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猗
若是你与对手过招,对手躲开你的招式,你却打碎了周围的桌椅案几,那是你实力不济——因为你浪费了灵力。
苏旭深谙体修的路数,若是近身相搏,出手力度永远要控制在随时可变招的程度,这样就不会招式用老而落空。
虽然说来容易,但真正做到时,又是数年之后,期间还被痛揍了无数次。
谢无涯教导她称不上严厉,他很少说重话,还经常夸她学得快,然而出手从来不留情面,常常将她打得半死不活。
若她没有继承自母亲的妖族体质,必定是撑不下来的。
当然,若是生死相搏,或是任何可能会失去理智的状态,那就不好说了。
——但当年那狐狸可是风度翩翩地杵在空中,绝不是这种情况。
昨夜一战,她能感觉到两人实力相差不会太多,幽山君的年纪也不小了,恐怕是有个千八百岁的,他不可能无法控制灵力——他之所以毁掉了茶楼,确实是因为他并不在乎旁人的生死。
每每想到这里,苏旭就不后悔自己杀了他。
事实上,这还算是她首次杀死一个并非蓄意谋害他人的妖族。
不过想想昨夜的对话,那狐狸似乎也干过不少烂事,最初他还以为自己是为了一窝鸟妖寻仇呢,谁知道他做了什么!
苏旭很快就释然了。
她唯一需要应对的,就是青丘狐族可能会源源不绝涌来的报复。
狐妖们都非常记仇。
但这一点,她下手前就想到了。
“慕容师侄,”她沉吟一声,“你们直接前往雍州吧,我爹的忌日要到了,我要去益州扫墓,不方便与你们同行,你只告诉我下一次在何处见面就好。”
慕容遥默然看着她。
他自然知道对方话中含义,万一青丘狐妖们前来寻仇,苏旭和他们在一处会连累他们,所以她想一个人北上。
“师叔不必如此。”
他犹豫了一下,“如今青丘正忙于应对离火王及其麾下鸟妖——”
他没有询问昨夜的人是不是自己,也没有质问她为何身为妖族却混入万仙宗。
苏旭因此对他好感大增,“话虽如此,但若真是形势危急迫在眉睫,像是幽山君这样的高手,怎会跑到中原来逛窑子,我看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大难临头,那夜雪阁花船上皆是狐妖,阁主甚至强于幽山君——”
她停了停,总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线索,却又抓不到头绪。
“却也一副安安稳稳的样子,再者,若是幽山君当真和魑灵王关系莫逆,就算是青丘都被烧成平地,他们怕是也愿意为他兴师动众。”
苏旭淡淡道:“我可能不算什么好人,但我定然不会连累别人。”
慕容遥顿时不再劝阻,只说出了雍州西北部的一座小城,半月后所有人将在那里集聚。
苏旭一算路程,这段路若是她直接飞过去,只消三四天就可抵达,看来另外那几个斩龙峰弟子中途需要休息,大家分开走正好。
自从领悟了天人交感之后,她隐藏灵力气息的功夫几乎臻至化境,甚至不会再留下痕迹——至少韩曜似乎是看不到了。
她想到韩曜,又忍不住忆起他说的那些话,以及幽山君的幻术,心中顿时一阵恶寒。
“我师弟,就让他和你们一起走吧,不,他和你们在一处也不太好,要不直接打发他回宗门吧,他那种人参加什么八派试炼。”
苏旭心想自己若一边受到狐妖追杀,一边还要有他在身边碍眼,实在是太痛苦了。
慕容遥自然理解成韩曜身份有问题,她害怕腹背受敌,又怕他害了他们这一行人。
——谁说妖族都是冷血残忍之辈?
他心中生出几分暖意,摇头道:“我无权让他回去,师叔不必担心,他既然——想来现在也不会做什么。”
他既然混入了万仙宗,恐怕不是为了杀几个内门弟子?
他既然至今都没做什么恶事,想来也不会你一走就原形毕露?
毕竟他们俩还刚经历了屠山地宫,在外人看来,韩曜必然是有机会害她的。
苏旭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她站起身来,“那师侄切记一路小心。”
慕容遥颔首,同样起身送她。
紧接着,他做出了一个让人惊掉下巴的举动。
慕容遥微微抬起头,英挺冷峻的脸容坚毅决绝,“师叔此行艰难,请带上这个。”
他伸出手,将那柄古朴雅致、光泽黯淡的长剑递了过来。
苏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将飞翼给我?你尚未与它契合,你竟敢让我使用它,假如它选了我呢?”
青年也冷静地回望。
他的眼眸色浅而泛着流银,像是沐浴日光的河流,水面之下仿佛有什么在汩汩流动。
“那师叔就是有缘人,理应得到此剑。”
“得蒙宗主器重,被他赐予此剑,自此数十载,我日夜盼望能与之契合,方不负师祖苦心,至此已成执念。”
他想了想,又十分认真地说:“其实我早已明白,剑修之道在心而不在剑——若是师叔契合了飞翼,就了却我一桩心事。”
话说到这份上,苏旭已知道,自己恐怕是无法拒绝了。
她接过飞翼,顿时感到这仙剑沉甸甸的重量。
——飞翼与灵犀这两柄神剑皆以北海玄铁打造,重达百斤,寻常修士单凭肉身力量必定难以挥洒自如。
苏旭幼时还未察觉,自从十三岁那年丧父拜入万仙宗修行,她体内诞出灵力,肉身也逐渐变得越发强横。
仿佛是埋藏在体内的妖血因此而彻底觉醒。
她单手持着神剑,平平稳稳地横端在空中。
黯淡的剑刃上泛起一丝火焰流光,炽热的气息随之一现而逝,很快又湮灭不见。
苏旭试了试输入灵力,发现这所谓仙剑并不排斥妖族气息,至少她是可以像慕容遥一样正常使用。
她询问对方是否还有法剑,毕竟接下来还要靠御剑赶路,否则以寻常金丹境修士的灵力,用御空之术会很容易疲倦。
慕容遥立刻点头,说自己得到飞翼之前,也曾炼制了本命法器,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始契合。
法器这东西,并不需要完美契合,只要它尚无主人,任何人都能拿来当跑路工具。
“好,看来我还要再谢师侄一次。”
她索性收下,“雍州再会。”
慕容遥递来传音用的玉简,垂首向她行礼。
他们自此别过。
苏旭隐去身形掠出窗外,化作一团火光直冲天际。
慕容遥自然会告诉大家,她要去祭拜父亲,故此不与他们同行。
——她还特意拜托他,不要说出自己去了哪里,以防韩二狗跑去找她,毕竟这并不只是托词,她确实是要去一趟益州。
只能希望谢无涯不要连他在何处收自己为徒都告诉他心爱的小徒弟。
益州在荆州以北,雍州又在益州以北,并不需要绕太多远路。
只是父亲被安葬在凉月城郊外的陵园,凉月城在益州东部,慕容遥一行人应当是直接从益州中西部穿过,所以她也不怕自己在城内外逗留会遇到他们。
赶路期间,她想也没想就将飞翼丢进了乾坤袋里。
——什么?仙剑通灵值得被尊敬?
慕容遥尊敬了这把剑几十年,日日夜夜不是背着就是抱着,从来不敢揣起来,也不见他被承认。
再说,苏旭本来也没处心积虑想被飞翼认可,她甚至并不怎么需要武器。
若是她当真陷入困境,只消让体内灵力爆燃,使出屠山地宫里那一招,连附身于教徒的古魔都要败退,区区一些狐妖算什么。
两日后,她进入了凉月城境内。
益州本在荆州以北,理应相较凉爽些。
然而甫一落地,她就听见几个推着车的农夫,正扯着衣服抱怨这日热得过分。
苏旭与他们擦肩而过,找地方换了身素服。
凉月城西郊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山,山脚蜿蜒着一条玉带般的长河,水畔绿柳轻垂,影影绰绰的树荫之下,依稀可见一道斑驳松动的木板桥。
长长的木板桥横过水面,一直延伸到河水之中,尽头有两道人影,一坐一立。
他们遥遥回首。
陆晚率先跳起来,“祝贺师姐得偿所愿,手刃仇人,嘿,恐怕先前王云儿所见的六尾狐就是幽山君了。”
“反正他是不能再去任何地方逛窑子了。”
苏旭给他打了个招呼,“老七先前查到了什么,竟非要当面告诉我,说吧,我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了。”
银发青年微微叹息,“大师姐要我去查玉桂仙君的事,我特意去了一趟雍州陆家,即她的老家。”
苏旭先前得知玉桂仙君和父亲早年相识并私奔,后来她又甩下父亲卷走盘缠一个人跑回家。
在这整件事中,她对那女人的印象恶劣,来源于两点,一是带走所有钱财,二是当着阖族的面将父亲称作废物——她那些话恐怕还流传出去,否则秦家人又怎会得知。
想到这位仙君如今也算功成名就,指不定还被多少人当成改邪归正的楷模。
苏旭简直要吐了。
当然,虽然几率不大,但若是父亲做过什么对不起那人的事就另说。
“他们家对玉桂仙君的事讳莫如深,我催眠了几人甚至都得不到答案——按他们的年岁和身份应当知道那时的事,然而他们确实不知道,仿佛是被某种手法洗去了记忆,他们只知晓族中出了一位天才如今拜在碧游仙尊门下,陆家在雍州的地位亦是水涨船高。”
苏旭皱眉:“她难道还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何昔沉默了一下,“后来,我找到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总算问出些有用的。”
玉桂仙君闺名月婵,是前任家主的嫡幼女,因为生而天灵根,自小千娇万宠长大,族中对她有求必应,只有一样,她的婚事不能自行做主。
十六岁那年,她在城中邂逅了一位苏家少爷,她的父母听说那人是五灵根,顿时让她绝了念想。
谁料不久之后,她竟逃出了家中,连带着那位苏少爷也一同消失了。
“那老仆说,像是他们这样的世家,哪怕相隔千里,都有秘法寻得族中子弟,所以小小姐虽然跑了,前任家主却依然知道她在何处。”
何昔停了停又道:“他说,小小姐为了避免别人怀疑,离家时身无分文,苏家少爷倒是带了些银钱,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绰绰有余,然而小小姐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必定受不得苦日子,于是家主并未直接将她带回来,只说让她在外面吃些苦,就知道家族的好处。”
世家子弟自然也有机会得到乾坤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