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丑
齐管事道:“我想着,好赖摁过印,不好乱丢,因此收了起来。”
有了样子便可依样画葫芦仿个萝卜章,但付忱脸上殊无半点喜色,将后如何,茫茫不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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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放无事可做又去牢中寒碜徐泗。
徐泗也品过味,这小子就是来给自己添堵的,还爱满跑放炮,说出话漫无边际,东拉西扯,前后矛盾,只没一句有用的。
“徐大当家,我妹夫正全城搜捕你的那些兄弟呢。”卫放吓他。
徐泗不知他说真说假,索性闭耳。
卫放又道:“ 你们是不是鼠儿崽,只会东躲西藏,有本事,出来堂堂正正打上一场。”届时 ,他一个侯门贵公子,差不离就能建功立业了。
徐泗还是不说话。
他不说话,卫放就没趣,咕叽几句后打道回府,找到楼淮祀道:“他真个是云水寨的贼首?别是根木头?”
楼淮祀笑道:“你不是与他两两相得,颇得趣味?”
卫放道:“我本想看他在牢中跳脚,谁知他却在牢中睡觉,这还有何乐趣可言。”他十分兴致,去了八成,将徐泗抛在脑后,回院里找小厮儿玩乐去了。两日栖州城外松内紧,如卫放这种全身没二两力气,身份又贵重的,被勒令留在家中不许外出。不然,卫放也不会闲得发慌,往牢中这种腌臜地钻。
俞子离看楼淮祀颇为气定神闲,笑问:“你倒沉得住气。”
楼淮祀道:“付忱大凡还有点成算,便不会拒绝。”
俞子离叹道:“付忱也当得性情中人,一个性情中人舍情断爱情,生不如死。”
楼淮祀冷淡:“云水寨的三个贼首,又有几人无辜?”
俞子离笑了笑,他不忍看尸横遍野,却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心善之辈,道:“狱中得加强防守。”
楼淮祀道:“小师叔放心,我不是大意之人。”相反,他该小心时,小心得乃至琐碎。
他们师侄又说了几句话,管事来报,道:“郎主,泽栖县令梅萼清求见。”
“老梅?”楼淮祀吃惊,“老梅还没回去的啊?”梅萼清大才啊,凭着一条三寸不烂之舌,直将那些富商诓骗得团团转,双手双脚奉上钱财人力,他还以为春风得意的老梅已经欢蹦回泽栖丈量田地去了,没想到居然还在栖州城。
俞子离半晌无语,道:“你是他上峰,梅兄便是要回泽栖,依礼也要先向你辞别,哪里会不声不响回去的?”又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楼淮祀道:“那不好说,老梅可不是什么厚道人,心黑着呢,每次见他,我都觉得这老头心里藏奸。”问管事,“老梅上门拎了什么礼来?别是空手就来了?”
管事乐了:“梅明府确实不曾携礼来。”
“唉,这小气的,真是一毛不拔啊。”楼淮祀边叫清边埋怨,等见到梅萼清,直言,“老梅,你看你,连白糕都不捎一块来。”还动不动就在他家里蹭饭,他大方的夫人还每每好酒好肉招待。
“老朽两袖清风,哪来多余的钱置礼啊。”梅萼清全不跟楼淮祀见外,接过奉上的茶,啜了一口,赞叹:“好茶啊。秋有收,天有风,盏有茶,还是知州过得惬意啊。”
楼淮祀请梅萼清坐下,问道:“老梅,你这个冷不丁的上门,拜帖都不递一张,倒是恶客的架式。”
“欸,此言谬误,知州对我多有误会。”梅萼清忙摇头,拖了拖屁股下的椅子,道,“知州这几日好生风光啊,普渡寺山门上官贼大战,游舟又摆鸿门宴,下官听得真是心神激荡啊。栖州百姓有了知州,真是撞了大运啊,有知州在此,何愁栖州不能兴旺?”
楼淮祀懒洋洋瞄了梅萼清一眼,也拖了拖椅子坐过来,道:“老梅,你这言行大大不妥啊。是不是有求于我,如我想捞好处,事先便要拍拍马屁,拍得人通体舒畅了,万事都好商量。”
梅萼清责备地看他一眼:“知州果然对我多有误会,老朽看知州风声水起,老怀大慰。”他压声,“知州,几时动手。”
“什么几时动手?”楼淮祀装傻。
梅萼清嘿嘿笑:“知州不厚道了,知州清剿匪徒,届时栖水必然红血,为免伤及无辜,老朽总要有所防备。”
楼淮祀不松口:“哪里要剿了,我这人最不喜动刀动枪了,我现在也不过守株待兔,就怕贼匪上门劫人。”
梅萼清有听当没听,自顾自道:“知州,我知你定有妙计在手,但,擒众贼如网鱼,一网下去,岂能尽网?总有一二漏掉。他们熟悉水道,一逃三四里,躲藏起来,暗地为祸,真如芥癣之疾,春风吹而生。”
楼淮祀悟了:“老梅有话直说。”
梅萼清抚须:“老朽在栖州也当了几年的官,对纵横交岔的水道也颇为熟悉,更愿为知州分忧,自请清剿逃逸的匪徒。”
楼淮祀满腹怀疑:“你要跟着剿匪?你老胳膊的,能剿匪嘛。”
“总能指个道。”梅萼清道。
“指道?指道要你这个一县长官出马?栖州再缺人,也不至于如此。”楼淮祀摇头,:“再说了,万一你伤了,残了,我去哪找人给泽栖补空缺?”
梅萼清笑道:“不过抓捕几尾小鱼,能有什么危险。自知州来了之后,増兵増马,只这用人的地方却是不少,江上要巡兵,城中要戒严,脂田那虽用不着栖州防护,可到底息息相关,多少也要意思意思。嘶,这么一扒拉,唉哟,知州手头上的人手就大大不足喽。”
楼淮祀轻哼一声,别说,还真是。因着事出突然,榷场逢个尾巴,好些商户的商船都还在栖州没有离开。这些人不能出事,他得分出一批人来保护,不然,明年的榷场还有谁来?
“这个……嘛……”
梅萼清装着恍然的模样:“莫非知州怕我争功?”
“放屁,我还缺功劳?”楼淮祀翻个白眼,心里还是琢磨梅萼清是不是另有图谋。
梅萼清笑道:“是是,不过,老朽确也有一二私心,趁此将县中几个兵拉出去练练手,机会难得啊。”
楼淮祀道:“万一练没了,你不会找我哭吧。”
“断不至于此,断不至于此。”梅萼清笑呵呵地摆摆手,“他们在旁边拣些小鱼小虾,见见人血,纵有伤亡,也不会一条命都回不来。”
楼淮祀又狐疑地看了梅萼清一眼:“你这般笃定他们有去有回。”
“托知州的福,托知州的福。”梅萼清笑。
楼淮祀想了想,道:“也好,老县令老在水道边打蹿,定通晓各处水路,肯来指路扫尾,我自是求之不得。”
梅萼清大喜,作了揖谢过,又兴冲冲道:“啊呀,那老朽明日回泽栖,把县里的兵带过来跟知州过过目,再领些兵器。”
“兵器也要我出?”楼淮祀郁闷。
梅萼清也惊愕:“这是自然,老朽只是芝麻绿豆官,连差役都用不起,难道让老朽出?”
楼淮祀撇了下嘴:“各县不也有军备?”
“那值当什么?几把刀摆了,连副藤甲草盾都没有。”梅萼清道,“泽栖,穷啊。要不,知州拨点银钱下来修水堤水田?”
楼淮祀怒道:“刚在说剿匪的事,怎又说起农事来,再说,老梅刚从好些富商那坑了钱,怎好意思跟我伸手。”
“富商的钱都是为了血米造田,都有来路的,哪能分去做别的。”
楼淮祀道:“修堤也是为了田,算了,不能顺着你的话拐。”
梅萼清大为遗憾地住了嘴,告辞后,隔日下午就从泽栖拉了一群杂兵过来。楼淮祀一看,好嘛,半数都是寡儿村的村童。
楼淮祀看他们年幼,道:“老梅,过了啊,他们能多大?你怎拉他们剿匪?”
梅萼清道:“无妨无妨,他们机灵着,别看他们年小,水性好,对四通八达的水道更是了如指掌,知州要是怜惜他们,不如这样,他们要是抓得逃贼,厚赏一番,如何?”
楼淮祀看着一群要么赤膊要么赤脚,站成一排高矮大小不一的小杂兵们,个个脸上压抑着兴奋和激动。是去抓贼,不去游玩,也不知这些小杂兵高兴个什么劲。
里头一个胆大的,问道:“知州,听说割一个贼人的头,有五两银子,是真的吗?”
“是啊。”楼淮祀道。
小杂兵高兴得脸都红了:“那我少说也能赚个几十两的。”
“你人不大,口气不小啊。”
小杂兵摩拳擦掌:“是不是大话,知州只看小人能不能抓贼。”
楼淮祀摇摇头,横横梅萼清,老梅造孽啊,这般小的孩子也塞去抓贼,这心,脏的啊。
“算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楼淮祀挥挥手,把一干小杂兵扔去大校场操练。
牛叔很喜欢这些凶狠的小崽子,亲自指点了一番,回来与楼淮祀道:“郎君,那几个人孩子出打架颇有点章法,不是什么野路子,只学得不粗,有几个根骨极佳,郎君不若留在身边。”
楼淮祀剥着一碟松子,道:“牛叔,你这见了好的就想锅里装的毛病得改改,这几个小杂兵,蒙老梅的恩怨,差不离都能叫老梅一声爹,我把他们要来身边,还教导他们武艺,而他们心中还是‘老梅’这个爹最重要,我亏不亏啊?”
牛叔细思了一下,笑起来:“郎君说得不无道理。”
“料错老梅了,还以为真把小杂兵搁去血拼,唉,不够心狠手辣啊。”楼淮祀似是感慨,想想又道,“牛叔!”
“属下在。”
“前两日和老梅说话,不知哪里总让我觉得不对,细想想又好像是我多疑了。”楼淮祀挠挠头。老梅滑不溜丢,好似处处破绽,又好似处处坦荡。楼淮祀知他有不对之处,愣是抓不住小辫子,纳闷地蹲在那,“这便传闻之中小辫太多,不知抓哪根的原故?”
牛叔慎重问道:“郎君觉得哪处不对?”
楼淮祀道:“嗯,老梅好似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牛叔听了这话反倒放下心来,笑道:“小郎君,梅明府在栖州为官,自有手段耳目,他知道得不可疑,处处不知才可疑。”
楼淮祀想了想,也对。他剥好一碟子松仁,颠颠跑去跟卫繁献媚了,管他什么老梅不老梅的,别坏他事,上天西游他都懒怠管。和自家小娘子捧着一碟松仁,撮着吃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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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忱那边既无路可择,也只得一条道走到黑,托江石奉上了印有鱼令的纸张。
楼淮祀勾唇一笑,将旧纸给了贾先生。贾先生接了纸,两眼一亮,精神抖擞地取出刻刀,连夜描图刻令,屋中几十盏脂灯齐点,亮如白昼,鱼令细末处一览无余,等得天明,又到天昏,终仿得印令一枚。
楼淮祀看后大喜,老贾这造假的功力真是……他腹中坏水翻腾,想着能用来做什么坏事,只仿名画骗钱,似有点大才小用。再看贾先生垂老的样子,到底作罢,只让贾先生挑几个机灵的稚童传承技艺。
鱼令有了,瘦道士将一大包麻药给楼淮祀。
“这……多了点吧?”楼淮祀拎着麻药包,这能煮出一锅粥来。
瘦道士大方得很,道:“无妨,老道手上麻药宽裕,只药药性不稳,时灵时不灵,只得量上弥补一二,放心,无色无味,一匙两匙下去,没甚不同。”
在里面传信的江石接了麻药也吓了一大跳,这是想把多少人给药翻过却。
“有备无患。”
江石咬牙:“知州拿出这般多的麻药,要是用不了,多的落在有心人手上,那……”
“不打紧。”楼淮祀十分大方,“我就留了一小包,江郎喜爱,也留一包。”
“……”江石愣了会后,话到这份上……也真个下手截了一小包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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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两头尖尖的小舟离弦之箭似得穿梭在水上,船过去,划出长长一道水痕,随即又湮灭无踪。
岸边草垛几领,几个水匪架了个火堆,烤着几尾湖鱼,其中一个瞪着收到的鱼令,呸得吐出一根鱼刺。
“看来,徐二当家被抓之事不假。”边上水匪看了眼,叹口气。
领头的水匪将鱼令扔进火堆里:“直娘个……新来的狗官,岁数不大,倒会搅祸事。”他们这些人这段时日生计艰难。
看看这江水,今岁一月的船比往年一年都要多,条条都是大肥鱼,偏偏他们动不了手。江上一天十二个时辰,官船不间断地来了又去。有不怕死地铤而走险,被官府抓住,求饶的话都没出口,就被斩去头颅。
他们这伙贼,拢共也就几十人,对上那些个人官兵,几无胜算,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窝在老巢里吃糠咽菜,好不苦辛。
常言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们小猫几只,只得靠家大业大的云水寨能为他们出头,辟开一条逍遥路。
没想到,徐二竟栽了。
几个水匪打上寒噤,浑身一抖,新来的狗官邪门得紧,从地里挖出黑水,能跟油一般在水烧,有多少船只禁得起这般烧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