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息隐
晚上,夫妻二人同床共枕,却是没说什么话。赵佑樾原以为妻子是要提出、或暗示些什么的,他原想,只要她提了,他便不会推诿。
但见二人都歇下后,她也只字未提是不是要行房,赵佑樾心中略松了口气的时候,其实心也不由更沉了几分下去的。
这一夜注定难以入眠,因为他发现,其实不论自己怎么做,内心都会很矛盾。
自那天和丈夫谈过,柳香这几日就一直想着要回桐叶胡同一趟。今天休息,柳香一大早就爬起来了,见丈夫还没走,她便就和他说:“我今天回娘家一趟。”
赵佑楠正在理官袍,闻声朝妻子望过来一眼,“哦”了声后,继续理衣领和袍角,扯扯拽拽,让这身明紫官袍显得更平整些。
“那你在家等我,我今天不去营里,下了朝就回来。到时候,一起去。”
柳香说:“我去问祖母关于祖父消失的那一半书的事,你去做什么?”
赵佑楠知道自己那日语气重了些,且说话的语气霸道了些,她不高兴了,所以,这几日一直在使小性子。不过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矛盾,她若想闹,他倒是愿意配合着她一起闹。
所以,他脾气也上来了,扬声说:“我去看看我岳父和岳母,不行吗?”
柳香哼了他一声,没搭理。直接越过他往外走,去儿子屋里了。
不过柳香虽然没理他,但还是等着他回来后一起带着儿子去了桐叶胡同那儿。柳香这回过来不是和母亲谈心说话的,所以,一来把儿子丢给母亲后,她则找了祖母说话。
柳老太太见孙女孙女婿表情都挺严肃的样子,自己也严肃起来。她认真想了想,然后说:“你也知道的,你祖父当年最是宝贝他那个书房了,除了他自己,便是我都没怎么进去过几回。对他的那些书,他还是和你说的多,我更是知道的少。”
“香儿,你的意思是……你祖父留下来传给你的那些书,少了一半?”
柳老太太和丈夫感受深厚,她自是知道那些书都是他的心血。若是真这样莫名少了一半,她肯定也是心疼死。
丈夫在世时,最在意的是什么,她最是清楚了。他这辈子专注于木工,一辈子的心血都投注到那些书籍上了,若是丢了,那便就是糟蹋了他的心血。
“会不会是柳荣柳安那两个混账东西给偷走了?”柳老太太大惊,“那两个畜生纵然怕他们祖父,做不出这种事来,但他们二人的那两个媳妇却都不是什么善茬。若纵着给偷走卖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思及此处,老太太急得不行。
“这可如何是好,都是你祖父的心血啊。那两个败家玩意,他们怎么敢。”
柳香怕老人家给急到哪儿,忙安抚说:“祖母您先别急,此事还得回去一趟问清楚才知道。若真是叫他们二人给卖了,问清楚去处,再买回来便是。祖父的心血,定会留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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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
柳老太太当年嫁给柳老太爷时虽只有二八妙龄, 但当时的老太爷却是近而立的年纪了。不过,老太太是对老太爷一见钟情,并不嫌弃他岁数大。
加上老太爷容貌十分出众, 谈吐又不俗,且还有一门手艺在。虽说岁数大是短板,但因有别的优势在,老太太当年的娘家人也并不反对。
老太太虽是农家女出身,但农家人也分三六九等的。老太太上头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她是家中几个孩子中最小的,当时家中也颇殷实, 所以老太太当年未出闺阁时,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柳老太太的父母当年对柳老太爷没有别的什么要求,只一点, 希望他婚后能善待自己女儿。柳老太爷是极守信用之人, 不答应也就算了, 既是答应了, 又娶了人家姑娘,当真就一辈子宠着。
当年初初成亲时候老太爷穷,也没什么家业傍身, 人家没有嫌弃他。后来他挣了些家业,眼瞅着柳家日子越过越好了, 老太爷也没忘记报答岳丈家。
二人夫妻多年, 始终恩爱有加。加上老太爷到底年长了老太太不少岁, 年纪大些的男子总归是比较疼人的,所以,老太太这辈子算是日子过得很好。在家得父母兄姊宠,出嫁后夫君本事不说, 也极为宠爱尊重她,还常带她出门见世面。
她这辈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的。
老太太一辈子爱重自己夫君,一辈子以夫为尊。老人家此番得知夫君生前心血丢了一半,想着那可是夫君一辈子心血,不免要着急些的。
但被孙女安慰了一番后,她也镇定了下来。
“那可是你祖父一辈子心血,香儿,若真是柳荣柳安那两个败家的糟蹋了你祖父的心血,你可一定要追拿回来。”老太太不免气得要掉几滴泪来。若真追讨不回来了,她日后去底下见他,又有何颜面?
而这时候,柳香就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了。
也是她着急了些,太在意祖父遗失的那一半书,而忽略了祖母。祖父祖母感情甚笃,她该要考虑到祖母在得知祖父心血有可能白费时时的心情的。
柳香一时懊恼,那边赵佑楠瞥一眼妻子后,便接过她的重负来,承诺老太太道:“还请祖母老人家放心,祖父的心血,自然是不会容旁人所糟蹋的。改日我便陪香儿回一趟古阳县,到时候亲口问一问二位舅兄便什么都知道了。”
柳老太太如今对这个孙女婿,那是一百个放心的。知他是那等有本事有手腕的人,所以,听到他的承诺后,老人家倒真松了口气。
但一日还没寻到老太爷的一半心血,老太太心里还是会悬着一日的。所以,在柳香夫妇临别前,老人家又再一次叮嘱。
“那件事,就完全劳累你了。”这句是老太太对赵佑楠这个孙女婿说的。她老人家自然也知道,虽说如今孙女在木林院谋了个差事,给柳家、给她祖父挣了不少光,但其实孙女就是一个只会埋头干活的手艺人。
她除了木工手艺好外,于别的方面,其实是没什么本事的。
索性也就没和自己孙女客套什么,只又再托付了孙女婿一遍。
赵佑楠自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郑重朝老人家抱手承诺:“您老不必如此客气,香儿的事便就是我的事,我定竭尽全力查个水落石出来。”
便是不答应老人家要回古阳一趟,为了妻子,赵佑楠肯定也会去一趟的。
柳香心也早飞走了,本来是打算等下一个休沐日再回去的,但赵佑楠和她说,让她请几天假,就这几天走。
在对待老太爷一辈子心血这件事上,柳香的重视程度绝对不比自己祖母少。所以,既是丈夫让她请假,她二话没说,第二天一早去就请了。
木林院日日都很忙,柳香又手艺好,其实院里的活离不开她。不过,柳香毕竟身份摆在那儿呢,且她平日里又是个认真做事的人,所以,她去请假,谁也不敢不批假。
柳香这边请了几天假,赵佑楠既是陪妻子回去的,自然也是要有几天不在京中的。还是老规矩,他早朝不上,由自己兄长代为告假,他也没有特意再跑宫里一趟。
赵佑樾的消息素来很灵通,甚至木林院里也有他安插的人在。所以,弟妹休假,他自是一早便知晓了的。
如今得知二郎夫妇要出一趟门,他自然就猜到了他们要去哪里,赵佑樾问:“是去古阳县寻找柳老先生那遗失的一半书的?”
赵佑楠对兄长没有什么防范,何况,兄长的本事他知道,便是他不说真话,他肯定一早就知道了。所以,赵佑楠也并不藏着掖着,点头说:“那些书对柳家来说十分重要,我去帮忙找找。”
赵佑樾说:“既是如此,朝中的事,你便放心吧。”
柳香夫妻两个是在出发前一道来紫玉阁的,赵佑楠找兄长代为告假,柳香则去后院找了长嫂说几句道别的话。卢氏得知小叔要陪弟妹回娘家古阳县一趟后,点头说:“家里你们尽管放心,墩哥儿我也会多多照看的。”
儿子柳香自是不担心的,如今的侯府也不是从前小郑氏还在时的侯府了。上有太夫人,下人这群忠仆,柳香倒不担心儿子会受什么委屈。
她今儿来,其实还是关心长嫂的。
妯娌二人都很忙,除了服丧那段日子二人能一处说说话外,出了丧期后,柳香要去木林院做事,卢氏又要打理这一大家子的事,还要照看女儿,其实难能碰上说几句体己话。
柳香心里还记挂着之前嫂子和她说的事,不免在无人时也要关心几分。
“你和大哥如何了?”
卢氏虽说心里羡慕二房夫妻恩爱,但最多也就是羡慕而已,要说嫉妒之心,那肯定是半点没有的。
卢氏早和柳香亲如姊妹,有什么体己话,她也愿意和她倾诉。
“怕是越来越不如从前了。”卢氏也不瞒着,扯唇苦笑一下,又说,“如今我倒是想得开了许多,也看得淡了许多。有些事情,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够解决的。这情啊爱的,若没个两心相印,便就不是甜的。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大爷便就是大爷,他不是任何人。我想让他为我改变,怕是我并没有那个福分在。”
“我若真要力求他变得不是他,不仅他痛苦,我也不愿。凡事,还是不能太强求了去,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柳香虽觉得她这个话说的有道理,但大家都是女人,彼此心还是通的。试问,若爱一个男人的话,又怎会不奢求他多爱自己几分呢?
只有不爱了,才能放下。
这世上,多的是为爱发疯的女子。若不疯了,便是不爱了。
就如她和二爷,从前她完全只拿他当契主待,并未动情,所以,即便知道他外面其实养的有人,她也并不在意,左右和她无关的。可如今,她对他渐渐上心了,有些爱上他了,便时常喜欢和他闹些脾气了。
比如说他哪句话语气重了些,她就会多想几分,他是不是厌烦了自己。哪日他回来的稍稍晚了些,她便也会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去了外面哪处宅院和谁谈诗论赋去了。
这种心里牵挂着一个人,为他伤心为他哭的情绪,她渐渐也有。
所以她想,若是日后哪天她不再对二爷这般了,想必肯定是不再爱他了。
这世上的诸多规矩,大多都是拿来限制女人的。什么女人擅妒就是犯了七出,是不为情理所容的。可试问,若一个女人爱自己的丈夫,又怎么不会嫉妒?
又要女人爱男人,又要女人不生怨愤,这怎么可能?这二者合一起,根本就是悖论。
柳香其实如今也越发小心眼起来,哪怕在外人眼中她的夫君对她是再好不过的了,哪怕她从前从来不在乎他的过去。可如今,一旦真的对这个男人动了心,就什么都在乎起来了。
卢氏有什么心里话都会和柳香说,柳香有心里话,自也会和嫂子讲。
“大哥也只是性子清冷,他是天性使然,其实心里只有嫂子一个。但二爷……”柳香话只说了一半,后面就开始吞吐起来。
多少还是有些委屈的,牙齿紧紧咬着红唇,似是想到了什么事一般,只把心里的不高兴全都摆了出来。
卢氏是长嫂,又端肃稳重,虽她其实也没比赵佑楠这个小叔子大,但自也是担起了“长嫂如母”的这个重任来的。从前二郎有多浑,她是知道的。原以为如今二郎尽收了心在内宅,弟妹便不会在乎他的那些过去。可如今再看,倒未必。
不过,卢氏心中是能理解的。
一个女人,正因为心里在意这个男人,所以才会为了他和别的女人的事拈酸吃醋。
但卢氏却觉得他们夫妻间纵有小矛盾在,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二郎的心性她了解,他那个人是再热血纯粹不过的了。
从前浑是浑,可如今痛改前非后,好也是真好。
于是卢氏拉着柳香手道:“二郎从前的确犯了些错,但自从娶你进门后,却是已经改了。嫂子能看出来,你们之间是很好的。香儿,我不是帮二郎说话,而是拿你当亲妹妹,才和你说这些话的。二郎这个人,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许是他从小就随军的缘故吧,很多时候行事都大而化之,心思并不多细腻。但若论坏心,却是没有的。你若是觉得他哪里不好,大可直接和他说,可千万别闷在心里。”
柳香想了想,也就诉苦说:“他自和我成亲后,是再没出去厮混过,这我是知道的。可我也知道,他有在外面养一个女人,并且前段时间那个女人生病了,他还去探望过。”
这件事,卢氏倒是真不知道,一时倒也愣住了。
不过,卢氏很快又问:“你是如何知道的?”
柳香叹息一声说:“他没瞒我。”
卢氏这就笑了:“他既没瞒你,想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或许,是某个远房亲戚也不一定呢?你莫要多想。”
柳香说:“不是什么远房亲戚,是他昔日一个部下的妹妹。他说是那部下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自己失散已久的亲妹,人还是他帮忙找到的。那女子虽曾入过那种地方,但却有一身的本事在。会读诗词,也会抚琴,模样也生得好。”
她就不会诗词不会抚琴,她就不通文墨。她字写得丑这事,还曾挨过他的说。细想想,她的确好像根本和他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没有共同的爱好。
他虽是武将,但却是个极有学问的。平时引经问典信手拈来,回回她听到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她都不敢吭声,生怕让他知道她不懂。
但一次二次还好,次数多了的话,其实也很累的。
她是个没有学问的人,也就粗粗识得几个字吧,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人家能和他一起谈诗论赋,她却只能和他谈木头。可明显的,他对她的那堆木头也是显然无甚兴趣的。
如今还算好,毕竟尚算在蜜月期,她也还算年轻美貌。可再过几年呢?
等到他对自己的新鲜劲过了,等到自己年岁渐长美貌不再,到时候,他还会如这般待她吗?
柳香是丝毫没有藏着自己的情绪的,内心是怎么想的,面上就怎么表现出来。卢氏见她真的动了气,就抬手去抚了抚她散落下来的鬓发,动作极尽温柔。
“你见过她?”卢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