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关幼萱:“原少青!”
原霁笑:“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专程为了这个,出来追我?你本来是不想来的?”
关幼萱在车中咬牙,闷声:“金姨说,每一次开战,你都行走在危险那条线上。你在和上天搏命,我便想你心无遗憾地上战场……每一次,都不要带着不安离开。我希望夫君打赢每一场仗,然后……”
原霁哑声:“然后我回头,你在等着我。”
隔着一张帘子与一道车门,二人沉默。
好一会儿,原霁轻声哄:“萱萱开门,让夫君抱一下你。”
关幼萱的到来,吸引走了原霁的所有注意力。小夫妻在那边话别,将士们在城外等候,原让和封嘉雪站在城楼下,也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原让低着眼:“那一晚……”
他说:“我犯了糊涂。”
封嘉雪抱胸而立,随意地扯嘴笑了笑,并没有接口。
原让抬目,眼神复杂地看她。他那晚心情低落,确实多喝了两盏,可要是说完全没有意识,他自己都骗不了自己。不过是男人的劣根,人性在那一瞬间的犯懒……他稀里糊涂地犯了错,做了不该做的事。
这个人,竟然是……封嘉雪。
原让心情很奇怪:“阿雪,我从未、从未……”
封嘉雪淡声:“从未用看女人的眼光看我嘛,我知道。”
她偏过脸,金色的光照在睫毛上。封嘉雪对他笑一下:“二哥现在可以用看女人的眼光,开始来看我了。我认识你的时候,我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你看不上我很正常;但我现在已经大了,是个女人了。二哥却好像还没有转换过来,现在倒也不迟。”
原让默然。
片刻后他说:“我不知道你对我有这种心思。”
事后想来,灌酒、剖心,都是有目的在。封嘉雪是天下闻名的将军,能做将军的女人,战略必然一步不差。她有预谋地算计一些事,将原让拉入她的陷阱中……然后伸出獠牙,对猎物一口吞下。
原让又沉默下去。
封嘉雪:“以二哥的性子,我告诉二哥,‘我喜爱你’,二哥会说‘别开玩笑了’;我说我想和二哥在一起,二哥会说‘我心中只有小七,抱歉’。二哥心里是没有我的,兵行险招,孤注一掷。因我知道二哥不可能因此和我生分——你还要用我训练你弟弟,你不会得罪我。你会认真考虑,不敢糊弄。”
原让:“……你确实是出色的帅才。可你为何非要这般逼我?”
封嘉雪对他笑,露出白齿。
她的笑中,带着几分凶悍之色,这般戾气,只有如她,如原霁那样的人,才会拥有。而原让,只会被他们这种人压制——
“我喜欢二哥,便想尝一下滋味。二哥,带兵是不能心慈,打仗是不能心善的。我心不慈亦不善,封天锁地、手段百出……也是为了给你与我一个可能的机会。”
她俯下身,贴在原让耳边。原让僵硬地后退一步,警惕望来,封嘉雪对他露出獠牙:
“你放心,我不纠缠你。帮完你弟弟,我就会走。二哥你有大把时间,很长时间来想我……厌恶我,或屈服我,或遗忘我。二哥自己看着办吧。”
原霁放开关幼萱回身来,向城楼下大步走来。
封嘉雪与原让错开目光,迎上原霁。
原霁和封嘉雪上马,领着大军浩然离开。
关幼萱依依不舍地凝望,她转头看身旁的原二哥。青年冷冷清清,又气质濛濛,怔怔地看着远方。
关幼萱眼中浮起茫然:总觉得二哥……和自己好像。
像望夫石一般。
可是二哥在望谁?
第55章
沙丘下白色营帐点点如霜, 兵士们来回巡察。
封嘉雪与原霁带着原霁那一百来人的精兵趴在高处,风沙和丘陵将他们身形挡得严严实实。二人埋趴于沙土上,皆是呼吸极轻又极稳,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只有“十步”等鹰时而在天空中盘旋。
从十一月到十二月, 一个多月的时间,漠狄人的军帐, 就是他们的目标。
原霁一身黑色武袍, 束发的长发间也沾着沙子。日头罩下,他衣上的肩膀、肘弯、臂缚等处的铠甲流着金银色的光,一同映着他英俊至极的浓眉深目。
他衣袍上的沙子和血粒子,厚实得已经凝结成泥巴, 可以一片片往下掉。
但狼崽子分毫不在意。
封嘉雪曲起两指,点点下面的军帐,声音低到极致,让她连唇都没张开:“这是漠狄的主账, 漠狄王要登位, 他们兵士集结, 唯恐凉州兵捣乱。但他们集结兵马,对我们也有好处。”
原霁“嗯”一声, 他眼睛一瞬不移开, 紧盯着下方军营:“我们很少在冬天作战。风雪对我们不利,对漠狄人也不利。但是我的精兵人数少,我正好用来操练。”
原霁眼睛亮极, 冷笑:“木措想平顺登位,不可能的事。”
封嘉雪:“我带人去骚扰前方, 你去后方抢军粮。抢到了我们对半分。”
凉州作战风沙极大, 封嘉雪一言说出, 便用弯曲的皮革所制的面罩,罩住了口鼻。她身形如豹,上身拱起便要下去,却被头也不抬的原霁伸手按住。
原霁:“我来。你去后方。”
封嘉雪挑一下眉。
封嘉雪淡声:“你没打过这种极限突击的战争。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二哥能吃了我。你去后方。”
原霁眉目不抬,他的眼睛始终没有从下方离开过。原霁:“我是从你这里学打仗经验,不是让你替我打仗。你会离开凉州,而我会永远镇守凉州。你擅长极限突击,便教我。”
他终于抬了头,用黑色面罩罩住了口鼻。风尘沾在他浓长的睫毛上,只露出一双眼、半只鼻子的少年将军,英武悍然,匪气颇重。
原霁:“让我试着来。”
封嘉雪目中微微闪了一下,想到了二人幼时见面时的场景。
原霁真是从来不变。
封嘉雪少时跟父亲去长安述职,所有人都让着封嘉雪,都不觉得封嘉雪日后能当将军。只有原霁不让,寸土必争……自然,那也是因为原霁年幼、打不过她、才必须全力以赴的缘故。
原霁这般不服输的架势,这双永不屈服的眼睛……每次都能腾腾点起封嘉雪的怒火。
封嘉雪压抑着揍他的冲动,嗤笑。
她道:“好。”
她帮人带弟弟,授之鱼不如授之以渔。
原霁和封嘉雪如同失踪了般的这一个月中,原让终于见了关妙仪。
没想到原让决定见关妙仪的时候,关幼萱跑了过来,说要帮他。
原让诧异,觉得小淑女好笑:“你帮我什么?”
关幼萱抿唇,很认真地:“我便绝对不打扰二哥的私事。但是二哥如果想骂堂姐的话,碍于男女之别,二哥不好意思说,我可以代劳!我可以跟在二哥身边说我堂姐……”
关幼萱低头愧疚:“我本来、本来……也知道堂姐没有死,却逃走的事……但那时候我没有嫁进来,我比较向着我伯父,想帮我伯父隐瞒。对不起二哥,我也间接伤害到了二哥。”
原让失笑。
作为兄长,他本应和弟媳保持恰当距离,不走得太近。但是原霁和关幼萱都实在太孩子气,让他真的忍不住多管。
原让拍了拍关幼萱的肩,道:“你向着自己家人,何错之有?那时候我并不是你的家人。我相信如果现在再发生同样事情,你便会将我放入考虑范围,对不对?”
关幼萱羞愧:“是的。”
关幼萱补充:“所以我可以帮二哥骂她。”
原让挑眉:“你会么?”
关幼萱仰脸:“我会呀。我……骂过夫君的。”
原让:“厉害、厉害。了不起、了不起。”
他本来面对关妙仪的几分别扭与无言以对,硬是被关幼萱更逗没了。原让心情好了起来,想哪怕关妙仪自私,但是她的离开,带来了关幼萱。而且幸好关妙仪早早离开……若是关妙仪婚后再作出同样的事,他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何况原让反省,自己也有错。
关妙仪一开始就不想嫁。
是他以为无关紧要,为了两家联姻,忽略了她的意愿。他没想到她的意愿强烈到那般地步……他也许确实不懂关妙仪的爱情。
关妙仪立于窗下,静静望着窗外寒梅。门从后打开,原让和关幼萱都看到关妙仪清冷至极的身影。
关妙仪一贯羸弱,冷冷清清,少有表情。她是病美人,也是冰美人。谁能想得到,她清雅如仙的面容背后,藏着那般勇气?
关妙仪回头,与原让对视。
关妙仪:“你们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若是想一辈子囚禁我,那请放薛郎离开。他虽带你入陷阱,但他是为了我;最后对方首领的箭射你时,是薛郎救的你。我和他是你的仇人,但同时他也是你的恩人。功过相抵,你应该放他走。”
关幼萱:“堂姐!你——”
原让道:“薛师望已经离开了武威,我放他走了。”
关妙仪猛地抬目,眼中迸发出诧异的光。
原让看她这般,心中低落,苦笑道:“你一贯觉得我麻木不仁,理解不了你,所以才一点儿不商量,以为我一定会杀了你和薛师望?”
关妙仪抿紧唇。
她僵硬地:“多谢。”
原让闭目,道:“我已通知你父亲来凉州。关妙仪,我无意与你多说什么,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你在这里等你父亲来,我向关家要一个说法;第二条,你离开武威,去追薛师望。”
关妙仪一怔,脱口而出:“我选第二条!”
原让和关幼萱都觉得她会选第二条,二人都没意外。
原让眉目不变:“第二条的条件是,你们从此以后,再不得踏入我凉州半步。我若是在凉州见到你们,格杀勿论。”
关幼萱声音软甜,却尽量维持自己冷酷的态度:“你们也不能在关内任何地方出现。关家人要是见到你们,也会格杀勿论。你如果要走,就走得干干净净——关伯父当做没有你这般女儿,他真的当做你死了。”
关妙仪脸色刷地一下苍白。
她趔趄后退两步,声音一时变了:“我阿父不要我了?”
关幼萱盯着她:“堂姐,我早说过,我会与你为敌的。伯父当然想要你,想偷偷找回你,但是你这一次、差点害死原二哥……关家和原家的联姻,不能因为你而变得复杂。关家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没有死,族长亲自写信骂伯父,要伯父和你断绝关系,不能承认你。”
关幼萱难过道:“但是伯父想来凉州见你,和你谈谈……堂姐,你拒绝了是么?生恩养恩,不如爱情,对么?”
关幼萱忍不住追问:“那个薛师望,待你真的特别好么?是你千里迢迢追他,他从来没说过一句挽留你的话。”
关妙仪唇角颤抖,她苍白着脸,靠身后的长榻支撑自己的身体。
薛师望待她……她俯下眼,唇角露出笑,温柔道:“他的好,你们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