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公退休后的日子 第43章

作者:郑小陌说 标签: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朝这打了个滚,她探手抓住张和才的腕子,一使劲将他带上来,一手抓过他手中的酒,脚一踢,踹掉了他身后的梯子。

  张和才:“……”

  “我说,你有瘾是怎么着?”

  瞧了眼身后的梯子,他收拾下摆小心坐下,李敛并不答他,只撑着坐起来,掀开酒壶盖子嗅了嗅。

  “没味啊,则什么啊?”

  李敛微醺着,嘴里有些缠绊,差点咬着舌,张和才见她这副模样,生恐她顺檐上栽下去,紧着把她朝后赶了赶。

  “甚么没味儿,这可是大登殿,见过世面么你。”

  “啊!皇字号的酒啊!”

  李敛深陷的双眼瞪了一瞪,睫羽起落,笑道:“老头儿,你分我点呗。”

  张和才见了她这一副臭不要脸的劲儿,反拿起乔来,冷哼一声道:“分你?分你你给我点儿甚么啊?”

  “放心,放心,不叫你吃亏。”

  李敛放下酒壶,一把抓过张和才的手,打怀里掏出本书册塞给他。

  张和才的手叫她一拉,浑身都紧起来,臂膀有点哆嗦,可他又舍不得抽回来,只得干咳一声撇开视线,假模假式地瞧着那本书念叨。

  “挂枝儿……《挂枝儿》?写甚么的?”

  李敛眨眨眼笑道:“这可是好书啊,很难弄到的。”她扬扬下巴道,“送你了。”

  张和才顿了一顿,压不住地笑了一下。

  “送、送我了?”

  “嗯。”

  李敛应声抽了手,也没看他,自顾自打怀里变了个小酒盅出来,咬着下唇笑倒了一杯大登殿,举起来对着月光观瞧。

  乳酒清中带白,昏昏浊浊,如尘世一般。

  瞧着她这幅馋样,张和才忍不住笑了一声,小心把书收了在怀里。

  收起腿抱坐着,他顿了几息,微偏头凝望李敛。

  月下李敛微眯着眼,瞧了杯子片刻,她一仰头,饮下了那一酌白金。

  酒下肚几息,她浑身一停。

  闭了闭眼,片刻再睁开,李敛长出一口气转过头来,双眸中有一层叠一层水濛的醉色,残忍隐在其后,几乎见不着了。

  她忽冲张和才笑了一笑,伸出食指与中指,叠弹了下他鼻子尖,扭身再去倒酒。

  “……”

  她似是无意识下做了这般事,张和才却因着她这个动作,背上的汗毛猛炸开,连脖子都要烧起来。

  他张口欲问她一些事,想要言语,却实在寻不见言语,想要发出声息,却也捕不到声息。

  他明明有那么多该问的,可他一句也问不出口。

  张和才一时走了下神,待回头劲来,他眼瞅着李敛连饮,忙一把夺了壶道:“我的天儿!我说姑奶奶啊,你慢着点儿!这可不是那槽子酒!”

  李敛一气饮了三盅,却一时并未感到烈杀的醉意,只松快垂下双腿,后撑着身摇头。

  “无事。”

  张和才呸了她一声,搁下酒壶。

  二人并排而坐,静默悄然落下来。

  岑寂许时,李敛忽扭过头来,挑起一边眼角来,瞧着张和才慢慢笑起来。

  她笑容中的醉酣妍丽,套金的战车一样让他丢盔弃甲。

  张和才想装作未见到,可他脸上颜色烧得厉害,装也装不好,只得咳嗽一声,结巴道:“你瞧、瞧甚么?”

  李敛懒洋洋地道:“张和才,你爱书吗?”

  “啊?啊。”张和才反应了一下,顺着她道:“还成。”

  又嘟囔道:“问这个做甚么。”

  李敛将面孔转向别处,晃着双腿道:“没甚么,想起来了,随口问一问。”

  片刻,她慢慢道:“我幼时想,以后若是嫁人,定要寻个书香门第,库藏万卷金的人家。再不济自己撑家,起码也要起个书架,码上个几十本,不看也成,不看也要有。”

  笑了一笑,慢慢又道:“结果到头,哪一样也没能成。”

  “……”

  这句话落,她又沉默下去,胳膊有些不稳当,撑了半晌,缓缓朝后躺倒了下去。

  张和才看出来,她这一段沉默,是在抵抗大登殿那峻烈的后劲,他于是也沉默着,陪她一同抵抗。

  过了一阵,李敛闭上眼,重新又笑起来,那笑容让张和才看不出她是胜是败。

  李敛忽道:“我前几日上街,偶遇了一个熟人,她过得很好。”

  又道:“看到她过得很好,我有些不高兴,我本来不该碰到她的。”

  慢慢又道:“也不该做好人的。”

  “……”

  说着这些话时的李敛,又现出了那晚在檐上歌后的脆弱,那时的脆弱令张和才无法言语,这时的却令他感到心肺俱碎。

  垂望着她的神情,他无声地一叹。

  江湖人四海为家。

  江湖人,四海无家。

  五指展缩了几下,他的手慢慢的、慢慢地抬起来,试探着探伸过去,轻触了李敛脸旁的一缕发尖。

  他的手抖得厉害,也凉得厉害。

  吞咽了一下,张和才吸了口气,道:“你……”

  他方吐出一个你字来,李敛猛睁开双眼,扭脸看向他,那双隔着水雾的眸中赤火熊燃,烈烈的风刮起来,烧入这世间。

  定定望着张和才,李敛轻声道:“张和才,你想说甚么。”

  她的双眼灼灼,眸中有幽深的火,还有刀锋一般的等待。

  她在等张和才的答案。

  可与那赤燃的火相触,刹那便烧净了张和才单薄的勇,尽露出下面的卑怯。

  他的手猛然一缩,顿了片刻,干笑一声道:“你、你可别睡了,再受风,又给爷爷我添麻烦。”

  李敛仍是望着他,慢慢地道:“张和才,我受风,和你有什么干系?”

  “……”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和缓,但张和才感到了平缓中的那股咄咄之势。

  这咄咄许并不是推远。

  他想。

  可若它不是推远,又是什么。

  又能是什么。

  垂下头,张和才望着缎袍上绣的素花,久久不能生言。

  “……”

  在这股沉默中,他感到有一股长风无声刮着。

  它一直刮起着,时而带动旌旗,时而贴地慢走,时而大做起来,刮出刀锋,卷杀几个人。

  而现在,它已刮到尾了。

  闭起眼,张和才发觉自己能清晰地看到它,看到它幽冷的风刃,还有它微带缱绻的风尾。

  它要走了。

  她要走了。

  “我要走了。”

  睁开眼,张和才猛抬起头看向李敛,心中的慌乱尽数流泻。

  “你甚、甚么?”

  撑起身,李敛吸口气道:“张和才,我要走了。”

  “……”

  张和才怔忡片刻,无意识般道:“你要走?”

  他又道:“走去哪?”

  李敛一笑。

  “走出去,走回江湖里。”

  一个回字。

  “……江湖里?”

  “不错。”

  “又去何处?”

  “……”

  李敛好似为这车轱辘话感到好笑,耸了耸肩。

  伸手够过酒壶,她又打怀中变出一个杯子来,倾了两杯,递给张和才一杯。

  放下酒壶,李敛与他轻碰了一杯,瓷与瓷相撞,铮的一声,仿若一个尾音。

  望着他,李敛平声道:“张和才,很高兴认识你。”

  “……”

  张和才的手捏着酒杯,捏得指缘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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