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萧叡抢先一步,先行下车,利落地跳了下去。
那顶竹笠还没扔掉,怀袖随手捡起来,弯腰走出马车,还没下去,因站得比萧叡高一点,便把斗笠扣在萧叡的头上,没好气地说:“遮一遮脸吧,陛下。”
她与萧叡一道进了酒楼,在旁人看来,是一个美衣华服的美妇人携着一个布衣粗鄙的英俊男人,却有不像是主母与家仆,也有人认识怀袖,知道她是个自己立女户的寡妇,于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太像包养面首了。
怀袖与酒楼掌柜的商量,问能不能匀一个包厢出来,她可出双倍的价钱,又想了想要么干脆下血本把整个酒楼包一天下来,毕竟她是请皇帝吃饭,但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如此兴师动众反倒惹人耳目。
掌柜委婉地拒绝了她,道是已经没有空闲的厢房了。
怀袖正想着要么换一家,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不是秦妹妹吗?”
怀袖回头循声望去,见到了款款下楼的章夫人,顿时有几分窘迫,章夫人目光如炬,一眼就瞧见了玉立在侧的萧叡,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对怀袖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好妹妹,上回你还与我推三阻四地矜持,这便偷偷过上好日子了啊。”
怀袖头皮发麻,有心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辩解起,嘴唇嚅嗫,一时间蒙住了。
章夫人听见掌柜说的话,热情地招呼她:“若不嫌弃,你来我的包厢,我的包厢可空,八仙桌还空着六个位置,够你们坐了。”
怀袖不太想跟她坐一个包厢,指不定要怎样被误会,但又不想得罪人,脑子慢了小半拍,思忖该如何拒绝,于是先听到萧叡替她答应了下来。
怀袖一口气没缓过来,侧目瞪了一眼萧叡,萧叡不疼不痒。
既如此,她只好跟着一道进了包厢。
怀袖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还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地缩了回来,压低声音没好气地问:“你可真不讲究,你不认识她也敢答应和她同桌吃饭?不怕有危险?”
“那天蹴鞠赛你与她坐在一起,不是你的朋友吗?”萧叡道。
怀袖坐下便说:“谢谢姐姐,那今天这桌便由我请了吧。”
章夫人不依,道:“不行,不行,得要我来,今天是妹妹的大好日子,庆祝你另结新欢,我请客。”
怀袖差点没呕血,正想要说萧叡不是她的新欢,就听见萧叡美滋滋地说:“谢谢这位姐姐了。”
萧叡现下十分感激怀袖的这个姐妹,正是一场及时雨,解了他的围,上回他使人略查了查,知道此女也是个行商的寡妇,在本地经营多年,乍一看却是不可疑。
不多时,珍馐摆满一桌。
若是没旁人在,怀袖能拿银针试毒,如今有人在,她就拿自己试,她先尝一口,没问题,再夹给萧叡。
萧叡悄不作声地享受她的伺候。
章夫人身边也陪伴着一个年轻男子,怀袖之前虽没见过,可见两人之间的互动,就知道必定是她的男宠。
与他俩不同,章夫人一直坐着,那个美男子对她温柔小意地夹菜喂食。
章夫人还觉得怀袖身边那小白脸古怪,皱了皱眉,也没客气,搁下筷子,直接在桌上不客气地说:“妹妹,你这个男人也太没眼力劲了吧,被你包着还敢要你伺候他?”
“我知你刚与他相好,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大抵你对你以前的夫家是这样的,习惯了如此。可他又不是你的相公,只是个吃软饭的而已,不用这么给脸。”
“要叫他有点自知之明,吃软饭就是吃软饭,哪有软饭硬吃的道理。”
怀袖瞠目结舌,心口一紧,好怕萧叡当场发火,害章夫人当场掉脑袋,连忙在桌下握住萧叡的手。
萧叡脸色变幻,终是稳了下来,硬邦邦地点了点头:“……这位娘子说的是。”
章夫人道:“懂事便好,乖巧伺候你家秦娘子,她如此年轻貌美,还要给你钱,真是便宜你了。”
第66章
章夫人指点罢了, 萧叡还真的像模像样地给她布菜起来。
怀袖略慌了一下,催眠自己忘掉萧叡的身份,一回生二回熟, 三回就麻木了, 竟也坦然受了。她想,等自己临到老了, 到时候回忆往昔年轻时还让皇帝给她布过菜, 倒也算有趣。
萧叡这辈子还没伺候过别人, 起初有点不习惯,并不是不会做。可是,就算是他在宫中最不受宠的时候,也没自己倒过一杯水。
他一瞥见怀袖的后颈, 瞧见她耳朵都红了,立即软了心,心里却想,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给她荣华富贵不能打动她,他稍折下身段, 却叫她红耳朵。
女人啊女人。
萧叡老老实实地服侍了她一顿饭,怀袖不知不觉地多用了一碗,她平时吃两碗,今天吃了三碗。
章夫人啧啧称叹:“瞧不出来啊,妹妹你身材苗条,竟如此能吃。”
“日头还早,你今天还有事无?不如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一道松快松快?”
怀袖原本吃完饭就想走了,没料到章夫人接着又邀请她,她又想, 要么借此机会与萧叡道别。
如此想着,怀袖应下邀请。
萧叡自然觉得他也得一道去,正气定神闲地等着,怀袖忽地靠近过来,馨香拂面,伏在他耳畔,用手挡着与他说:“我要跟章夫人去玩,不早了,你也该回去当皇帝了,还来得及做个半天。”
萧叡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怀袖温温柔柔的,却是要赶他走。而且这算什么呢?不明不白地打发他走了,他特地空了一日,期待了一晚上没睡觉。
就这?
萧叡脸色瞬时黑了下来,转头看她一眼,咬牙切齿地道:“娘子,你要去玩,我总得知情知趣地在边上伺候你不是?”
尤其是“伺候”两个字,说得格外重。
章夫人道一声好,让她把人带上。
怀袖不欲与萧叡坐一辆车,章夫人招呼她,她就去坐章夫人的车。
章夫人打量她的衣裳,道:“好料子啊,我瞧着是京城那边的样式,先前似乎只见过知府夫人有差不多的,果然这有了男人,便会对打扮更上心一些。”
“这有了赏花人,花儿才能开得更美。不错,不错。”
怀袖还以为要料衣服首饰,章夫人突然话题一转,径直问他:“你摘了他没?他的本钱如何?”
怀袖愣了愣,她是与萧叡做过诸多不知羞耻的事,也没觉得自己多贞洁,但这样被问,还是让她刹那间红透了脸,耳垂赤如红玉,几欲滴血一般。
她原就生得昳丽冶艳,略有神采便如美玉抚尘,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章夫人怔怔半晌,可惜地道:“便宜那家伙了,妹妹你生得这般美貌,一个子儿不掏也该有快活的。”
又看一会儿,补充道:“该他倒贴你才是。”
怀袖思忖片刻,说:“我花钱是不一样的。”
章夫人颔首:“也是。”
章夫人回过神,想起最初的问题,说她:“见你脸红成这样,就知道你还没见过他的本钱了。说你不争气吧,这才两日,你就把人勾到手了……倒也不算慢。”
“不过找男宠这事,却也不必谈感情,钱色两讫罢了,你不用跟他吟诗作对弹琴说爱,赶紧试试舒不舒服才是。”
怀袖红着脸为自己辩解道:“我也不会吟诗作对那些文雅的东西。”
怀袖觉得误会太大了,只得说:“他也不是那种男子……”
“他不是本地人,只是为了做生意路过这边,也不是穷人,不靠出卖身体挣钱。你、你误会了。”
章夫人脸上的神情却更意味深长了:“妹妹,我都懂。他们这种男人,嘴巴都这么说。男人嘛,第一次出来做这个,总有些拉不下脸,若一上来就说自己是卖的,你能瞧得上他不成?听听就好,不要信。”
怀袖觉得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垂死挣扎道:“他明日就走了,真的不是我买的男宠。”
怀袖大着胆子,蠢蠢欲动地说道:“他虽不是,但等他走后,再请姐姐你给我介绍吧。”
章夫人闻言,遗憾地道:“是吗?这就离开了吗?那样的美男子,纵然是本钱稍小了点,也值得一睡的。”
怀袖面红耳赤,委实不好意思坦白她早就试过萧叡的本钱,不然怎么解释?章夫人这里,她才认识萧叡三两天,竟然就跟人睡了,这……不知羞耻也要有个限度吧?
两人聊着聊着便到了地方,看着是一处私宅,怀袖问:“姐姐要带我玩什么?”
她有些担心章夫人带她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光是想想,又要脸红。
不过还好,似乎只是带她来听乐曲,只不过这里的乐师都是年轻俊美的男人,服侍在旁的人也是清秀的小僮。
萧叡跟着她进门,走了没几步,就知道这大概是什么地方了。
前朝便有个公主养了一院子的面首,这无关乎男女,都是权势而已。
萧叡紧挨着怀袖坐下,瞧见那厢一个白净斯文十四五岁的小僮脸颊微红地要来给怀袖献殷勤,他不禁皱了皱眉,直接把人的酒壶夺了过去,并挥退对方:“这里有我照顾,用不着你。下去吧。”
他略微拿点皇帝架子出来,对方不知不觉地就被他给震住了。
章夫人在一旁着实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是怎样,怀袖说没关系,可彼此之间举止又如此亲密,且似乎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自然而然地便这样了。
说有多亲密,倒没有耳鬓厮磨、你侬我侬,非要比拟的话,就像是一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
萧叡这次不用人提醒,自觉地作小厮,给她斟酒。
一杯接一杯。
怀袖喝了小半壶,醉意微醺,不胜酒力,见他又倒酒,气恼地问:“你是想灌醉我吗?”
萧叡便把她的酒杯拿过来自个儿喝了,说:“又不是什么烈酒,你酒量太浅了。”
怀袖把酒壶推给他:“那你喝吧。”
因大家都是坐在席上,喝多了酒,便也随意起来,萧叡对她笑了一下:“你就不怕我喝多了会直接把你抢走吗?”
怀袖愣了愣,因为醉酒,脑子不大转得过来,迟缓地察觉到萧叡锋利的侵略感,让她很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要和他对着干,恼火地说:“那你别喝了。”
萧叡拂袖:“好,都听你的,你说不喝就不喝了。我有些肚涨,要去解个手。”
萧叡一走,章夫人立即坐过来和怀袖说话,撺掇她说:“既然他明日就要走了,你再不睡他,可就没机会了。”
“他太会拿乔了,你可不能被他拿捏住,喏,我这有个好东西。”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说:“这是春风散,再没用的男人服用之后,都能雄风大振。他要是太扭捏,你就给他喝这个,保管他服服帖帖。”
怀袖不敢去接。
“胆子可真小。”章夫人恨铁不成钢地说,替她把药粉倒进了酒壶了,晃一晃,摇匀,又对她说,“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还不是来帮你促成好事?”
怀袖正要说她,听见脚步声,是萧叡回来了,章夫人起身回自己的座位,拉都拉不住。
怀袖赶紧拿起酒壶,不敢让萧叡碰,萧叡见状,笑道:“你怎么抱着酒壶?不是不爱喝吗?”
怀袖只好放回去,她想装成打翻酒壶,将将要倒,却被萧叡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还说:“差点就翻了。”
萧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怀袖捂住他的酒杯:“不能喝。”
萧叡问:“为什么不能喝啊?”
怀袖又不好解释,生硬地说:“就是不能喝。”万一下的是毒药呢?她当尚宫那么多年,这样不明不白地东西哪能进皇上的口?万一萧叡死了,天下动荡,多少百姓都得受苦受难,她担不起这个罪责。
怀袖直接夺过来,酒壶翻了,酒液泼在她的胸口。
怀袖只得去客房换衣服,萧叡跟进来。
怀袖站住脚步,回头瞪他:“你跟进来干什么?”
萧叡赖皮地答:“我是娘子的男宠,自是来伺候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