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阿措
而此刻沈墨也自悔说话失去分寸,微红了俊脸,又不好说明自己以为她被狼叨了去,所以有些担心。
被狼叼走,亏他想得出来。
白玉为避免他尴尬,点点头,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下次我一定和大人说。”
下次?总觉得这词令人有些别扭,沈墨也不想再延续这话题,温声道:“嗯。”便不再多言。
他脸唇角微扬,脸上又挂起了如春风般温润隽永的笑容,这才是她心中的沈大人,白玉感觉自在了。
沈墨温润的目光投向她,只见她笑盈盈的,一脸的容光焕发,乌黑光润的秀发在发顶简单结一髻,簪了朵不知从哪摘来的野花,身上整洁干净,隐隐嗅到清新水气。
沈墨修眉微动,身上又开始痒了。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白玉见他俊容有异色,不由开口问。
沈墨的确很不舒服,但他需维持儒雅风度,当着一女人的面去抓挠身上痒处,实在有失礼仪,因此只是道:“无事。”语气不觉淡了些许。
沈墨素来极喜洁净,此刻身上又痒又黏腻,令他内心也变得烦躁,有一瞬间,不禁对眼前笑容可掬的女子心生一丝抱怨,自己如此担心她,她却背着他独自一人去洗沐,是否自私了些?
沈墨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因此白玉根本不知晓他对自己怀有不满,然而她却细心地发现沈墨那白皙颈项上起了几粒红疙瘩,他的身子略显僵硬,仿佛在隐忍着什么,忽然间,明白过来。
白玉知晓眼前这男人甚是讲究,不论何时何地只要在人面前,总是保持着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形象,而且他这副身子又尊贵得很,哪里受得了这般腌臜环境?
白玉微微一笑,道:“大人,奴家发现这寺庙后面有一条清溪,水很清澈,奴家方才在里面洗过身子了,您要不要也前去洗一洗?”
白玉今日起来时,见他仍在睡着,就没好意思吵醒他,自己便出来看看有什么野果子可以充饥的,结果发现了条小溪,便顺便冲了个澡。
沈墨浑身难受得很,自然想去洗一洗,只是像被她看破心思似的,一时竟觉有些别扭,微微别开目光,清淡道:“好。”
白玉见他目光有些游移,不禁感到诧异,她好像发现了沈墨的另一面。
除去那层尊贵高雅的表相,他似乎也与普通男人一样,挺爱面子,白玉不禁在心底偷乐,觉得好面子的他莫名地有几分……可爱。
大概是心中对他多了几分亲近感,白玉忘了两人身份差距,直接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黛眉一扬,笑盈盈道:“大人,走,奴家带你去。”
沈墨从没被女人牵过手,不禁有些错愕,而且既然决定以礼相待,那么牵手这行为过于亲密些。他想要抽回手,然当手心处传来那柔柔软软,温温热热的触感时,却顿了下。
沈墨柔和的目光缓缓移下,落至两人相握的手,她的手白皙嫩滑,纤长秀美。
犹豫片刻,沈墨轻叹一声,罢了,随她吧。何必与一女人计较。
两人岔进一条幽径,只见周围杂草丛生,野花遍地,经一夜雨,绿的更绿,红的更红。天光晴媚,空气格外清新,令人心情变得美妙,白玉一边走,一边提醒道:“大人,这周围很多荆棘,你要小心些。”
沈墨听出她语气中流露出的关心,唇角不觉轻微上扬。
“大人?”没得到他的回应,白玉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沈墨闻言视线稍抬,唇边笑容掩饰性地抹去,柔声道:“嗯?”
白玉看着他,突然想起一重要之事,便放开他的手,问道:“大人,咱们一时半会儿离不开这地方,那您朝中之事怎办?”
沈墨手落空,指尖滞了滞,若无其事地方收回,垂在身侧。
“无妨,我告了三日假。”他回答得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视线若有似无地瞥向她垂在身侧的手。
“那就好。”他毕竟是天子重臣,公务繁重,若是耽误了他,那她可是大罪人了,白玉松了口气,脸上又恢复了轻松的笑容。
“走吧,大人。”白玉朝他露出一灿烂笑容,伸手抓起横在他身前的一根狗尾草,捻在手中把玩,转身继续走。
沈墨微微伸向前的手滞住,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轻握成拳抵于唇间轻咳一声,微垂下眼,稳了稳心神,再扬眼时,又是沈大人独有的从容闲雅。
白玉将沈墨领至小溪边。
“大人,就是这了。”
白玉说完便坐在旁边凸起的石上揉腿,并非她有意在沈墨面前做作,她的两条腿实在是酸痛得不行,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沈墨见状并未说什么,目光落向眼前一湾淙淙流水,水清澈见底,周围生长野花野草,清香扑鼻,令人心中一畅,沈墨注意到白玉发髻上簪的就是这其中一种红色的野花,不由微笑了下,走过去,慢条斯理地洗干净手和脸,又漱漱口,然后开始等,等了片刻未听见身后有任何动静。
“大人,你不洗身子么?”白玉望着他那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姿,娇喉不禁动了动。
沈墨呼吸滞了下,回首,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心情有些复杂,她这般盯着他看,要他如何洗?
但他脸上挂着浅浅笑容,尽量维持温柔儒雅的态度,道:“白玉,你可否先避开一下?”
沈墨本以为就算他不说这句话,她也知晓男女授受不亲,然后自行避开,但她却没有,也不知是故意亦或是无意?
还是说,这女人在所有男人面前,皆是如此大胆不知避讳?念及此,心头没由来地一阵不快。
白玉这才后知后觉,脸上浮起一抹羞赧,手略显无措地勾缠着罗带,红着脸道:“大人,奴家背过身去,不看你。”
说着腰肢一扭,迅速地背了身去,心中百般懊恼。
他一定又误会她对他图谋不轨了。
沈墨忽想起她已许久不曾再换他一声沈郎,大人这称呼未免过于客气生疏,沈墨略带着深思的目光停注在她纤媚的背影上,心口隐约的又开始犯堵。
烦躁地扶了下额,不愿再去多想,他解了衣带,褪去衣衫,进入水中,想到身后有个女人在坐着,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偷看,动作不禁加快。
听到身后洗浴的水声,白玉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脸瞬间发烫起来,她觉得自己低估了沈墨对自己的影响力。
风拂来,撩动她一绺垂落下来的发丝,像是他的手轻抚着她的粉颈,白玉不由打了个颤,腿有些发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找话来说:“大人,奴家方才在这附近随意走了走,发现这殿后有几棵果树,结了好些嫩红肥美的果子,可是奴家不够高,摘不到,待会儿你与我一起去可好?”
沈墨本不欲理她,却担心她转过头来,便应声道:“好。”
那低柔动听的声音传过来,白玉觉得腿软得愈发厉害,芳心怦怦乱跳,心中不停地默念着:色字头上一把刀,色字头上一把刀。
却是越念越口干舌燥,沈墨简直就是要她命的那把刀。
水声哗啦啦响起,像是加快了动作,白玉愣了下,不觉微启朱唇,道:“大人,你可以慢慢洗,不急的。”
她本意是让他慢慢来,可那语气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股勾魂的软媚,倒像是在故意撩拨调戏人,白玉娇颜一红,差点没咬烂自己舌头。
沈墨没应她。
白玉怔怔地盯着前方,耳朵听得那水声似乎更急了些,心中更加懊恼,伸着纤足往前一踢,不小心踢到一尖锐石子,不禁“哎呦”一声娇呻,疼得想哭。
真是自作自受,白玉暗骂自己一句。
身后水声停止,传来沈墨有些担心的问话。
“怎么了?”
白玉咬着牙答了句:“没事,只是踢到脚而已。”
“……”
白玉仿佛听到一声轻叹,而后静了片刻,才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概是他起身穿衣服了。
没一刻,沈墨一身水气地来到她面前,只见他衣服齐整,眉眼清朗沉静,一派温文尔雅。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疼痛而紧蹙黛眉的娇脸,然后是在她的绣花鞋面上,忽一腿屈膝半跪下来,温声道:“我看看,哪只脚?”
白玉愣了愣,本想拒绝他的碰触,却不由自主地软声回答:“右……右脚。”
“抱歉,唐突了。”沈墨温和礼貌地说了句,才替她脱去鞋子和罗袜,紧接着一只美丽的玉足映入他的眼帘,肌肤莹润雪白,滑如凝脂,脚趾甲不曾涂丹蔻,粉嫩可爱。
沈墨心不由荡了下,却又立即被他压下那异样感觉。
白玉贝齿轻咬着下唇,搭在胸前的纤纤玉手轻轻搭在腿上,指尖不自觉地勾勒着圈儿,纤长的眉微挑起,故意羞羞答答道:“大人,奴家可是听说,男人看了未婚女子的足,可是要娶了她的呀。”
沈墨太阳穴一抽,忍不住抬眼瞥她一眼,只见她眉梢眼角,流波送媚,一丝一毫的矜持也无。
沈墨心忖,你是良家妇女?
但如此伤人之话,沈墨是断然不会说出口的,又无法回应她那隐含期待的话,索性当做没听见。
白玉见他一脸淡定不为所动,有些悻悻,也住了口。
沈墨见她不再胡乱说些令人烦恼的话,暗松一口气,同时亦有些懊悔,懊悔自己竟会一时情急要给她检查伤势。
“只是肿了些,没有出血。”沈墨替她穿好鞋袜,语气不觉得淡了几分,长身立起,优雅地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尘草屑,微笑道:“走吧。”
白玉瞥见他眉眼之间,隐有疏离,心想,脚是你要看的,如今你又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谦谦君子模样,好似她不知检点一般,这男人真爱装模作样。
你要维持你的君子风范,我就偏不让你如意。白玉美眸闪过一丝狡黠,起身“哎呦”娇呼一声,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沈墨回眸看她,温声道:“怎么了?”
白玉软腰一斜,摇摇欲坠似的,而后虚弱无力地对他说道:“大人,奴家双腿无力,脚还疼得厉害,走……走不动。”
沈墨知她昨天辛苦,因此不疑有它,走到她面前背转身,柔声道:“上来,我背你。”
白玉没想到他如此干脆,心中有些诧异又有些高兴,他还是关心自己的,不禁咬着下唇,忍着笑意,安安静静地爬上他的背。
伏在他的背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白玉觉得可能是自己小家子气了些,他的确是落落大方,有君子风度。
两人走了一小段路,白玉开始感到不好意思,小声问道:“大人,重不重?要不奴家自己走吧。”
白玉其实很纤瘦,背起来很轻,仿佛没重量似的,沈墨忽想到她昨天背负着自己一路至此,她柔弱的身板如何承受得住他的重量?其中艰苦劳累可想而知,心口又起一阵酸软,他微微一笑,柔和道:“不重,我背你。”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可是饿了?我和你去摘果子吃。”
虽然语气与往常的温柔体贴无异,但是白玉却莫名地从中听出一丝甜意,不觉心情大好,唇角悄然深扬起,无声的笑道:“好的,大人。”
风轻轻的,天上纤云如丝,周围树木葱郁,野花飘香,一切都那么的美好。
白玉和沈墨两人摘了些果子,聊以果腹后,便开始寻找走出这深山古寺的路。
经过一夜暴雨,有些树木连根拔起的倒下,白玉来时的那条小路也被一些野莽荒榛掩盖住,基本看不到了,最终两人绕了一条更近的路竟回到昨天两人昏迷的河滩边,两人处在下游位置,两岸青峰高耸入云,古木森森。
两人又沿着上游的方向一路前行,走了约有两个时辰,依旧看不到一丝人烟,入眼出依旧是浓郁郁,密丛丛的树木,周围幽静阒寂,只能偶尔听见鸟兽的声音。
白玉脚本就不便,走得时间长了,只觉得气喘咻咻,脚痛筋麻,沈墨见她脸色苍白,好几次提议要背她走,白玉都坚持自己走,并不肯麻烦他,沈墨劝她休息,她又说赶路要紧。
沈墨并不是强人所难之人,几次下来,只能作罢,他算是认识了这女人的另一面,固执,该示弱的时候一点都不懂得示弱,就这种倔强性子,也不知她怎么在风月场中混的?
沈墨心烦意乱,差点忍不住发脾气,好在他向来善于控制情绪,心忖,反正自己也不是她的什么人,她自己爱找罪受是她自己的事,由得她自己折腾,想是如此想,却不由自主地缓下脚步。
中午之时,两人依旧未走出困境,便停下来在一处有水源的地方歇息,白玉洗净手,饮了水,便坐在一棵横倒的枯木上,打开罗帕,里面是今晨摘的果子,白玉挑个深红肥美的递到沈墨,“大人,你吃点果子。”
“多谢。”沈墨接过果子,客气了句,便也跟着坐下,沉默不语地吃起来。
白玉手里拿着一枚果子没吃,视线望向他,自之前他提议休息她不肯后,一路下来他就很少话,表情虽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可白玉就是觉得他好似不大高兴,白玉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主动攀话。
白玉目光落向远处茂盛的树木,这些树树干很粗壮,不知有多少年岁了,笔直伸向天空,密密层层的枝叶遮蔽了天空,偶尔斑驳洒下几点细碎阳光,被风轻轻一吹,摇曳生姿。望着眼前这幽美静谧,仿佛脱离尘世的风景,白玉浮躁的心变得慢慢平静。
她忽然想到昨夜做的梦。她似乎梦到好些人,至于梦到什么,她记不大清了,记忆最深刻的是她梦到她的母亲,因为被后来的夫家抛弃,跳河自尽。但这不是梦,是事实。
自逃离出吴府后去到京城后,她便一直派人去打听她母亲赵氏和叔叔的消息,就在前几日她得到消息,赵氏死了,原因是她丈夫做生意发了点小财,动了纳妾心思,赵氏一哭二闹三上吊坚决不同意丈夫纳妾,她丈夫一气之下骂她是破鞋,还把她休了,赵氏受不得这羞辱,就跳了河。
她曾许下过的愿望就这么实现了。但其实她得到赵氏死讯那一刹那,并不没有解气的感觉,只是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悲无喜。
赵氏是她的生身母亲,这是天塌下来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赵氏,她就不会来到这世上,身为女儿,却诅咒自己的母亲去死,这是大逆不道。
可是她真的恨赵氏么?在这平静的心情中,白玉渐渐地开始明白,所有的恨,追根溯源,还是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