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菽
非要她说得这么清楚吗?
秦月只得深吸一口气,道:“民女想伺候皇上。”
萧叡心脏一紧,他心情太复杂,纵使知道这是谎言,还是有一丝窃喜,可他又很明确地知道怀袖在撒谎,立即想,干什么?袖袖难道是特意回来报复他,想要杀他不成?
不,不可能。袖袖不是那种人。没道理啊。
不管怎么想都没道理。
袖袖那么厌恶他,应当出宫以后就有多远逃多远,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想来想去,应该还是因为宁宁吧。
电闪火光的瞬间,萧叡在脑海中索清前因后果,试探着问:“你是想进宫吗?”
说完,望着怀袖,等她回应。
秦月利落地敛袖提群作揖:“谢谢皇上。”
萧叡内心是震惊的,怀袖居然主动想要进宫吗?连个名分都不要?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不免有几分挫败,过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完全猜不透袖袖想要什么。
这如若是怀袖真心实意想要进宫就好了,那他现在敢毫不犹豫地给她封后,可这明摆着怀袖不是因为对他心存爱慕才想入宫,他哪敢做什么?
不过,既是怀袖要的,他就给,萧叡颔首道:“那你等两日。”
此番萧叡说话算话,秦月在私宅等了两日,即被送进了宫。
她这次入宫没有引起一丝波澜,作为低等嫔妃,被安排住在了储秀宫。
~~~
储秀宫的西小院又住进了一个新人。
大家都不知道她是从哪来的。
两日前内务局的人毫无预兆地过来,就要把西小院资历最老的余贵人搬走,将这个小院最好的屋子让出来,腾地方给将要来到的美人居住。
后宫数年来很久没这么大的变动了,起码说明,这个美人在皇上心中的起点就比贵人品阶要高。
不光是西小院、储秀宫,整个后宫的女人都在翘首以待,想要看看是怎样的角色。
本来还以为会有搬箱笼的,结果没有,新来的女人连个包袱都没背,只穿着一件藕荷色的布衣,两袖空空地进门来了,她身上连个首饰都没有,一头乌鸦鸦的黑发在晨光中似是上好的玄色缎子,面容皎洁明亮,昂首阔步、举手投足之间,年纪瞧着略有些大了,却有种与旁人不同的韵味。
稍一分辨,就能瞧出来了,这又是像皇后的。
这西小院住着四个女人,全是皇上收集到的像皇后的美人。
崔贵妃得了宫女禀告时,正在跟她宫里的小妃子一道打叶子牌。
她失宠多年,算是看清了,皇上对秦氏死心塌地,不会让别的女人染指皇后之位,她晋升无望,何必再耗费心思。所幸地位稳固,早早歇了邀宠的心,她每次看到何妃年纪轻轻就吃斋念佛,把自己活得像在寒窑里过日子似的,就觉得浑身发寒,她可不喜欢那样。
她觉得自己必是这宫中最想得开的,她的贵妃位置在那,谁也不敢怠慢她,她就当是还未出阁时一样,每日自娱自乐打发时间,不过有热闹瞧,也想去听一耳朵。
崔贵妃好奇地问:“又是个像皇后的啊?哪像啊?鼻子?眼睛?较西小院其他那几个女人谁最像?”
宫女芍药道:“长得不是很像,但是我觉得气韵最像,只说脸的话,还是先前那位梅常在最像。”
崔贵妃摸到一张牌,乐了:“糊了。”
小姐妹们恭维:“贵妃好收起。”
崔贵妃这才有空分心评价储秀宫的事,饶有兴趣地问:“皇上给她封了什么份位?”
芍药答:“还没封。”
崔贵妃带着笑意问身边一道看热闹的后宫姐妹:“你们觉得皇上最喜欢哪个?形似更好还是神似更好?”
她们嘻嘻哈哈地议论起来:
“我觉得梅常在,更年轻,男人都喜欢年轻的。”
“也说不定,我们皇上不是就喜欢年纪大点的吗?”
“这有什么最喜欢不最喜欢的,皇上是皇上,他都要了不就是了,又不用选。”
秦月心情微妙,面对这些个年轻稚嫩又肖似她的小姑娘,有些像在照镜子,谁见了不怵?
她孑然一身地住进来,一应衣食住行都是宫中定制,却没人敢怠慢她,不肖她去求,雪翠早帮她打点妥当,全都备好了。
接下来就是取到萧叡的心头血就行了。
倒不用真的扎萧叡的心口,大夫说十指连心,趁他睡着了扎他手指就行,每服药都要用上,她得在萧叡身边留一阵子,多扎他几回。
秦月在陌生的床上才刚坐下,外面有人敲门。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随之响起:“这位姐姐,我是隔壁屋子的梅常在,见你初来,可否拜访你一下?”
秦月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中秋那日被人送给萧叡的舞伎,他收进来的第一个美人,听闻是几个新人里最得宠的。
秦月让宫女开门,小美人莲步轻移,娇怯柔弱模样。
秦月虽无华服珠宝,却莫名地容光慑人。
梅常在不敢久而正视于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只在心底嘀咕:但看相貌,她没我长得像皇后。
第116章
萧叡想了很久, 该如何安置怀袖。
他第一反应自然是不愿把怀袖和其他莺莺燕燕放在一起,并非怕怀袖被欺负,她会被欺负才怪了。只是怀袖是不一样的, 他并不想以这种方式将人接回来,要么不回宫, 要么直接回坤宁宫。
现下这算个什么事?
可他又不想让怀袖发现他已经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 怕打草惊蛇, 思来想去,还不如就按兵不动,照着规矩, 让她先住进储秀宫。正好他收了好几个长得像怀袖的女人在那, 她就是混在里面也不会显得独特稀奇。
只是有些委屈了怀袖。
让萧叡心下不安。
萧叡暂且放下此事,他回过神来,长桌两旁坐着内阁大臣,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方才说到哪了?”
兰阁老道:“说从江南调储粮去灾区。”
说到这个,萧叡不由地皱眉, 原本是打算从平原调粮, 平原是储粮重地,可未曾想圣旨还没送到, 中州最大的粮仓说是突然失火,千万石粮食毁于一旦。
朝中蛀虫杀之不绝, 他年年查,还是有那等铤而走险之辈。
偏如今是紧要关头, 他只得捏着鼻子先按下来, 抚慰百姓之后再查。
此次雪灾还在其次。
据钦天监所报,待到夏秋交接之际,会有一场久雨, 恐有洪涝之祸,再观其后,次年冬天又将迎来和今年差不多的大雪,形势颇为严峻。
就像昨年,即便他提前做好准备,还是死伤无数,每日一睁眼就看到递上来的折子里某某地又死了多少人,愁得每日只睡两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熬到雪停转暖,诸多朝廷皇室的巡幸庆典一概取消,该做省钱一些的祭祀。
在这种天灾之前,人所能做的有所极限,他倒是不信天道,但是百姓信。
去年秋天过来的狄人使者还没回去,又从塞外那边寄来王庭的信,大致意思是:谢谢招待了我们的使者,既然你这么友好,那我们也会继续表达我们的敬意,今年开春,我们的大王子将带着牛羊和公主前往大齐王都再去拜访您,以缔结两国的友谊。
萧叡已让人回了信,准许他们带一个两百人以下的队伍过关,进京朝见。
谈到一半。
一串银铃声传来,众人目不斜视,早就习惯了,必是萧叡宠为掌上明珠的小公主过来玩了。
就算是此等机密之处,她也进出自如,皇上竟然也不说她。
小公主进门以后也不吵闹,只走到皇上身边,萧叡十分自然熟练地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
小公主哼着小曲儿,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这满桌的糟老头子,过一会儿又去看桌上摊开的奏章。待到散会,她才对萧叡说:“复哥儿也跟我说,他上京的路上见到了许多灾民好生可怜……”
兰阁老听了半耳朵,心想:复哥儿?复哥儿是谁?小公主身边何时有这么一个小伙伴?
回头去看,皇上已抱着小公主走远了。
萧叡送女儿回蘅芜殿,陪她吃晚饭。
宁宁近来挑食,用了小半碗米饭,吃了些脍鱼片和青菜,就不肯吃饭了。
宁宁说:“父皇,我还想去找复哥儿,行不行?”
萧叡皱了皱眉,不太赞同地说:“复哥儿病得重,爹爹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但也不必去得这么频繁,要是过了病气就不好了,爹爹会很心疼的。”
宁宁诧异地问:“我们不是让御医过去给复哥儿治病了吗?还没治好吗?”
萧叡半晌无言,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宁宁的头发:“御医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好的。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养过的那只阿黄?阎王爷要带谁走,就算是爹爹也阻止不了。”
阿黄是宁宁以前养过的一只小猫,四五个月大的时候生了场病就死了,她哭了小半宿。宁宁突然害怕起来,可是复哥儿不一样啊,复哥儿是她的亲弟弟。
宁宁莫名地生气起来,说:“那就找更好的大夫给复哥儿看病!我不管,一定要救活他。”
萧叡只得哄她,又在心下感慨,别看宁宁骄纵任性,其实却是个善良纯真的小女孩,就像她娘亲一样。
萧叡回御书房办公,准备今晚也是在这凑合着睡一夜。
张磐来问:“皇上今晚可要翻牌子?”
萧叡正打算拒绝,就听他说:“妙清真人已经进宫了。”
萧叡怔了怔:“这么快?”他以为还得再过两日,也可能她根本不想进宫。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他?
张磐问:“可要把人叫过来伺候?”
萧叡沉声不语,他眉间紧缩,拾起一捧书卷,说:“今日不了,明日再说吧。朕自有安排。”
萧叡处理公务过了子时才睡。
被褥提前暖过,但他躺进去还是觉得冷。他信不过别人睡在自己身侧,除了怀袖,怀袖厌他气他,总与他吵架,可只有抱着怀袖,他可以睡个好觉。
袖袖现在就在宫中的小屋子里睡觉,也不知她睡得好不好。
秦月今日刚来就受了一通挑衅,其他几位当宠的新人一位接一位地看她,纷纷在她面前显摆自己更年轻更受宠,见她衣着寒酸,似乎也没什么靠山,便觉得她不足为惧。
秦月倒不醋,她看着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跟看小妹妹似的,无甚城府,只担忧她们跟昔年几位妃子一样,又要被萧叡温文尔雅的表象骗了,平白在宫中浪费青春。
秦月也有些睡不着,她想念复哥儿,想念宁宁。
重新入宫是个鲁莽冒险的决定,进来容易,想要再出去可就难了。
夜安静极了,静得她可以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
不像是害怕,更像是在激动和期待,这并非是对萧叡的喜爱,而是她暂且无法描述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