渐渐变了脸色。
他微微皱眉:“令尊可是云字辈?”
苏旭愣了一下,“是。”
雍州苏家也只是二流世家,但是人口众多,虽然几任家主都是元婴境,但族中同境界的高手极多,并不像是秦家这般,由家主独挑大梁。
无论嫡出庶出,上上代苏家子弟都是云字辈,人数过百。
秦萧若是算着年龄猜到的,倒是也正常。
秦萧:“苏云遥?”
“???”
苏旭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她心中转了数种念头,“仙君如何知道家父名讳?”
“先前假借与令尊相识之事为托词,与仙君单独叙话,不想我当真听过令尊之名。”
秦萧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算起来,仙君倒是长我一辈——老太太曾经提起过令尊,或者说,提起过和他相约、一同离开家族之人。”
苏旭疑惑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个私奔的委婉说法有些奇怪。
她一时没心情去占便宜,也懒得去问辈分上的详情,“仙君知道那是谁?”
秦萧难得露出几分犹豫之色,“刚才那些话,是令尊亲口告诉你的?”
苏旭扯了扯嘴角,“我爹心善得紧,遇事只会反思自己做错了,我却一听就知道那人是个什么东西,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说什么私奔也都是闹着玩的,惹得别人动了真情,她却怀念往日的钟鸣鼎食,转身一走了之——当然,这事我知之甚少,也可能我只是偏心我爹,觉得千错万错都是别人不好。”
秦萧本来想说些什么,听到最后忍俊不禁,“真是好话坏话都让仙君说完了。”
他摇了摇头,“那人性子傲慢,曾惹得我祖母不喜,然而老太太也只会在我面前抱怨几句,并不敢说与他人——我敢说仙君必然听过她的名字,只是你不知道她与令尊相识罢了。”
苏旭一时没有说话。
她静静地听着,这才知道那女人卷走了钱后,回到了先前的家族,跪在父母和一众族人面前,当场立下毒誓,说自己与苏云遥那个五灵根废物恩断义绝。
父母自然狂喜,当即安排她嫁入了天机宗。
后来,她的丈夫死在大妖手中,她也只不管不顾地修炼。
她本是个天灵根,悟性心性极强,一旦专心修炼则一发不可收拾,一路青云直上,前些年也晋入了灵虚境。
苏旭暗自琢磨,算起来,那女人和父亲分别至今,满打满算也没有一百年。
“玉桂仙君?”
她震惊地道:“天机宗宗主碧游仙尊最小的徒弟,外人常常拿来和我师尊比较的玉桂仙君?当真是她?”
秦萧默然点头。
苏旭轻轻吸了口气。
数十年晋入灵虚境,这等人物数遍整个中原九州也挑不出多少,天机宗也就那一个罢了。
她很久以前就听闻这位玉桂仙君之名,天机宗宗主碧游仙尊也多年不再收徒,此人必定是绝世天才,才能打动其爱才之心收为亲传弟子。
苏旭也早就知道有个女人抛弃了父亲,不但背信弃义、还卷走所有家产跑路。
父亲并未隐瞒此事,只是用比较温和的说辞讲了一遍,也不曾谴责对方。
照此看来,事实究竟如何也不好说,只是她知道父亲为人,就算当真是那女人骗色又骗财,父亲也只会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不过,苏旭一直以为那女人要么寂寂无名要么死了,也没想过去追查这件事。
而且她觉得没什么可查,世上负心人多的是,父亲只是年轻时恰巧碰到一个罢了,而且父亲根本不怪那人,苏旭当然也不会为这事杀上门去。
谁知那竟然是玉桂仙君!
整个天机宗数一数二的名人,前些年还曾斩杀过大妖,证明了她是剑修而非道修,许多人都认为她有望接任宗主之位,虽说她只是个灵虚境,谈这个尚早,但以她几乎空前绝后的进阶速度,也难怪他人如此做想。
苏旭心中顿时翻江倒海。
她来秦府本是想要告知魔修一事,顺便引风吹火惹得秦萧怀疑韩二狗。
现在她自己反而满心不快,恨不得找人打一架。
她坐不住了,当下想从秦府告辞,只是又想起另外一事。
“老家主的游历手记……若是方便的话,能否借我一观?”
秦萧一时没有回答。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仙君可否帮我个忙,若此事解决,先母的游记统共十六卷,我可悉数奉上供你抄录。”
苏旭可不敢一口答应下来,毕竟她想不到有什么事是自己能做而对方做不到的——除非对方知道她是个妖怪,让她混入大荒杀人放火。
“可否先说来听听呢?”
“城西十里外有个棠王镇,镇上有邪崇作怪。”
秦萧淡淡道:“无论仙君使什么手段,杀之封之驱之都可,只消让它不再在凌云城内外作乱就好。”
邪崇。
这只是一个统称,通常用于不知道对象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虽然说在村镇里折腾的大概率是鬼怪,但妖魔也未尝不可。
苏旭:“容我多问一句,阁下托我去做,是因为不愿犯险,还是因为懒得跑一趟呢。”
这两种答案可能象征着截然不同的情况。
秦萧看了她一眼,“我闭关在即,也并不清楚那是什么情景,而且邪崇也不会站在大街上等我。”
苏旭了然。
恐怕那邪崇藏得很深,将它寻出来就要大费工夫。
凌云城也有些大大小小的门派世家,不过那些掌门家主也只是元婴或金丹境,没有什么能独当一面的高手。
素日里城中城外这些妖邪之物,兴许都是秦家在处理
苏旭思忖着应下了。
秦萧当即承诺,待会儿就将那些手记托付给长女看管,若是她归来时自己已经去闭关也无碍。
然后一路将她送出大门。
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色罗裙的年轻女子匆匆赶至仪门外的庭院中。
她约么二十出头的模样,身姿窈窕,容貌秀丽,怀中抱着一叠泛黄的纸页。
女子见苏旭离去,似有不解:“父亲先前传音与我,让我去寻这些,不是要交给苏仙君么?”
怎么也不多留她一会儿?
秦萧依然立在庭前,闻言摆了摆手,“玉桂仙君有今日的修为,全凭着那颗金萝神元丹——那本是苏云遥之母的嫁妆,苏旭对此一无所知,显见苏云遥并未提过,恐怕只说她带走了盘缠。”
“苏仙君并不知情,所以父亲才让我去寻这些证据。”
女子仍然不解:“难不成父亲又觉得她看了这些也不会相信?”
秦萧微微摇头,“若是再说出此事,她最初听闻定然会愤怒无比,转头冷静下来,大概又会怀疑我秦家有意对付玉桂仙君,特意挑唆。”
“我们本来不就是要对付那贱人么,她打伤了曾祖母,害她老人家心境不稳而殒身——”
“她已然不会放过那女人,何必要惹她猜忌。”
秦萧冷冷地道:“你将这些消息散出去,她早晚会知道。”
女子毕恭毕敬地点头应是,“父亲竟如此看重苏仙君。”
秦萧沉默片刻,“母亲留下的手记中,记载的可不止有魔族——她身份怕是不凡,你们这点修为都不够看的,收收心思,莫要去招惹她。”
旁边的人神情一凛,“女儿知晓了。”
……
韩家村外墓地。
韩曜草草收拾了舅舅一家的坟冢,他对这家人实在没什么感情,故此不曾上香祭拜。
他立在坟前看了半晌,想起那动辄打骂自己的夫妻俩,还有好吃懒做脑子缺根筋的表弟们,心中实在没有半分悲戚。
想想过去的十几年,再思及进入万仙宗之后的日子,算来其实也都一样无趣得紧。
不过,在桃源峰的这段时间,倒是有些不同。
少年抬起手,宽大的袖口缓缓滑落,露出手背上的水蓝色剑纹。
他垂眸看着那花枝藤蔓般卷曲的纹样,当中隐隐荡漾着流离波光,好似秋水涟漪。
正准备离去时,又是一阵灵压逼近,竟然是那魔修去而复返。
“谢无涯向来多疑,连他亲自收的徒弟都不相信。”
女人低哑的嗓音充满了恶意,“却不知你是做了什么,才能得到这名动天下的神剑?”
此时天色阴沉下来,碧空乌云笼罩,四处一片沉郁闷热,似乎大雨将至。
墓地里倏然卷起一阵热风,挟裹着令人不适的腥臭气息,沙砾和草屑漫天飞扬,又爆发出一两点火星,竟自燃成灰烬。
韩曜皱起眉,“他也并不怎么相信我,只是一场交易——具体是什么我不能说。”
魔修冷笑一声,垂在两侧的枯瘦手指微微一动。
她的指尖焰光一闪,烈焰在空中缭绕腾飞,化作两柄尺许的短剑,赤红的锋刃上滚动着灼热火焰。
这一战在所难免了。
韩曜望着这场景,也并未露出怯色,“怎么又是个使剑的。”
魔修奇道:“你自己难道不是剑修?”
“不,只是答应了师尊,暂为保管一阵子罢了。”
韩曜微微摇头,“剑修……剑诀局限太多,修炼方式太过拘束,挺没意思的,难怪师姐不喜欢。”
魔修冷哼道:“死到临头了还想着你的师姐,也罢,待会儿我再送她去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