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丑
卫繁咕得一声笑倒:“我才不信你,你定是诓骗我。”
楼淮祀看她倒在绣被中,烛影乱晃,一张脸也晕染着烛昏昏烛光,软而温馨,靠过去枕在她膝上,谓然长叹:“我谁都骗,只不骗你。”
卫繁头一歪,笑:“原来我嫁了个惯骗。”
楼淮祀抓住她的手盖在自己阖起的双目上,笑起来道:“你夫君是个贼骗,你就是个贼婆子。”他这一笑如冬去,如春来,如美玉生辉,如万树梨花盛开。
卫繁痴看了半天,拿指尖描着他绯色的唇,只觉怎么也看不够,哪怕看上一辈子,都是窗边新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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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小夫妻二人共枕而眠 ,自是好得蜜里调油,楼淮祀没心没肺,只恨自己呆傻,吃晚了药丸,亏了好几日。行船枯燥,目之所见茫茫白水,走了又走不到哪处去,楼淮祀却是个能消遣的,拉着卫繁在船板上与一众船手赌起骰子来,没一会,船上一片喧嚣。
江石长叹一口气,操碎了一颗心,船再行一段便要近湾,此处有暗礁急流,还多水贼匪盗。他们这队船入江没几日,前拖后挂的,满是肥硕待宰之相,只太过肆无忌惮,这些水贼不敢贸然下手。
江家船手这两日爬在高处张望,就见一艘小船不远不近地跟坠在后面,船上似是堆了几麻袋子的货物,看似装得满船,船行得却快。
江石心知是被贼匪盯上了,攀了绳索跃到楼淮祀的主船上,道:“知州,怕是有贼人盯梢。”
“你怎知道是贼?”楼淮祀让卫繁扔骰子,尤自蹲那扭头问。
江石阅人无数,就是没见过这么不拘小节的,想想还是郑重答道:“其一、这条水路是远道,小船只在近水走,行不远。它若真是运货载人,也当另择沿岸水道。其二、它看似满载货物,船不吃水,行舟又快,船上把式都是精壮汉子,不像船家更似贼匪。”
楼淮祀张望了一番,两眼直冒绿光,道:“他俩苦心跟随,自是想劫我们,来得好,我就怕他们不来,一路风平浪静的,我还当自己不走运,可算是把他们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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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楼淮祀等人遇到这伙水贼却是一伙惯犯,他们盘踞于江岸边, 建了水寨, 聚集了百来人, 专拣了远航的商船下手。这些贼人都用小船,又快又灵活,狼群似得围将上来, 分作几股,一股攀上船杀人劫货, 一股潜入水底凿船, 另一股在船上把风、补刀、收拢财物, 等得杀了人,劫了财, 沉了船, 又飞速散去。
因他们不对当地过往船只下手, 偶尔甚至相护一二,不生民怨, 官府又收了点孝敬,争只眼闭只眼任之由之,只苦了远行路过的商人, 失船折财都是老天睁眼, 真遇上十之□□没有生还。
这帮子水贼长年在江上来回游荡,或扮作渔夫,或装成送客,见了大船便跟在后头盯梢。
江石以前过这边水路也是提心吊胆, 但他船中多老手,又有江湖人士混杂其中,出手凶残,也算硬茬子,嚼得进去未必咽得下去,水贼虽叹可惜,也怕两败俱伤,只得放任江家船队来去江湾。
这趟却不同以往,船队加入楼淮祀一行,冗长笨重,主船更是雕栏画栋,所携船只,无有吃水不深的。再看船上之人行事,吹萧抚琴饮酒作乐,日日丝竹歌舞不歇,怎么看都是头肥得油光锃亮的肥羊。
这伙水贼一合计,非是官船,江家的旗号他们倒也识得,一年从江上过好几趟。有心想放过,奈何财帛动人心,实在舍不得。
水寨除却贼头,贼老二吴信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是寨中狗头军师一流。他琢磨着八成是什么商船借江家的名头出行。
盯梢的水贼名唤于三,水性极佳,他跟了楼淮祀等人几日,两眼都熬红了,道:“二哥说得甚是,这伙人竟是富得流油,船中有好多娘们,我老远看了看,不大真切也知是眉清目秀的,还有一堆婆子伺侯。吃得更好,灶中一日一日的不知焖煮得什么,香飘四里,馋人慌。没坐人的船中不知带了什么货,重得紧,也有护船的,老的老,小的小,也有断腿的。”
贼头姓卜,名仁,便问:“这倒有些奇怪,既是富户,护船的也不请好手来?”
于三搓着手道:“大哥,我看他们出行的人也杂,也是老的老,小的小,我还叫到船上有马叫声,许是举家南迁,可不得老弱病残,大小仆役一并带上。”
吴信一拍手:“着啊,这便是了,他们举家出行,想着借江家的名头避避险,情理之中。”
卜仁有些顾忌:“若是下手,就要与江石结仇,他却是不怕血的,说是药商,手上怕也染了不少人血。”
于三拍着胸口嗷嗷直叫,大声道:“大哥,他手上染血,我肠子都淌过血,连着姓江的也劫,所幸将人都杀了,来个斩草除根。”
卜仁问昊信:“二弟,你意下如何?”
吴信出去看看天象,又摸出龟壳问个卜,喜道:“大吉,这是老天也叫我们发横财。”
卜仁拍桌道:“好,不枉老子一年到头早晚三柱香,受了咱们这般多的香火,也该保佑我们发大财。”
吴信等人连连点头称是,到寨外点了人手,杀羊杀猪杀鸡,又抬了一坛一坛的酒,大伙一道大口吃了肉,干了生死酒,抄着家伙齐声呐喊劫船发家,男的不论老少尽数杀光,女的不论美丑尽数带回。
过得一日,天上果然乌云压顶,层层期近江面,遥看天水相接、难分难辨。吴信拈了三柱香,一拜关云长,二拜水龙王,三拜老天爷,以求劫船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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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淮祀不怕死却又惜命得狠,唯恨可用之人太少。
一个始一,却半死不活的,一使劲伤品炸裂泊泊淌血,气得太医问瘦道士讨了麻药,始一挣扎想起身就将人麻翻在床。卫繁担心不已,叫绿俏守着,一等人醒便灌他补药。
瘦道士只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兼逃跑自保,别的却不能指望他。
再便是朱眉,稳重、冷静,武艺高深,就是人怪了些,独占一间舱房,能不张口就不张口,也不与人往来,站那都要离一丈多远。怪虽怪,却极为可靠。楼淮祀便将卫繁和俞子离的安危一并托与朱眉,顺嘴抱怨俞子离:“师祖他老人家武艺出众,师叔却是半分都没学来。”
俞子离一扬,反唇相讥:“你阿爹身手一流,你怎只会花架子?”
楼淮祀被堵得噎了噎,又瞪向梅萼清:“梅老头,你怎也蹭来这里。”
梅萼清笑道:“楼知州,下官文弱书生,又年老体弱,可抗不得贼人几下。”
俞子离道:“你弃官船不坐,非要伪装成富商,才招来这伙贼人,竟还厚颜啰嗦。”
楼淮祀义正词严:“听说栖州的贼连官船都劫,如今不过早些遇到,晚相适逢不如早相遇,也好叫我知晓贼人如何劫船的。也不知他们贼窝在哪处,有无积财。”
江石苦笑不已,楼家小郎君不像是去当官的,更像是去当贼的,提起金银,两眼发亮,白瞎生得俊美如仙。
楼淮祀再看看贾先生与谢罪,大为不放心,问朱眉:“朱兄,除了我师叔和我娘子,你看哪个累赘,弃了他去。”
朱眉道:“知州放心,属下必保他们平安。”他虽腿微跛、面有刀痕,消瘦苍白,身手却着实难测。楼淮祀对他信重,他说能,便不再相疑。
卫繁头一遭遇到这事,胆再大也惴惴不安,拉住楼淮祀的手,欲泣道:“那楼哥哥身边怎么办?”
楼淮祀倒真不怎么担心,他从姬央那要来的可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再老再残,对付水贼这种乌合之众足以。
梅萼清也道:“君子不立危墙。”
“奴婢跟着小郎君吧。”素婆略一沉吟,出声道。见卫繁与楼淮祀齐齐看向她,捡了案几上一只茶杯,手上一个用劲,将那杯子碾成一堆黄豆大小碎片。
卫繁眼都瞪圆了。
素婆极为喜爱卫繁,放柔声:“栖州不大太平,长公主要我保娘子安全。”
卫繁感动不已,姬明笙为她设想得周全。
楼淮祀见怪不怪,他娘亲身边有不少好手,就是别的高门子弟身边带着健仆好汉,他身边却跟个半老婆子……好似有些坠他威风。
俞子离早在一边拉长了脸,哪管楼淮祀扭捏,咬牙切齿道:“我这杯子前朝枯叶大师亲手所烧,秞色澄青,世存不过十数。”
楼淮祀打个哈哈,带着不大自在的素婆飞也似得溜了,卫繁回过神,讨好一笑,怯怯地搬过一边的莲花高足盘:“老……师尝尝我新做的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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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卜仁、吴信劫船杀人做惯的熟手,借天黑云暗似夜, 召令兄弟手下驱船入江, 打算围堵楼家船队。
一伙贼远远就看见主船甲板上灯火通明, 也不知这帮富贵子弟在做什么,又是锣又是鼓又是呐喊又是叫好,偶尔也还有几声女子娇笑, 可见是在寻欢作乐。
这伙贼看得眼气不已,一个怒道:“当官的必是贪的, 为富的必是不仁, 这些肥羊杀了也白杀, 还费我刀口。”
另一个道:“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处,带得这么多船?”
有人便道:“他原本去哪我不知, 眼下去哪我却是知的, 保管不叫他们走别的了道, 这阎王殿他们去定了。”
又有贼动动耳朵:“我天生顺风耳,他们不知死期到头, 似在斗酒。”
旁边的贼喜道:“真是天助我等,他们不死哪个死?老天爷也助我等替天行道。”
卜仁倒是个周到人,事先叫了一个水性极佳的贼浮水到大船附近看看动静。那贼回来后欣喜不已, 道:“大哥, 此趟活该我们发财,这些人在船上赌酒呢,好些吃得醉熏熏的,有个歪蛋吃得多了, 都吃得吐了。那些护船的也凑在里头与人吃酒。”
吴信一皱眉,问道:“江石也与他们在吃酒作乐?”
贼探露出一口黑牙大乐,道:“姓江的是个妻奴,船上有个女娘好似非要和他相好,姓江的生了气,独自坐一边生闷气呢。大哥,船上灯火蓬亮,我那么一相看,那红衣裳的女娘生得标志,一把细腰,细皮子嫩肉,杀了可惜,掳了寨子去,兄弟们乐一乐。”
卜仁哼一声,道:“你们留分寸就好。老天不公,我们连个正经的娘都无,姓江的送上门也不要,不杀难消心头气。”
吴信道:“女娘算得什么,只要劫得财,风香楼里有得是可心人。”
卜仁道:“说这么多有个屁用,叫兄弟干活,趁他们吃得烂醉泥,一刀一个结果掉。”他是贪心的,“只这些船可惜了,比咱得要好。”
吴信则道:“不是自家的,再好也无用,事成后还是凿了妥当。”
卜仁连道几声可惜,几个贼头议定,摸黑将船围了,点灯为号,届时一窝蜂攀上船,只管先将人杀光。众贼手上都沾得人命,杀人与杀鸡无甚不同,无有不应,无有不从的。
他们数十只小船,仗着地熟悄无声息地摸近了楼家船队,吴信与卜仁一看,果然主船上歌声舞声赌酒声交织一片,累得其它船上水手护船都移了心神。卜仁看得大喜,按捺性子,又静观小一刻,遂点了一盏水灯放入水中。众贼一看暗蒙蒙的水面一点灯火随水漂浮,知是动手之时。
他们一船人作一伙,先拿三钩索勾了住船舷,留了一人在小船上守着,余者猴子一样攀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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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淮祀一身红衣,半散着发,一只胳膊搭着江石的肩膀,整个人几挂在了他身上,还不忘抱怨:“先才我家小厮说有贼人的动静,怎又没了声响?”
江石的目光落在船上一个没了半边手掌的中年汉子,将他与自己的手下比对了一番,心知大半不敌,纳闷地想:楼家竟养了这么多的好手,再是将军府也养不得私兵,莫非有反心?嘴上道:“小郎君的小厮看着不像仆役,走道腰提劲,腿脚轻,倒像练家子。”
楼淮祀笑点头:“江郎所言不差,他们都是残兵,提刀杀过人的。”说罢,转过脸,“江郎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对处,可见江郎也是练家子。江郎,江兄,江大哥,没少杀人吧 ?”
江石笑起来:“小郎君说笑了,江某不过区区药商,倒卖些药材,赚点脚头钱。”
楼淮祀不依不饶,反起了兴致,追问:“江兄人没少杀,贼匪也没少结交吧?栖州的水匪江兄识得多少啊?”
江石烦死他了,道:“小郎君,如我这等商贩,见到水贼只有飞快避走的,几条命才敢去结交?”
楼淮祀摸着下巴,自顾自地道:“江郎不会有跟栖州水贼称兄道弟吧?江郎,到了栖州你引见引见?”
江石青青绿绿的脸,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般混不吝的做了栖州的知州,还不知会把这方臭水塘搅成什么样的烂泥地。
“江兄,你怎不答我?我可是与江兄一见如故,看你就跟看我哥似得,你放心,我无意剿匪,也无意抓你审贼。你只管说,我左耳进,右耳出,明日便忘得精光。”楼淮祀笑道。
“小郎君,我不过寻常药商罢了,没遇上贼,许是家里香烧得多,得了诸天神佛的庇佑。”江石一本正经道。他算是看出来,楼二郎压根不听人话,自顾自就能把事接上头尾,再往你上身上一套便完事了。
只是……不知是意有所指,还是歪打正着。
“江兄……”楼淮祀阴魂不散拿胳膊肘捅了捅江石。
江石有苦难言,欲生欲死,唯恨不能吹口仙气将船刮到栖州与楼淮祀分道扬镳。忽得听水声轻响伴着江浪拍桨,又听得隐隐有人攀索之声,暗道:来得巧。抬手止了楼淮祀的唠叨,低声道:“来了。”
楼淮祀一扬眉,扯着嗓子喊了声:“老牛,你又混输了,快,罚吃一坛酒。”
坐在人群里呟五喝六的老牛当即起身,一脚踢碎手中酒坛,“哐”得一声巨响,一干围堵的船手应声而起,抄起藏起的刀枪剑戟。一船手攀上桅杆,扬声喊:“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