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成了大佬怎么办 第97章

作者:叶猗 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古代言情

  大雪纷扬漫天飘落,好似柳絮, 又恍若飞花,在风中卷成白色波涛。

  雪如帘幕般遮蔽了这座繁华古城, 街上的行人,路边的车马树木,远处的亭台楼阁, 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万仙宗的弟子千里迢迢御剑赶来, 如今都住在客栈里修养。

  斩龙峰弟子们的灵力消耗得七七八八, 好在金湖城这里有陆家震慑, 少有妖魔作乱, 城内还算安全,大家也都放心地休息, 睡觉的睡觉,逛街的逛街。

  反正只要不赶路不打架, 损耗的灵力都能慢慢回复。

  在顶楼的雅间里,韩曜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雪花出神。

  一点晶莹的飞雪落在指尖,却没有立刻融化。

  他稍稍用了一丝灵力,一颗坚固的花瓣似的六角雪晶,已经宛如工艺品般凝结起来。

  “……”

  他也算生长在南边,冬日鲜少有如此大雪。

  然而, 如今刚刚入秋,怎么看也有些不对劲。

  不过想起他们这一行人前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调查邪崇,据说有些厉害的妖魔能左右天象,若是联系起来,兴许这场雪也是故意为之,或是与他们的目标有关。

  其实他不太在意那所谓的邪崇到底是什么。

  母亲的下落尚未查明,然而线索全都断掉,何况这一直不是一件特别迫切的事,对他而言,那个女人没有任何让人怀念之处。

  韩曜记得她抄起剪子划烂自己的脸,若非他稍微动了一下,兴许眼球也会被戳爆。

  他从小就比常人耳聪目明,隔着墙也能听到说话声。

  有一日舅舅去铺子里送货,管事家里有喜事,赏了点银子,他买酒吃喝醉了。

  晚上,他昏昏沉沉地向舅母说话。

  “……那日芸娘好不容易清醒了,与我讲了约么一刻钟的话,还提了小时候的事,我还高兴得紧,她变了好多,我本都要怀疑她不是我妹子了……”

  “看她能说话了,我也就顺便问了一句二狗子的父亲,谁知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她就火了,只说这个东西还不如死了,直接提起二狗子的腿,将他往墙上摔……”

  舅母惊呼一声,似乎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接着嗤了一声,“有些人便是看着时好时坏,内里已全然疯了的,她指不定是被什么野男人骗了,如今已是魔怔了,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我家那边也有过。”

  “我本以为那小子活不成了,可怜见的,想给他埋了,谁知他还活着,我瞅着他生得齐整,似乎也不是个傻的,哪怕日后卖与人牙子,大户人家不是都惯爱收些清秀漂亮的小子?届时也有吃有穿,说不定还能给配个媳妇儿,总也好过让芸娘打死了。”

  他停了停,又含糊道:“也能换些钱给大牛二牛读书。”

  舅母听了连连同意,刚想说些什么,舅舅却又打断了她,“然而无论卖到哪去,都有了奴籍,以后再不是自由身,他终究还是我们老韩家的人,罢了,如今他才七岁,却比大牛二牛都有力气,留在家里干活儿吧,等到再大些就打发出去。”

  “呿,他是你妹子生的,谁知道那野男人是哪来的,算什么韩家人!”

  舅母也不愿意了,“唯有你儿子才算韩家的种,他只是个杂——”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接着是一阵箱柜翻倒声,似乎是舅母被打得摔在一边。

  她吐出一串污言秽语,似乎抄起了什么东西就要扑上去。

  “他姓韩,又是我妹子生的,如何不算!”

  舅舅忽然拔高了声音,“他又分不到我一分钱,你这贱人急什么!”

  后面也是一串不堪入耳的脏话。

  接下来就是他们一边骂一边打架。

  韩曜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是,他忘不了他们说的话,虽然他也不知道那是真是假,毕竟那似乎发生在他只有两三岁的时候。

  他不记得了。

  他也不想去询问舅舅。

  这夫妻俩都不是好脾气。

  舅舅平日少言寡语,在铺子里的管事伙计面前,装得低三下四,等到回家喝醉了就打人出气,两个表哥早得了母亲的吩咐,端着饭躲得远远的,他就成了出气筒。

  舅母尖酸刻薄,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整日里逼着自己干活儿,一有不顺心也打骂他发泄。

  其实他能跑,也能反抗。

  身高不及成人腰间时的他,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头,也能轻松打破人的脑袋。

  不过,那些经历很难让他感到痛苦。

  他的伤口总是愈合很快,而且被打其实也不怎么疼,或许也只是被揍得多就习惯了。

  他不渴求来自亲人的爱与关怀,面对舅舅舅母的苛待,他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他不去思索他们为何这样做,也不去羡慕表哥们的待遇。

  只是别人永远无法理解他。

  在执事堂那会儿,大家晋入了练气境后,体质已与凡人不同,虽然依旧昼起夜息,但一晚不睡也没什么大碍,故此同住一座院落的人偶尔会聚在一起夜聊。

  那院子统共住了十个人,他们在漫天星光下席地而坐,谈起小时候的事。

  他们都说了些自己幼时的经历或者趣事轶闻。

  最后轮到他,他据实说了,只是没有太详细,也没提起自己曾经用一颗石头砸死人的事。

  他还没讲完就有人皱眉,说你既然力气不小,怎么从不反抗?

  亦有人问他如何不跑。

  韩曜不太记得自己怎么回答了,总之就是他觉得无所谓,跑了又如何呢?

  那位师兄当即兴致勃勃地说起,他听说过的一位师姐的经历。

  那人家住在冀州境内的村庄里,生得十分美貌,半夜听到父母偷偷商议,要将自己卖去当丫鬟,用卖身钱给哥哥说媳妇,当即收拾两件衣服连夜跑了,身上只有铜板,坚持了十数日,终于来到了辕灵山,那时她已饿得头晕眼花,说话声音细如蚊蝇。

  几个守门弟子禁不住她苦苦哀求,终于为她测了灵根,竟测出了水系天灵根!

  “她如今拜在玉女峰首座林师伯的门下,名字也改了,就是那位沈暮雨师姐——”

  周围人连连惊呼,“上上届的试炼亚首!”

  “哇,沈师姐那般风姿仪态,没想到竟是个村姑!”

  “这是什么话,人道是英雄不论出处,村姑怎么了!”

  那位师兄讲完这故事,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二狗啊,你看看人家沈师姐,有这勇气方能出人头地。”

  然后又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韩曜无动于衷地听着。

  那位沈师姐不想被卖掉而逃走,理所应当,但他对舅舅舅母的所作所为根本没什么感觉,两人并没有可比之处。

  师兄哑然,接着又道:“若是你被打死了呢!”

  打死就死了吧,反正活着也就这样,没什么意思。

  他兴许是这么回答的。

  院中诸人纷纷扫视过来,有些人毫不掩饰目中的不屑,还有些人小声嘟囔了一句活该。

  后来,他和秦海在众人面前干了一架,后者放了些狠话,院中那些同门听说他得罪了王长老的外甥,再没人和他说话,许多人还陆续搬走了。

  对此他并不感到遗憾。

  因为那些人的亲近与疏远,对他毫无意义。

  他们依然不能理解他,就像他遇到的所有人一样。

  不过,韩曜也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渴求着别人的理解和认同。

  他需要么?

  秋日满树枫叶艳红似火,在镇子里荼蘼一片,瑰丽的红叶打着旋儿飘落而下。

  隔着学堂的一堵石墙,里面传来夫子苍老的语声,还有书卷不断敲打桌面的响动。

  “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

  一群学子摇头晃脑地跟着念了起来,稚嫩的语声回荡在满地落叶的庭院里。

  他并不认同夫子讲授的一些所谓的大道理。

  譬如生养之恩大于天,无论如何父母长辈如何苛待,身为人子都不得忤逆,都要对他们言听计从孝顺至死。

  譬如女子当以事夫主,清静自守,又有所谓夫可再娶,妇无二适等等言论。

  学堂里那些蠢货个个深以为然,觉得所谓男子是天女子是地的说法再正确不过。

  他听完第一反应就是凭什么。

  凭什么要管别人如何呢?

  人家孝不孝顺父母、贞静或是活泼、愿意嫁几个丈夫和你有什么关系?

  再后来,他又听到了那些执事堂弟子的话,他们对那位沈师姐交口称赞,显然没有说她是不孝女——按夫子的说法,她径自逃家违背父母是为大不孝,算是道德败坏之人了。

  当然韩曜倒是赞成沈暮雨的做法,因为她顺心而为,这才该是天经地义的。

  只是人为何如此矛盾呢?

  不过他似乎也是矛盾的,因为他也在心中想过,自己若是将舅舅或者舅母杀了,和先前失手打死一个孩子就不同了,人们很容易想到他身上,那样似乎也会麻烦。

  这说明他在某一瞬间也曾真正被他们激怒。

  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为什么生气了。

  随着他年龄渐长,那夫妻俩似乎也察觉到异常,渐渐不再打骂他,只是对他十分冷淡罢了。

  他意识到他们害怕自己。

  他能感觉到他们的情绪,就像秦海嫉妒也恐惧着他,却还是按捺不住来找他的麻烦。

  韩曜不太确定的是,似乎从入山修行之后,他的情绪就渐渐变多了,也会因为诸如秦海之流的找茬而烦躁愤怒——至少会报复回去,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任打任骂了。

  后来,他遇到苏旭。

  她大部分时候会控制情绪,少数时候表露出那种嫌恶厌弃,有时是针对自己,有时是针对其他的人和事。

  但她既不像夫子和学堂里的傻瓜们,满口仁义礼智却只知压迫他人而让自己收益。

  她也不像执事堂那些人,惯会以己度人,但凡碰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就会觉得那是有问题的。

  在许多事情上,她总能发表一些让他听着很顺耳的意见看法。

  也不是说她就多么完美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