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原霁看眼两人麻木的神情,道:“你们这种糙人,当然不懂我的烦了。”
他一句话,顿时将两个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李泗和赵江河对视一眼,二人一左一右围住原霁,堵住原霁逃跑的路,两人一起向原霁攻杀去。
原霁呵笑一声,搭在桌上的手一拍,长箸飞起,直直戳向二人……
“蹬、蹬、蹬——”
三人叠在一起闹腾时,束翼掀开帘子,与被压在最下面的自家七郎目光对上。束翼也顾不上管三位郎君的玩闹,他着急道:“七郎,快回家,大事不妙了——
“那位妙仪娘子,就是你原本的未来二嫂……被马贼所劫,死了!”
原霁当场色变。
关幼萱身处胡市间,与一小摊贩讨价还价。
作为边郡重地,武威郡有许多稀奇物件,是他们姑苏没有的。关幼萱前日收到信,说自己阿父和师兄马上就要到了,让她不要乱跑。阿父和师兄要来了,关幼萱自然开心,但这开心中,又藏着一丝心虚。
既为自己的离家出走,又为自己的想嫁原霁。
他们不知道她的梦,也不理解堂姐的难处,必然不同意她出嫁。关幼萱便想在他们来之前,为他们买一些东西,好去他们面前撒撒娇。
关幼萱掰着手指头计算时,身后马蹄声疾来。
原霁声音急促:“关幼萱!”
关幼萱怀抱一包茶叶,衣袂被身后风吹扬。她回头的刹那,原霁已经跳下马,几步便到了她面前。
看到是他,关幼萱诧异,又目中流光,蕴起欢喜色。
原霁板着脸,他手按着她的肩膀,语气严肃:“你要撑住。”
关幼萱迷惑。
原霁便抓起她的手腕,带着她越过人群,他说话极快:“我收到消息,你堂姐死了,尸体都找到了……”
他说得太快,关幼萱迟钝了一会儿,大脑才轰地一下空白,她停住了脚步——
他说什么?!
原霁按她肩膀的力道加重,痛得她眼中生雾,仰头望向他。
原霁移开目光,却又很快将目光移回来。他抿唇:“他们不叫我告诉我,但你不要哭,不要闹,我就带你偷偷去认人……你能保证冷静么?”
关幼萱茫然。
她说:“我害怕……”
这般柔弱的声音。
她只身来凉州,除了她那个堂姐,还能依赖谁?
原霁心中一酸,倏地向前一步,几乎将她搂在怀中。他俯下脸,这一瞬,无比的值得信赖。
原霁说:“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他让她看自己的眼睛:“你不是说在凉州只认识我和我二哥么?我不会离开的。”
关幼萱被他眼睛望着,想到了自己梦中的少年将军。梦中他便是那样一路领着她,护着她,带给她安全……
关幼萱心稍微安定,她向原霁点了点头,抽鼻子道:“我不信堂姐死了,我要去看看。”
原霁:“好。”
关幼萱被他带出人群:“……我不会骑马。”
原霁肩膀蓦地一僵,然后轻松无比道:“没事儿,我带你。”
小儿女之间微妙的情谊,在生死大事面前都不值得提。关幼萱一路被原霁带着骑马,下了马后跌跌撞撞地奔向事发现场。
一路上原霁已经告诉他,上午这处的胡市有马贼出没,他们掳走了许多年轻女郎,等军士们将人救下的时候,旁的女郎都没事,只有一人死了。
那具女尸在湖水里泡了半日,打捞出来时,众人通过衣裳和妆容,认出是关妙仪。
关幼萱哭得眼睛疼:“堂姐为什么来这里?她与我说,不会再乱出门的呀。”
她被领着到一处盖着白绸的女尸前,周围军士愧疚而同情地望着她。
关幼萱跪在地上,掀开绸布,见那尸体已被泡得全身臃肿。虽是堂姐的衣裳,可是她堂姐是绝世美人,死了后,竟这般苍白浮肿,极为可怕。
关幼萱趴在尸体上落泪连连。
她哭了许久,不想相信如花似玉的堂姐会遭遇这种事。周围军人结巴地向她致歉,可是关幼萱不想听,她无比想证明这具尸体是假的,不是堂姐的。
明明只要她和原霁成了亲,堂姐就自由了。
明明胜利在望,堂姐怎么死了?
她不信!
泪眼濛濛,屏着那口气,关幼萱颤巍巍地忍着自己心中的不适和惧怕。她睁大眼睛,努力去辨认这具浮肿的女尸的面容。
她一寸寸地打量,泪水挂在睫毛上,她忽然怔住,哽着喉咙,呆呆看着。
她越看,越觉得这具女尸不是堂姐……
原霁立在旁边,问军士们马贼掠夺的具体事宜。他暴怒无比,觉得在武威郡发生这种事,极为耻辱。
原霁咬牙切齿:“这是我未来二嫂!这里是武威郡!给我把那群马贼找到,我二嫂的事没这么容易完了……”
“七郎!”束翼气喘吁吁跑来。
原霁额头青筋一跳。
现在束翼一出现,就要带来一个坏消息。
他眼神不虞,束翼道:“七郎,二郎受伤了!”
原霁面容绷起,目光如电。
束翼也觉得自己像灾星。
他委屈地低下头:“七郎别急,不严重。是二郎听说未来二夫人死了,他一怒之下,就要去追那群马贼。出城路上遇到漠狄兵的埋伏,受了点儿小伤,但二郎已经回来了……”
关妙仪身死蹊跷,原让亲自查真相,却碍于受伤,误了查明真相的最佳时间。
凉州城郡中初时只有关幼萱,原让疲惫地来找关幼萱谈话,说对不起她,会给关家一个交代。
关幼萱摇头,乖巧地:“等我阿父和伯父来了再说,我不懂这些。”
原让怕她伤心出事,自己一边查未婚妻身死真相,一边养伤之余,让原霁去陪陪她。
关幼萱谁也不肯见。
原霁焦躁万分,在他想象中,关幼萱必然日日以泪洗面,伤心得不得了。
他帮不上忙,更没脸见人。二哥养伤不能出行,原霁便整日审问活下来的人,又带人出城找之前那伙马贼……起码要给二嫂报仇!
原氏兄弟不知道,关幼萱不见他们,是因为关幼萱心中藏着一个秘密——
她怀疑,那具女尸不是堂姐的。
堂姐根本没有死。
堂姐骗了所有人。
关幼萱沉默之时,心中少有地生起委屈愤怒之情——这位堂姐,是在耍她玩么?
如果关妙仪真的没有死,而是借马贼远走高飞,那堂姐把她一个人留在凉州原家……到底是何意?!
如此各怀心思下,三日后,关氏人赶到了凉州武威郡。
不仅是关妙仪的生父来了,关幼萱这边,除了师姐因为游学的缘故不在,阿父和师兄都来了。
第10章
关承来自长安,是关妙仪的父亲。关妙仪去姑苏养病,之后直接带着自己堂弟捧在手心的女儿一起离家出走,还一路逃到了凉州。这一月来,关承一直忍着火气,配合自己的堂弟一行人前往凉州——
谁想到人还没到凉州,就先收到女儿身死的消息!
堂弟等人一直劝慰自己,关承又气又悲,如何能承受?
“伯父!阿父,师兄!”
一行人入原家府邸,关承还没见到原让,便先听到小淑女百灵鸟一般的声音。他侧头看去,见关幼萱站在廊檐下跟他们打招呼,提起裙裾快速跑来。
关承身后的堂弟关玉林,即关幼萱的父亲。
关玉林见到许久不见的宝贝女儿,女儿还是那般娇娇俏俏,他一颗揪着的心才放下。大哥家中遭遇不测,关玉林也不好表现出欢喜来,但是眼看着女儿哒哒哒跑过来,关玉林装不下去,张开手臂,将扑来的女儿抱了满怀。
关玉林瞪人:“小丫头萱萱,最会折腾人!”
关幼萱再次听到阿父的语气,想到自己最近遭受的煎熬,她鼻端一酸,眼眸泛起了委屈一样的泪花。
见她要哽咽,关玉林身后的大弟子,即关幼萱那位神通了得的师兄裴象先,撑不住笑,将她从师父怀里提溜出来。
裴象先弱冠之龄,着青色襕衫,束幞头,一派斯文。他弯腰,捏了捏她的脸,眼尾微扬:“小丫头萱萱,是不是离开我们,乐不思蜀?怎么看着脸吃胖了呢?”
关幼萱被逗笑,圆眸嗔乜他:“才没有。师兄又逗我。”
她没有太撒娇,眼眸不安地看向旁边望着他们的伯父关承,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伯父。关承叹口气,他越是看着关幼萱娇憨可亲,便越是想起自己的女儿。
女儿纵是任性,可又怎么该死!
他道:“进屋再说。”
原让早已在大堂中,等候关家人上门。束翼和束远领着关家人进堂,关幼萱抬起眼眸,见原霁也站在他二哥身旁。
原霁本面容沉寂,与他兄长一起等着关家人算账。关幼萱被她师兄拉着,一起进来时,原霁的眼睛与她对上,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关幼萱背着他,小小地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原霁移开目光。
两个少年男女的短暂交流,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想关幼萱那位师兄裴象先手持玉骨扇,从头到尾看在眼中,陷入神思。
那不过是小事,真正重要的是关妙仪身死的事。
原让刚受了伤,脸色苍白,身量也清瘦了些。他让人将原家查到的证据摆上案,说这案子的疑点重重,又对自己没有派人保护好关妙仪而抱歉。原让态度很好,但是痛失爱女的关承又怎能接受:
“妙仪好端端地待在你们地盘,你们下个月就要成亲,她现在却死了!你拿一具尸体敷衍我?你们原家不是凉州一霸么,连一个即将过门的妻子都看不好,你有什么资格掌管千军?
“等老夫回长安,就要参你们原家!让陛下为老夫做主!”
原霁立时扬眉,他向前一步走,原让却抬手拦住他。原让愧疚:“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