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妻 第32章

作者:赫连菲菲 标签: 破镜重圆 近水楼台 虐恋情深 古代言情

  赵晋对她笑了下。

  这么多年,他漠视她,冷待她。头一晚,她被开脸摆在他房里,他接过她敬来的茶,一翻手,泼洒在地上,“你记着,”他说,声音冷绝不掺任何感情,“给你这个位分,是为老太太临终嘱托。今后望你安分守己,莫再奢求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若安于本分,爷尚可容你。若再生妄念,你知后果为何。”

  这么多年过去,她记忆当中只有他不尽的背影、冷嘲、奚落。

  她甚少见他笑,浓眉斜飞入鬓,面若冠玉莹白,鼻峰陡峭,薄唇轻弯,她初入府上,就被眼前这张脸吸引,饶是他娶了旁人,她自甘为妾,也要留在他身边。

  她幻想总有一日,他的笑,会为她绽放。她幻想,完完全全拥有这个男人。

  赵晋指头动了动,笑容愈发深。二姨娘受那笑容蛊惑,几乎是下意识地,也跟着笑了笑。赵晋抬手,手掌按在她肩,“云璧若。”

  虽他是这么连名带姓的唤她,可仍叫她心头一热。肩头那只手,是她渴望多年的温暖。

  她动都不敢动,生怕惊着了他,怕他收回手去。

  她仰头,视线从他薄唇移向他的眼睛,“爷。”她声音哑得不像话,腿再如何疼,只要他肯亲近,她就可以忍。

  可当视线对上,她整个人都被那双眼里的寒光慑住了。

  他搭在她肩头的手掌收紧,捏得她开始觉出痛。

  “凌轻絮的鬼魂有找你索命吗?”他说。

  “一尸两命,那个孩子,是你下的手,对吧?”

  二姨娘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可肩膀被他抓着,她退不得。她惊恐地望着他,“爷,您、您说什么?”

  他不是头回提及此事了,上回,他说“轻絮是怎么死的”,现在这一问,小小的差别,让她意识到,也许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赵晋额上青筋直跳,指头捏紧,令她痛得半边身子低下去,“爷,奴婢不知您是何意,奴婢、奴婢只知,三姨娘是血崩而死,旁的,奴婢一概不知。”

  赵晋扣着她肩膀,俯下身来,咬牙道:“是吗?那小桃收买邢牙婆、张二春一家,你不知情?劝诱尹留仙送礼去月牙胡同,吩咐玉钿那贱奴暗中做手脚的不是你?不见棺材不掉泪,爷就让你亲眼瞧着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松开手,直起身来,冷声道:“把人带上来。”

  二姨娘肩头一松,跟着火辣辣的疼起来。他气力颇大,适才这么攥住她肩膀,此刻肩头皮肉皆伤。

  可她顾不得疼,她单膝跪在地上尚未爬起,就见福喜引着人,把她身边的小桃、玉钿等人都带了上来。

  几个姑娘显然已经受过刑,这样寒凉的夜里,只着单薄的中衣,身上血迹斑斑,如今只是奄奄吊着口气。

  “说吧。”福喜喝了声,那几个姑娘浑身都吓得抖起来。

  玉钿先膝行爬过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都是二姨娘,是二姨娘吩咐奴婢做的,二姨娘要把奴婢嫁给花房管事婆子的酒鬼儿子,奴婢不愿,她以此要挟,命奴婢在人参皮毛盒子里下毒,奴婢不得已,奴婢不得已的啊,爷,饶命,饶了奴婢吧。”

  “你、你血口喷人!”二姨娘浑身发颤,但仍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哆哆嗦嗦指着玉钿,指着小桃,“你们、你们究竟是被谁收买,齐齐攀咬起我来?”

  玉钿摇头哭道:“不是、不是,姨娘,奴婢没法子,只能招了,奴婢不敢骗爷,奴婢想活命啊!”她脸上青紫难辨,涕泪交流,“二姨娘的药,是从常来咱们家看诊的杨大夫手里拿的,爷若不信,爷若是……可以把杨大夫绑来,问问便知。当年、老太太病重,府里的事都是二姨娘管着的,她说杨大夫好,在众多大夫里,挑了他做咱们府里常顾的郎中……杨大夫感激她,替她做事,已有许多年了……”

  她话音未落,赵晋就挥了挥袖子,那“杨大夫”此刻脸肿得可怖,被人拖拽上来,一见赵晋,就跪在地上大哭,“赵爷饶命,饶了小人,当年三姨娘之死,小人不知情,不知情啊!小人只是受了二姨娘的好处,她说要那无子草,小人就只得给,至于用到谁身上,小人一概、一概不知!赵爷,求您,小人一家以行医为生,若您告到官府,小人一家这辈子,就彻彻底底的完了,求您,求您留小人一条生路,求您了!”

  他哀哭不止,还膝行上前想要抱住赵晋的腿。福喜眼疾手快,一脚把他踢到一边。

  赵晋目光发沉,“云璧若,你还有什么话说?”

  二姨娘指甲深深扣在掌心,用疼痛帮助自己保持清醒,她跪直身子,哽咽地道:“我、我为什么要害三姨娘?她比我迟入府,她年纪比我大,没我漂亮,没我贤惠,我嫉妒谁,也不会嫉妒她。爷,您纵着这些小人颠倒是非栽赃于我,是为了四姨娘,还是为了那外房?我没做过,没做过要怎么认?”

  她不承认,声泪俱下说自己冤枉。

  赵晋并不急,事情查了这么多年,今日就要水落石出,他瞧着二姨娘狡辩,就像在瞧笑话。

  原来只知她喜欢扮贤惠,没想到,她手段这样高明,府里府外,竟没有她办不到的事使不动的人。

  福喜提着小桃上前,推跪在二姨娘对面,“小桃,二姨娘贵人多忘事,你提醒提醒。”

  小桃浑身打颤,不敢瞧二姨娘的眼睛,她垂头以额触地,哀声道:“二姨娘在各院都有眼线,伺候老太太那几年,她、她趁机掌握老太太库房钥匙,那些不起眼又值钱的东西,早早藏好……留待自己花用。各处打点、收买,暗地里大伙儿都知道,二姨娘为人大方,待下人最好。几个姨娘院里,甚至太太身边,都有二姨娘的人。那日栽赃四姨娘,命咸若馆的飞霞把药和咒符藏在盆景底下,后来二姨娘被提审锁了院子,又有事先得了吩咐的奴婢去把药也扔在大姨娘院子里。当初害三姨娘的时候,二姨娘就命紫鸢把无子草化成的药水浸在三姨娘的肚兜上,三姨娘受了毒害,血崩不止。紫鸢便在替她更衣之时将那证据毁了,所以爷查不着罪证,也找不见那凶手。紫鸢事后殉主,也不是自愿的,是二姨娘提前命人趁乱先将她勒死,然后挂在房梁上,假称是自缢。”

  “你胡说,你胡说!你这贱婢,你为什么害我?你到底收了谁的好处,为什么害我?”适才小桃每说一句,二姨娘就嚷一声“胡说”,待到后来,她实在按捺不住,整个人跳起来,扑到小桃身上要撕了她的嘴。

  福喜连忙上前,将小桃从她手底下拖出来,“二姨娘,爷在呢,您这样疯张,成什么样子?”

  二姨娘一向爱漂亮,尤其在赵晋面前,这么多年,从没有失态过。任何时候她都温柔可人,任何瞬间她都完美无瑕。

  她缓缓抬眼,仰望着赵晋,“爷,”她哀声哭道,“爷要替我做主,他们被人收买,齐齐来害我,有人想害死我,有人想害死我啊!爷,您瞧瞧璧若,我是您的表妹,是跟您连着血亲的璧若啊!”

  赵晋任她抓住自己袍角,他没有动,只是用那双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睛轻瞥着她,“你本事不赖,这些年,我小瞧你了。”

  那个破衣烂衫、唯唯诺诺,被领到他跟前,说是他表妹的姑娘,那个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唤着表哥的女孩,他从来没有如此用心的瞧过。

  此刻他注视她,眼底倒映着她的影子,“事到如今,大势已去,你还沉得住气,想用你那无用的温柔和眼泪感化于我?我不妨告诉你吧,你知道为什么我什么女人都不忌,单不想碰你?”

  二姨娘心缩紧,仰头等他说出答案,比起求饶,比起为自己辩护,似乎他那个答案,对她来得更重要。

  “你身上有股味儿,脂粉熏香都掩不住。头回见你,恶心得我想呕。”他嘴唇开合,用那么漂亮的唇形说这样刻薄的话,“如今我方明白,那是什么味道。——是黑了心肠、烂了魂魄的腐味,是你那淬满了毒汁的心肝散发出的恶臭。”

  他眼瞧着她跌坐在地,被羞辱得落下泪来。

  他笑了笑,抬手令道:“把她拖下去。”

  福喜道“是”,命两个护院上前,一左一右扯住二姨娘。

  她流着泪,绝望又凄凉地摇头,“看来,我说什么都没用了。也好,也好!赵晋,你这瞎眼的混蛋!我那么爱你,我那么爱你啊!你为什么要娶卢疑霜,为什么要带回凌轻絮?一个做了你的正妻,一个怀了你的孩子,那本是我的!那位置本是我的!只有我才能给你生孩子,只有我的孩子能继承赵家的所有!赵晋,我是害过人,可不管我害过多少人,我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不领情,为什么你总是冷若冰霜,我守着你这么多年,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这么狠心绝情,要把我所有的期盼都毁掉?为什么,为什么!”

  她眼泪如雨,这么多年,不曾如此放肆的哭过。她忍了那么久,演了那么久,也爱了那么久,原来都没有用,都没用的!她永远等不到他,永远得不到他。

  她捂着心口,猛然呕出一大口鲜血。

  赵晋闭上眼,沉沉地道:“都是你自找的。”

  是……,是她自找的。那年他娶了卢疑霜,曾派人来问她,愿不愿嫁给临城一个乡绅之子,若是愿意出嫁,他将备上丰厚的嫁妆,把她当成亲妹子一般风风光光送出门,他说,今后赵氏就是她的娘家。

  她不愿意,为此,她又哭又闹,跪在老太太面前,说如果此生不能做表哥的女人,她宁愿铰了头发做姑子去。

  后来她如愿以偿了吗?

  她挣到了留在他身边的机会,却再也没能得到他半点温柔。

  他所有的好,所有的耐心,都在那一句“今后赵氏就是你娘家”的话语里,用尽了。

  二姨娘痛楚地伏低身子,抢地大哭。

  她悔 ,她不甘心。

  她痛彻心扉,撕心裂肺。

  赵晋并没有觉得畅快。终于揪出这个潜伏在他身边多年的凶手,他并没觉得轻松。

  此刻立在空旷的庭院中,听着那风嘶声吟唱着悲凉的戏目。

  他的后宅就是一场大戏,喧闹,杂乱,虚伪。

  他就是台上常在的小生,走走停停,一唱一顿,一言一行,早被命运规划好。

  身后一切声音熄止,大戏落幕。他颀长的影子映在轻雪铺就的道上。走去书房,手里卷着一册书,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听见雪簌簌落在松枝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信步走出来,立在阶上瞧那不绝的雪势。

  福喜悄然凑近,垂头木然道:“爷,二姨娘一刻钟前,自缢了。”

  赵晋缓缓回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过了多久,他薄而淡的唇方轻轻开合,却只溢出一个字。

  他说:“好。”

  几日后,柔儿得到二姨娘过身的消息。

  一名妾侍,死后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惊起。

  柔儿在后院烧了一沓纸钱,聊表心意。

  并非同情作恶的二姨娘,只为她之死,是因自己而起。

第34章

  发财把消息一点点打听回来, 赵宅里四姨娘病了一场,大姨娘依旧吃斋念佛,太太卢氏远在南山别庄。赵晋越发不爱回家, 近来或是在新杨胡同, 或是就在陈柔处打发时间。

  夜晚灯下, 柔儿正在算账,她有一套自己的计数方法,不需要写字,用圆和方来表示百和千, 至于零碎钱, 都放在手边的一个袋子里, 随时取用。

  她点算了一下, 赵晋放在她这里的票子, 快有五千两了。

  这么大一笔钱财, 也不是一点不心动的。贫苦人家长大的孩子, 自然知道钱是好东西,能买米买肉, 能穿绫罗绸缎,能买大屋住软床,能开店、生出更多的钱。

  但她不敢奢望太多。如今拥有的,几乎已是她这个身份所能得到的最好的。她觉得自己优点实在不多, 唯那么两项, 一是随遇而安, 二是有自知之明。

  能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绝不奢想不该奢想的。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好好活下去, 将自己照顾得妥帖舒适。

  这几日滴水成冰, 真正到了冬日。檐下挂了一溜冰凌子, 幽幽折射着晴光。

  柔儿在房里闷得久了,赵晋来时,她正支颐歪在炕前,瞧墙外伸进来的那枝粉梅。

  他靠在门前瞧了她一会儿。姑娘生得端正,一双杏眼黑白分明,穿件水粉色立领琵琶袖小袄,衬得脸颊更显娇嫩。曾几何时,他厌恶这姑娘瘦骨嶙峋全无美色,如今细瞧不腻,百般贪欢。

  她像只笼子里囚着的雀鸟,眼望梅枝兴叹,却不得自由。自打头一场雪下来,冰地溜滑,她小心极了,连走出院子散闷,也需得金凤相扶。若是跌跤,只怕伤了肚子。可在这年岁的姑娘,没有不爱玩的,外头天宽地广,她见识得实在太少,好奇的实在太多。

  赵晋偶发善心,决定带她外出逛逛。

  厚厚的袄裙遮掩,肚子倒也不十分明显。

  上回与他一道白日出门,还是去吉祥楼那回。

  马车缓缓行驶,车夫小心翼翼避开所有可能颠簸的路线,一路缓行,出城数里,在一座柔儿未曾到过的山脚下停住。

  赵晋搀扶她下车,指着半山腰那座巍峨庙宇,“那是南山寺,一元大师就在此地。今日你我共来还愿,祷祝吾儿降地顺遂,可好?”

  柔儿岂会说不好,这世上有谁会比她更盼着这个孩子平安降生?这是她身上的一块肉,是她以血供养,一日日将其孕育成型。

  赵晋携她手,一步步踏上缓坡,每走上百步,就要停下来问一问她是否无恙,可否坚持。

  步入寺内,二人被请入厢房,一元大师慈眉善目,他淡淡瞥了一眼柔儿,垂目道:“这位便是那鬼门大开之日降生的夫人吧?”

  赵晋含笑说是,“蒙大师指引,晋方得此女,方得后嗣,今特来致谢还愿。”

  一元大师端坐法座内,抬腕捋了捋颌下白须,曼道:“天命指引,前缘早定,贫僧据实相告而已,并算不得施恩,赵居士不必客气。”

  他抬眸,扫了眼赵晋,“居士近来可有倦怠,渴睡之相?”这话题起得尤为突兀,连柔儿也不禁瞥向赵晋。

  赵晋迟疑摇头,淡然一笑,“前番大师言我体魄有异,回程便即延医诊脉,并无不妥。怕是为营生事操劳太过,故而面有倦色,只待休憩片刻,即可好转。”他身体一直很好,年轻时习六艺,每晨天不亮便起身练习骑射,体魄强健,根底深厚,便是如今,虽在酒色上稍过,但亦比常人健硕,旁人需睡上四五个时辰才够,他几乎只要二三时辰便可。怪就怪在,一元大师初回见他,就问过这样的问题,今日旧事重提,不禁令他微蹙了眉头。

  一元大师在子嗣上头的论断十分准确,寻着了陈柔,果然便孕育有胎,神通经此得到验证,赵晋不禁因他这一问而存了心思。

  一元大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眼瞥向柔儿的腹部,柔儿下意识退步,抬袖遮住腰身,大师目光锐利如电,瞧得她心里发毛。

  好在,对方没有言语。

  赵晋与大师攀谈了几句,便携她告辞离去,两人来到佛殿内,在蒲团上跪了,柔儿祷祝数句,侧转过头,见赵晋目视佛像,沉默不语。

  佛前青烟袅袅,将他坚毅的面容氤氲得有些模糊。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在与神佛祷告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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