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他心中生惧,怕关幼萱听到这心跳声,发现他不是威风凛凛的原小将军,而是一个眼睛都不敢睁开的孬种。
关幼萱哪里注意得了那个?
她自己捂着狂跳的心跳,轻轻地亲原霁的脸颊。她凑近看他,想他秀气得像女孩子,和晚上那个浴血而归的人好不一样。
他的脸挺香挺软的呀,不像他脾气那般臭硬。
关幼萱恍惚想起自己曾经亲过他脸颊一次,好奇怪,那时候竟然没有现在这样紧张。她忽然见原霁睫毛颤一下,她吓得抬头认真看他。
他只是在做梦,再没有动静了。
关幼萱便放心地露出笑,鼓励自己旁人都是这样的。她对有些事一知半解,只听姆妈和嫂嫂们说,亲一下,就好了。
剩下的交给少青哥。
关幼萱的目光游离,落在他唇上。她盯着他粉红色的唇看半天,渐渐发痴。她凑近想在他唇上试一下,身下的郎君猛地一个翻身,吓得关幼萱忙坐直,如临大敌。
原霁却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昏帐内,他背对着她,中衣薄薄地贴着后背,长发散在枕上,发尾落在关幼萱撑着床板的手指上。
关幼萱观察他许久,然后轻轻松了口气,露出开怀的笑。
红烛高照,长夜不灭。旁人有的婚宴,她和原霁也要有。这样的新婚之夜,已然十分圆满。
—
凤烛半残,玩了自己夫君一会儿的新嫁娘终于困了。关幼萱手背覆唇,轻轻地打个哈欠。
她拢了拢自己柔软的发,便扶着床柱上床。她小心翼翼地越过原霁修长的身子,挪到床里面,再窝成小小一团躺下。
待到旁边女孩儿呼吸柔软、再没有了声息,全身每个骨血都在紧绷的原霁,才蓦地睁开眼。他眼中布满红血丝,冷冷地盯着她被那被褥掩住了一半的小脸。
原霁皱着眉。
他勇气回炉,满心不甘,不信自己的新婚夜这般潦草结束。他伸出手就来抓她手臂,俯身压向她:“关幼萱……”
关幼萱在睡梦中含糊一声:“少青哥哥,我一直在等你娶我。”
帐内香暖,光影错落。原霁怔住。
他俯看着她,目光一寸寸从她的眉眼上游走开。他抓着她手臂的手用力又放松,他几次挣扎后,还是郁闷地向后一倒,重新躺在了床上,咬牙忍耐——
算了,就这样吧。
漂亮的女孩儿睡在他身旁,他可以;
从不和人分享的床要分给另一个人一半,他可以;
她身上的香气,他可以;
她不断向他挨过来的身子,他可以!
刀山火海都敢闯的原小七郎,岂会如此没见过世面?若世上真有另一个时间,他想让自己梦中那个原霁看看——不就是一个小女郎,何以那般失魂落魄、追又复追?
既然娶到了,就不用在意了。
—
像关幼萱笃定自己会梦到原霁那样,新婚之夜,睡在让自己安心的小郎君身畔,关幼萱做梦了。
这个梦,和她以为的不同。
她曾以为自己来凉州前做的那个梦结局,是原霁死了。那个梦指引她来找原霁,指引她来改变他的命运,来找他报恩。
但关幼萱今晚做的梦,是第一次那个梦的后续——
战火燎原,满城残垣。
快要战死的原少将军靠着关幼萱的鼓励,和她一起躲藏,撑过了那一晚。他没有哄骗她,第二天下午,就有援军前来,他们得救了。
梦中的少年将军与援军吩咐两句后,仓促包扎一下伤势,就领着关幼萱出城,带她去找她阿父和师兄。他撑着那口气,只有将关幼萱交到她阿父手里,他才能放心忙自己的事。
梦中那条少年将军抱着女孩儿骑马的蜿蜒山道,两旁尽是死尸、草木被烧过的痕迹。关幼萱垂着眼不让自己多看,而抱着她的人低声:“有我在,别怕。”
“阿父!师兄!”
原霁带着关幼萱,二人不知行了多远,才在山道上找到向回城方向赶的关玉林和裴象先。一夜逃难,半日忧心,关幼萱雪白面上脏兮兮的,她抓着原霁的手臂,兴奋地向亲人挥手。
关玉林见到女儿,何其后怕又开心:“萱萱!小丫头片子!阿父就知道你这般机灵,即使走散了也不会出事的。乖丫头……”
关玉林年过半百,紧紧抱住跳下马向自己跑来的女儿,禁不住落泪哽咽。他无数次后悔自己应该看紧萱萱,不让她和自己走散……即便她平安归来,心中的惧怕仍让他浑身发抖。
关幼萱亦哽咽连连。
只有裴象先,看向那下了马、面朝他们的原霁。
裴象先字句清晰的:“原家七郎。”
听闻这个称呼,扑在自己父亲怀中哭泣的关幼萱吃惊地回头,向那满面脏污的少年将军看去。她与他逃难一晚,相偎一晚,到今日,她才知道他是谁。
关玉林这才看到原霁。
他眼神倏的变了。
关玉林沉声:“你便是在妙仪出事后,和萱萱定了亲、却不肯娶我们萱萱过门的原家七郎。多年不见,你做将军了。”
关玉林隐怒:“你用这种方式报复关家!萱萱何其无辜!”
原霁平静地看着他们。
裴象先对关幼萱柔声:“萱萱不记得他了么?当年你还小时,你妙仪堂姐刚刚嫁原家二郎的时候,这位原七郎曾追着你玩,送你礼物。我们回姑苏的时候,他又送你匕首,让你等着他。”
梦中的关幼萱,比现实中的关幼萱,大约大了几岁。
她依然是一个小淑女的样子,但她分明成熟懂事了更多。她呆呆地看着原霁,看着这个眼角下有两道刀疤的少年将军。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说“我的未婚妻叫关幼萱”。
梦中的关幼萱仰着脸,问原霁:“你会娶我么?我们有婚约,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关玉林紧张地拦住女儿,语气生硬:“萱萱,不要与此人这般说话!他虽然救了你,但他与你定下婚约,两三年都不娶你过门。他分明是恨着我们……”
裴象先在旁同样客气地对原霁点头:“不瞒七郎,小师妹不知道,但我随老师这次来凉州,实则是想见原家主事人一面,取消七郎和我小师妹的婚约。”
裴象先盯着原霁:“你既不娶她,又从不喜欢我们萱萱,何必如此耗人青春?”
关幼萱咬唇,她看看父亲和师兄,再看看原霁。她也许期待他的反驳。
原霁淡声:“你们说的对。”
原霁看向关幼萱。那眼神掺杂着多少涩意,她并未看懂。
原霁别目,转身上马,朗声:“想取消婚约,便来凉州军营找我拿生辰八字吧!我们早就该取消婚约了。”
眼睛望着残阳,他背对着关幼萱和她的家人。
原霁自言自语:“反正我从来没喜欢过你。”
旧日情爱,他沉默藏起,不让人知道。一骑生尘,少年将军策马东驰,如电身形混入黑黝黝的丛林中。
夕阳如血,英雄不归。
乌沉的风吹着山道,关幼萱突然醒过神一般。她挣脱父亲和师兄,深一脚浅一脚地追逐他:“将军,将军……你等等……”
她不相信命运巧合,不相信救她的人会是误她青春的未婚夫。他昨夜温柔地抚摸她面颊,他快死时也护着她,他怎会是恶人?
山路茫茫,人迹稀薄。她跌跌撞撞地追他,想报答救命之恩。她期盼他转过脸来,将她看一看。
世上有这般巧合。萍水相逢的人既是救命恩人,又是不要她的未婚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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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中,关幼萱觉得热的厉害。她又困于梦境折磨,剧烈挣扎起来。
关幼萱猛地拥被坐起,乱发散下的小脸白如清雪。
“怎么了?”旁边一道少年微哑的声音传来,将她吓得瑟缩一下,抱着被子向后退。关幼萱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向撑着床板、锁眉向她看来的原霁。
关幼萱来不及关注小七郎的中衣半敞、何其不羁,她呆呆看他,后知后觉地想到:
她嫁给原霁了。
床帐外泛着青白色的光,那光流动着,给小女郎的眼睛染上暗青色的光。天已微亮,可关幼萱可怜巴巴地抱着被子、茫茫然看原霁的神情,让原霁一顿。
她小脸煞白、眼眸漆黑,看着太柔弱了些。原霁被她身上的某种无辜打动,心猛地颤一下,大早上被人吓醒的暴躁心情,平缓了下去。
原霁甚至看她两眼,非常好心地跳下床,主动学着侍女伺候人的样子,到处找杯子给他那明显做了噩梦的小妻子倒水。
而关幼萱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床帐,她心中震撼,想到:
她好像嫁错了。
—
如果梦的后续是对的,那原霁根本就不喜欢她,也不想娶她。
是她傻。
她以为他是她未婚夫的意思,就是两人迟早会成亲。
可是原来未婚夫妻还有另一个意思,是他拖着日子,不知行什么报复之事,不肯娶她。
他是个坏蛋!
他欺负她!
而她千里迢迢跑来凉州,又傻又甜地哄着他成亲——
她真的嫁错了啊!
—
“喝水。”原霁一腿搭在床上,俯身拉开帐子。他长手长脚、动作分外不流畅,弯腰看到关幼萱抱着被子躺下呜呜咽咽,原霁唇忍不住一翘。
挺可爱的。
他就养只漂亮的小兔子玩玩呗。
谁不喜欢养兔子?
原霁大方地将水递过去,谁知道关幼萱受到惊吓一般颤抖,一下子推开他的手,瞪大眼睛坐起来。碗中清水泼洒,原霁腕力极稳,他稳稳地捏着碗沿,硬是一点儿水也没有洒出来。
但原霁脸色沉了下去。
他盯她的眼神就如盯着漠狄敌军一般,充满审度感:“你做什么?”
关幼萱被他眼神弄得更心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