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毕竟这是天子脚下,入门来买药的保不齐便有官宦之家,若是吃出问题来,关门不说,搞不好还会闹出官司来。
所以盛香桥笃定,这是胡掌柜自己欺上的把戏。可是他敢这么做,便说明店铺都是他的人,一个个都是上行下效,变得奸猾了。
她若当场揭穿,胡掌柜一定会往药行抵赖,死不承认,她虽然解雇了胡掌柜,谁又能保证下一个掌柜不串通伙计这般做?
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绝了药铺以后欺上瞒下的祸患。
也是赶巧了,就在她派小厮偷偷去查看存放大货的库房,点数一下受潮货物时,居然看到了有人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给那些晾晒的药材上掸水。
小厮好奇,偷偷跟着那人一路去了成家的宅子,然后拿着从场地上抓来的药材给盛香桥看。
盛香桥拿鼻子一闻,就觉得药性不对,可是稳妥起见,还是找了位经验丰富的郎中嗅闻,确定了这些药材被撒了草乌水。
盛香桥一下子便想明白了盛家大爷的把戏。不过这样一来,成家大爷倒是给了她思路,让她可以顺水推舟,满足一下大爷的心愿。
香桥流落民间甚久,最清楚像这类讹人的泼皮们都是组成“戏班子”搭档的,只要跟人牙子通气,都是随叫随到的,而且个个都精于此道。
于是她便连夜提前雇佣好了这些人,到药铺子挺尸使诈,果然吓得伙计们纷纷倒戈,一下子就将胡掌柜抖了个底儿朝天。
不过成家大爷来此,真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香桥真没想到成家大爷居然有这般闲心,大清早的不睡懒觉,跑到这里眼巴巴看热闹来了,看着恨不得替了衙役拿绳子绑人的急切……这是有多大的仇怨,多大的瘾头啊?
看来这报官的路人也是成大爷派去的。这是立意要她和盛家身败名裂啊!
既然如此……她索性便将事情闹大了,让成大爷别白来了这一趟。
待差役脑搞清楚了此间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虎着脸对盛香桥道:“你这姑娘,怎么可以这般任性行事?”
不待盛香桥说话,一旁的单妈妈冷着脸道:“这是我们自家的铺子,铺子的的伙计掌柜的不守规矩,瞒着东家自捞好处,不审一审,难道还要继续养肥这些贼耗子?倒是诸位官爷,我们药铺子一没报案,药店的伙计掌柜也主动认罪,那些假装的苦主更没有报案,这么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倒是劳烦官爷们多跑一趟了。要不……官爷们饮些茶水再走?”
单妈妈一直在别院掌事,处理庶务,形式做派都是从公府秦家带出来的气场,说起话来不卑不亢,自然比盛香桥一个小姑娘能镇住场子。
她说得在理。这里既然没有事主报案,只一个路人说闹出了人命,可那“尸体”正嘟囔着要回家吃饭,官差怎么好铐人?
当下领头的衙役只能瞪了拿报案的成家小厮一眼,便准备转身走人。
可是这时从店铺外跑来一人,匆匆跟单妈妈耳语,盛香桥看单妈妈从她点头,便轻飘飘道:“既然官爷来一趟了,总不好白走,我这倒是有个现成的投毒案子要交给官爷们来办。”
因为胡掌柜勤勉,每天早晚都要重新铺货阴干药材,所以当时成家大爷是吩咐了专人天天早晚两遍去撒药水,就在方才单妈妈派去守夜的人将那一大早来投毒的小子摁住了。
单妈妈做事周全,抓人的时候还加来了当地的里长做了证人,连人带装着毒水的牛皮水袋已经送到京尹司去了。
现在盛香桥指了指胡掌柜一流道:“这些个人,欺瞒着东家,私卖已经受潮的药物,以次充好,败坏我店铺声望,又暗通贼人给下毒,若非单妈妈早有安排,这死了病患的惨事就要正真,不找出这背后的主谋,我真是寝食难安,还请官差将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带走,好好的审一审!”
就在这时,京尹司接了单妈妈的报案,也派官差来提人了。单妈妈走的是公府秦家的门路,小案大办,压根没走药铺子所在的县衙,直接呈报给了上头。
所以这些县衙司的官差们跟京城里来的官差们交接了一番后,便灰溜溜地走人了。
这药铺子熙熙攘攘闹了一早晨,官差们抓人走的时候,百姓围得里外三层。
盛乡兰今日领来的那位老先生,就是她新寻的掌柜,跟他交代了几句之后,那位老先生便领着人出去,对外面的百姓说道:“诸位街坊邻居,你们可能有所不知,这家店铺子如今乃是成家四少爷掌事,四少爷为人刚正方直,容不得生意场上的腌臜,对成家买卖旧日的习气也要革新一番。今日中午,秉仁堂药铺里所有的旧药全都要付之一炬,先前在药铺买药的客官,可以拿了旧药前来换取新药。
新东家承诺以后这药铺子里的药全都是品质上乘价格公道的好药!”
此话一出,倒是让百姓听得半信半疑。可是新掌柜随即宣布,旧药销毁就在这处京城交通枢纽的县城的河沿边上,到时候百姓们可以随意去看。
当然,那天大手笔的焚毁药材的场面,给百姓与过往的客商都留下深刻印象——明明都是还不错的药,换成别家怎么舍得焚毁?
秉仁药铺子新东家童叟无欺的诚信做派真是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那天成培丰是想趁乱离开的。就在单妈妈说抓住了投毒人时,他就架不住二郎腿了。
都怪自己一时心火上头,看轻了这小丫头片子,做事大意了,居然留了这么显眼的把柄,最主要的是,自己还眼巴巴地出现在人前……
少不得回去运作一番,堵住那被抓小子的嘴,让他别将成家供出来……这么想来,成家大爷自然想急火火地走人。
可恨那小丫头片子,居然拦住了他,抱着手炉,歪着小脑袋,一脸担忧地问:“大爷您还没喝醒酒汤呢,我已经吩咐伙计熬煮一锅了,你且坐着,等醒了酒再走吧!”
成家大爷被挤兑得脸色青紫,大手一挥,闷哼了一声,急匆匆地上马车走人了!
单妈妈看着成家的马车,恨恨唾弃了一口:“什么腌臜钻营人家?这样的手段也使得出!若不叫老东西脱层皮,我单妈妈便跟了他的姓氏!”
盛香桥也缓缓吐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秉仁药铺乌黑烫金的大招牌,心道:总算是保住了今年的分红利钱!
成表哥许诺以后给她两间药铺子,她自然要尽心维护。
为了以后不再出现这种欺上瞒下的掌柜,她索性将事情闹大,将这些黑心伙计掌柜都送到衙门里松松筋骨。
再加上成家的大爷一番自作聪明的配合,倒成了现成的样板——若是以后再有这种不敬东家,公报私囊的败类,可不是解雇了事,都要送进衙司治罪的!
而且老东家成培丰狼心狗肺,居然做了毒套子坑害店里的伙计,若是有谁再敢暗中联系成家人,做他们家的内应,仔细被成家人坑得家破人亡!
这些过官司的事情,自然用不得苦主东家出面,新接任的掌柜乃是单妈妈找来的,处理这些事情通透的很。其实香桥也有许多用人经营不通的地方,这些也都是单妈妈给她提建议,处理妥帖。
由此可见祖母疼爱孙女的心意,还真是给自己的孙女寻了个可靠的帮手。
盛香桥闲暇下来时候,忍不住也会想起真正的盛大小姐,不知道这位偷跑私奔后,有没有后悔想要回家呢?
料理完了药铺子的事情,盛香桥便坐上马车返回盛家。
外出多日的表哥成天复竟然回府了,正领着几个小厮急匆匆地往外走,差一点就跟香桥撞到一起。
“表哥,怎么又要出门啊?”香桥当他还要出门,便顺口问了一句,然后准备让路。
可没想到成天复看见是她便顿住脚步了,看看她神色很好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边说:“刚回来就听说你让单妈妈带几个护院出去了,说是药铺一早出了事情,我正打算去看看。”
香桥微微一笑,谢过了表哥的关切,然后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情,都解决了,我一会跟表哥详细说说。”
于是她便跟在成天复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大概说了一下那药铺子的事情。
成天复原本面无表情,可听到成家大爷派人下毒的那一节时,不由得顿住了脚步,眉头也拧在了一处。
香桥收住了话,疑心自己说得不够委婉。
成天复毕竟姓成,这般说说出他的家丑来,的确时脸面上有些过不去,所以她话锋一转道:“其实成家大爷也不过意气用事了些,回头我叫单妈妈使银子通融一下,小惩一下那个下毒的,撤了案子就是了。”
成天复转头看了看说话小心翼翼的她,沉思一下垂眸道:“不必,他既然有胆子如此伤天害理,就应该预料到该有的报应。是我的预想不周,只想着你算账好,脑筋灵,料理小小的药铺也算是历练了。却没想到大伯在生意场上竟然如此无下限,害得你差一点就损毁清誉上了公堂……明儿你不必再管药铺的琐事,免得你再抛头露面……”
“不行!表哥!你这样是卸磨杀驴!”还没等成天复说完,香桥已经忍不住低喊了出来。
这几天她看过了药铺子的流水——多么肥的铺子啊!这一年的红利得多少啊!
别说来了一个捣乱的成家大爷,就是来十个八个她也不会撒手的。
盛香桥认定表哥是用她搪塞了大伯父,料理烂摊子后,便想着反悔收铺子。
兔子护食时还咬人呢!所以盛香桥低喊出来的时候,眼圈都微微发红了,被白皙的肤色衬托得,还真像个红眼大白兔。
可是喊完了,香桥又后悔了。
她现在在盛家是个什么处境?不过是慈宁王府硬塞过来的棋子罢了。
别说成四少爷只是口头许诺着要给她铺子,就算是白纸黑字盖了印章的,他想反悔,自己也没有辩驳的余地。
方才那一嗓子……是她僭越了。
想到这,她猛地吸住了呼之欲出的眼泪,努力恢复平静,然后匆匆福了福礼,转身便想回自己的院子。
可是成天复却单手拦住了她,有些头痛地看着那忍着哭,憋得脸蛋通红的小姑娘。
他板着脸缓了缓道:“又没说不给你,只是让你别再抛头露面的管这些杂事,只管坐在府里看账本就是了,看看你这样子,不合心意就大叫,真……怀疑你虚报了年岁,该不是四五岁的奶娃吧?”
第34章
香桥吸了吸鼻子,侧脸抬眼看表哥,看他不像是在逗弄人的样子,暗暗舒了一口气,略显尴尬地抽出巾帕擦着眼泪,然后硬挤出一抹笑道:“是香桥失态了,我还小,遇事不周量,还请表哥莫怪……”
她变脸倒是快,就是眼角的湿红未退,看上去怪可怜的。
成天复今天有许多事要办,原本是想去接香桥回来,亲自处理药铺的麻烦后,再去忙别的。
现在她既然都处置妥帖了,他也该出府做事去了。
可人是他撩哭的,若是就这么走了,似乎也有些不妥……心里这么想着,他嘴上已经说道:“此番出去给你们三个姐妹都带了些新巧玩意,你既然在这,便先挑个顺眼的吧。”
说着,他让青砚端来个小木箱子,打开后,锦缎里衬上躺着三根簪子。
虽然三个姐妹里有个假的,可成天复很有当哥哥的样子,三只玉簪成色不分伯仲,只不过簪子上镶嵌了不同颜色的珍珠。
其中一个少见的金色,看那拇指大小的圆润色泽,乃是南洋名贵的上品,而另外两个则都是带有淡淡的粉色,珠子大小倒是相差无几。
香桥看了看,很有眼色地拿了带着粉色珍珠的簪子——那根镶嵌了金珠的不用说,肯定是成天复给自己的亲妹妹留着的。
欢喜地掂量簪子能当多少银子后,香桥终于破涕而笑,谢过了表哥,便转身快步离去了。
青砚看自家少爷还在看那假小姐的背影,还以为少爷在恼那丫头难缠,便忿忿道:“那副乡野德行!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少爷一个冷飕飕的眼神就飞了过来,让他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里。
“你若是觉可以骑在盛家大小姐的头上当主子,我成全你,让大舅舅认你当嫡子可好?”
这怎么使得!青砚脸色一苦,立刻跪下了:“少爷,您就别折我的寿了,小的嘴贱,知道错了。”
成天复淡淡道:“你也知王府里被杖毙的赵嬷嬷吧?就算我想让你长寿,也要看你自己懂不懂进退,能不能管得住嘴。”
青砚吓得浑身一激灵,他知道少爷是在敲打自己,不可漏了那假货的底,不然的话,就算少爷不说什么,那心狠手辣的慈宁王爷也绝不会放过他的。
当下他额头冒出了冷案,暗暗地提醒自己,以后万万不可再说起那假小姐的乡野出身,这事儿就应该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化成血水,哪儿都漏不得!
关于那药铺投毒的案子,并没有如成家大爷想的那般好化解。
据说那天成天复到了下县药铺子后,又亲自去了京尹司,提供了胡掌柜暗中串联军需商人,准备以次充好,将这批发霉的大货卖给在西州平叛的董家军的信息。
如此一来,他便怀疑,有人给大货下药,是想借着胡掌柜之手,谋害西州的兵卒。
待得梳拢了罪证,京尹司的官员们也是吓出冷汗,不敢懈怠,只将这案子大办特办。
那投毒的小厮被打得皮开肉绽,立刻便供出了背后主使的成家大爷。
那天大爷在家中的软榻上盘坐着,被突然闯入的官兵给抓走的。
盛宣禾听了这事勃然大怒,打骂成天复乃是小子短视,意气用事。
通敌叛乱这么大的罪名,怎么好往自己大伯的头上按?弄不好就得受牵连。
可是成天复却说:“有人往我的头上扣屎盆子,那他就得做好吃下这腌臜的准备。不彻底教训他一顿,我那么多的店铺,哪里能防备人如此算计?大舅舅不必多虑,有人比你还担心呢,再说就算罪连九族,也株连不到跟父亲和离了的母亲身上。”
盛宣禾觉得跟这等愣头青的半大小子说不出道理来,接下来的日子,只能忐忑地关注着京尹司办案。
不过这等凶险的事情,最后还真像成天复说的那般,大事化小的了结了。
此事能如此善了,也跟田家出人斡旋有关。
当初因为桂娘让贤的缘故,才让田佩蓉腹内的孽种有了正经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