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香 第29章

作者:狂上加狂 标签: 豪门世家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她虽是弱质无依的孤女,但心性智谋都远在精明浮于表面的香兰之上。不然的话,王府的嬷嬷也不会落得被杖毙的下场。

  说心里话,对于这个身份不详,出身成迷,心思狡黠的小孤女,他是带着三分警惕之心的。若不是当初大舅舅私下里跟王爷通气,而王爷又一意孤行,他也绝不会留一个外人在府里这么长时间。

  若是这个小孤女既有心机,又如他的表妹香桥那样不容人,对与盛家来说真的是隐患。

  成天复不是从小就困在宅子里的公子哥,他老早就明白,人心叵测时是多么的可怕而防不胜防。但只要不触犯了这小孤女的底线,她当真随和无害得很。像衣服首饰这类小事,她真的丝毫不介意,也不会跟香兰计较。

  每逢月初月末,她会到他的书房帮忙算账外,大部分时间里,小丫头都是陪着外祖母念经,再不然就是窝在自己的屋子里捧着书看,与世无争得很。

  时间久了,就连他这个知情者,都有种说不出的适应感,仿佛这香桥就是真正的表妹……

  不,是比真正的表妹还叫人省心。

  成天复自然不会为了假表妹出头,去指责香兰。

  但是现在毕竟是各个府宅子都出来交际赏雪的场合,她穿得不像样子也是会惹人非议的。

  想到这,他挥手叫来青砚,命他从自己的马车衣箱子里拿出一件雪白的银貂披风来——这是他前年备的,还没来得及穿,就因为长个子不合身量了,一直压在马车的衣箱子底下。

  他也懒得改它,正好拿来给香桥穿。

  雪白细软的貂毛可比狐裘名贵多了。香桥最近也长了个子,披上这披风除了略微拖地外,居然很是正好。

  脱下了厚重的棉氅,换上了雪白貂裘后,小姑娘的玲珑感便也回来了,再加上表哥递给了她一副跟白貂甚是搭配的白兔毛皮的手筒子,俏生生地立在那里还真是个冰雪小佳人。

  香桥披着新披风自然要谢过表哥。不过成天复却对她道:“你固然是姐姐,虽然不必刻意学习香桥的跋扈,闹得家宅不宁,但是也不可对妹妹一味忍让,这对香兰来说有害无益。不然她骄纵得没了规矩,也会被外人说道。”

  香桥觉得成表哥的话应该是担忧着香兰表妹背负上欺负嫡姐的骂名,顿时绷紧了神经,连忙解释道:“我当真不是有意让人误会了香兰妹妹,只是觉得不过是件袄子,谁穿都一样……是我松懈了,以后再不敢了……。”

  成天复淡淡道:“那是祖母对你的一番心意,你当珍惜,府宅里的姑娘们都有自己的四季定制,你穿得好些,大舅舅的脸上也有光。”

  香桥乖巧点头表示受教,只是这般换衣服,加上听表哥一本正经的训话,再抬头的功夫,嫡母、舅妈和妹妹们已经都走得没影了,据说是朝着湖心小筑去赏玩湖心雪去了,待会再回酒庄吃酒。

  此时若是追过去,难免刚到湖心又要折返。香桥原本就对赏雪的意趣不大,更对踩雪之乐毫无兴趣,一时间便有些踌躇,不知该去哪里消磨。

  成天复看出了她赏雪的意趣不高,便说:“你且跟着我去酒庄的轩宇阁里坐坐,等舅母她们回来了,你再跟着她们去吃酒。”

  既然表哥这么说了,香桥自然点头说好,于是便带着丫鬟跟着表哥一起来到酒庄临湖一侧的雅间,表哥跟几位好友的雅间是临宇阁,而隔壁的轩宇阁则是成天复给舅母和母亲她们包下来的。

  等入了还无人的雅间,里面的地龙烧得正热。香桥解了狐裘坐在桌边,先吃些香枣甜橘,等着嫡母和姑妈过来。

  不过隔壁倒是热闹,偶尔有人开门关门,就有嘈杂的声音传出来,似乎那些年轻的哥儿在行酒令,似乎也不贴和咏雪赏景的意境。

  香桥凭窗而望,将自己下巴抵在窗框赏,看着远处的湖景出神。

  近些年因为冯岩酒庄的生意甚好,店主人又在主楼相邻处修建了长廊楼阁,也算是扩建了规模。

  整个酒楼临湖而建,沿着长廊一直可以通往湖中心的湖心岛。

  而长廊两侧还延伸出了许多的暖阁,香桥所在的包厢恰好与一处暖阁相邻。

  她的包厢里无人饮酒作乐,便可以安静地旁听到暖阁里有人在说话。

  在她左前方的暖阁里,似乎是几个小姐在说话,那声音不算大,只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其中一个说道:“他岂止是错过了今年的恩科,就连延考都没有去……前些日子还看他到处巡查铺子,似乎也无心向学……我母亲说他算是被母亲拖累了,将来不过跟他大伯一样,就是铜臭商贾……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一介布衣商人在权贵环绕的京城里如何能站稳住脚跟……再说这个公子真是六亲不认,你看他整治他大伯是多歹毒……”

  这声音略带尖利,香桥很熟悉,似乎是沈芳歇在说话。

  “你同我说这些干嘛?家姐已经嫁给了他的父亲,他如今也算是田家的姻亲……你又何必学了那些人,背后说些笑人的话。”这次说话的小姑娘声音清冷,似乎很不耐这说嘴的人。

  香桥半露着眼睛,顺着声音望过去,正看见那暖阁坐着几位小姐在吃酒,方才说话有些清冷的正是田家的小姐田沁霜。

  听着这意思,她们笑话的应该是成四表哥。

  看来表哥醉心钱银,无心功名,已经被京城的贵家小姐们唾弃,将来就算靠着家私和俊美的容貌,也很难像他老子那样骗得高门小姐下嫁了。

  不过看田小姐那样,虽然也知不可再恋慕着自己的大继外甥,不过言语间还是下意识地维护着曾经的心上人。

  这等无望的绝恋心意,也唯有真小姐珍藏话本描述的那些荒诞离奇的情爱故事相比肩了。

  香桥看了看那些清贵的小姐们,再听听隔壁表哥雅间里传来的行酒令的声音,再次叹了口气,也许她哪天应该让祖母提点一下表哥,不可再这么荒废大好的年华,不然以后成四在京城的高门侯府里,真的很难娶媳妇。

  当香桥听了一段后,转头的功夫,嫡母王氏与桂娘一起跟着三两位要好的夫人们一同赏雪回来了。

  于是轩宇阁便可以正式开席。

  夫人们围着大桌吃,香桥跟两个姐妹在旁边的小桌吃酒。

  一看菜色真是应景,竟然是烫锅子!

  铜炉锅子里是奶白色的浓汤,用棒骨和整鸡吊味,麻中带着些许菊花的清甜,鸡鸭肉片都被切得薄若蝉翼,还配以鹿肉和生脍,烫熟了肉片不用再蘸取香碟油料,已经是自带鲜咸味道。蒸腾的热气间,酌一口枸杞温酒,才能赏尽湖外冬雪的冰寒。

  直到肉味的鲜美在小丫头的齿间蔓延开,她才算是有些意会到赏雪之乐——若是早知能吃到这么鲜美的烫锅子,不下雪都想来。

  而那边的夫人们则一边吃一边闲话家常。因为桂娘在,那成家闹得鸡飞狗跳的事情自然也被端上了桌面。

  “你说说,成家老爷子去了以后,他们两兄弟的行事怎么这般出格?”夫人们听得连连咋舌。

  桂娘现在已经彻底出离了悲痛,回头再想想成家老大的精明算计,立刻心有戚戚道:“也是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太强势,将成家修整得还算样子,让我当初嫁得没有防备……”

  就在这时,立在香桥身旁的单妈妈突然低声咳嗽了一下。原本埋头苦吃的香桥立刻会意,连忙放下了筷子。

  祖母曾经叮嘱过女儿桂娘,不许在去外面说成家的是非。

  虽然成家人做事毫无道义可言,但既然是和离,就是一别如隔江而宽,各生各的欢喜,若是再怨妇般说嘴,未免丢了盛家女儿的清高。

  可惜姑母没记性,嘴巴松。若是在祖母跟前还好,现在因为出来玩,她全然放松了心神,再加上被几位夫人看似体贴人的话语勾搭着,居然便要再给夫人们添些谈资,聊一聊成家的旧事了。

  单妈妈眼看着姑奶奶收不住话茬,便咳嗽一声,想要提醒一下盛大姑奶奶。

  可是桂娘正谈得热络哪里会注意单妈妈咳出肺子来。

  香桥觉得秦老太君和单妈妈对她的宠爱无以为报,唯有在这扑火的节骨眼上,及时浇上一瓢报恩的甘露。

  于是她端着酒杯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桂娘的身旁,半撅着嘴道:“姑母,总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有什么意思?您不是答应我要问问陈夫人要不要预定些滋补的润肺膏吗?这两天县下的药铺子里来了一批上等阿胶,成色甚好,我特意预留了些,搭配了人参,外加滋补的干果蜜枣,最是温补养颜呢,我自己吃就很好,脸上的斑都淡了……对了,我还带了些,一会给诸位夫人们尝尝,若是好了,须得为我传些口碑出来。”

  听她这么一说,夫人们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有以前常见香桥的夫人,也记得盛家大小姐若不施粉黛的话,脸颊处会有些斑点,可现在看过去,小姑娘未施粉黛,不过是唇上一点绛红,皮肤白皙得如剥壳蛋白一般,真是看着就叫人生喜呢!

  夫人们不知盛家小姐已经换了人,只当盛大小姐当真觅得了美颜良方。

  几个脸上生斑的夫人们忙不迭管香桥要膏吃。于是分装五个锦盒里的陶瓷罐子被瓜分个干净。

  有性子急的夫人迫不及待地用汤匙舀了一勺子品尝,待得入口时忍不住“咦”了一声。

  香桥让凝烟搬了椅子,坐在姑母的身边,冲着那位出声的陈夫人问:“怎么,味道不好?”

  陈夫人仔细品了品,说:“感觉这滋味有些熟悉,好像曾经吃过一般。”

  听她这么一说,其他的几位夫人也都尝了尝,有那么一两位常行走宫中的老夫人恍然道:“哦,想起来了,这……不是当年那位夏女官调配的生血润膏吗?”

  听她们这么一说,陈夫人也恍然:“对了,就是这个味道,我那时还小,记得先帝爷在时,那位夏女官倒是常在宫里走动,一个小小女子,竟然医术了得,治好了陛下的怪症。我还记得她当年的药方子千金难求,这个润膏我也不过只吃到一次,后来再吃别人配的润膏都不是这个味……”

  她看了看盛香桥,有些纳闷道:“你这是从何处得来的方子?”

  香桥眨巴着眼儿道:“前些日子表哥的铺子里招聘坐堂的药师傅,我替表哥掌事,想看看他们的本事,就让他们各配了拿手的,这一单方子我尝着味道好,便自留了,没想到竟然宫廷御方,哎呀,我还没留住那位药师,岂不是亏了?”

  说到这,盛香桥一脸懊恼,便问陈夫人:“敢问夫人,可知那位夏女官可有徒子徒孙?我若能寻到一位坐镇药铺,岂不是日进斗金?”

  听她这么一问,夫人们纷纷摇头,只说宫里到了年岁的女官都是出宫嫁人去了,而且现在算起来,夏女官如今也该是位鹤发老妇了,能不能在世都不好说。

  不过话说到这里,似乎勾起了夫人们的回忆,一位年岁稍长的夫人倒是想起来了道:“那位夏女官……好像嫁给了一位姓章的太医,两个人一同回了老家……对了,他们有一个小女儿承袭了医术,好像跟着母姓也姓夏……叫……夏安之,后来嫁到了京城柳家……后来她还入宫……”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她的女儿便使劲拽了一下母亲的衣袖:“母亲,说远了,眼前的雪景这般好看,说那些个死人事情作甚?”

  老夫人也醒悟过来,连忙笑着举起酒杯自罚。

  而其他夫人们仿若不用商量就达成了共识,都不再提及关于夏女官的事情,一时间话题又扯到了尚书大人家新纳的妾侍那边去了。

  香桥也识趣没有再提。

  她曾经听母亲提及过,祖母一生传奇。现在看来,她能给这些夫人们留下的印象也颇为深刻。可是话说到了嫁入京城的母亲那里时,她们便都不提了。

  按照成表哥先前的说话,父亲的门生为父亲伸冤,平反了大部分的罪状。可是父亲的书法作品依然被人忌讳,不得登堂入室。而外嫁到京城的母亲又让这些夫人们讳莫如深,就连姑母这样的大嘴巴都不往下接。

  香桥直觉父亲的案子牵连甚大,觉得当初所说的贪污案子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夫人们没有再提,她也没有急着问下去。表哥为人精明,她不敢跟他问起太多,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

  有了这个话头,以后私下里再探问姑母也不迟。

  待得酒席散罢,各个雅间的小姑娘们都披着大氅披风出来,聚在长廊下围着火炉聊天。

  香桥发现自己的人缘似乎变得甚好。有好几个以前并不甚熟识的小姐似乎总是跟自己没话找话。

  待闲聊了几句之后,香桥恍然,原来自己如此受捧,是托了自己未来公公的福气。

  前些日子,山西出了匪乱,慈宁王的家将董长弓立下赫赫战功。万岁龙颜大悦,又是对王爷一番褒奖。

  而据太医院传来的消息,一直久居宫中不见人的太子前日夜里,突然夜半剧咳,吐了一摊子血……

  深宫无小事,便是一弹指就能引发宫外的轩然大波。如今的形式愈加明朗,只待太子咽气,慈宁王承嗣在望。

  待得慈宁王登上龙椅,未来的世子妃岂不是将来的太子妃?也难怪方才跟姑母吃酒的人那么多,大家都是见风转舵啊!

  就在小姑娘们热络攀谈的时候,对面的湖心岛走来了一位金钗玉佩,穿金戴银的美颜女子。

  香桥一看,这走过来的正是自己未来的婆婆——慈宁王府的高王妃。

  远远看见未来的儿媳妇跟姐妹们立在长廊上聊天,高王妃的脸上带着矜持的微笑走了过来,亲自扶起了正要给她福礼的香桥,打量着她满意地笑道:“总算是长些肉了,天可怜见,前些日子真是病得脱相了。”

  说着,王妃对一直在她身边的小姑娘说:“映珠,这便是世子未婚妻盛香桥,你初来京城,以后有空可以找香桥陪着你玩。”

  香桥抬眼看了看那位娇滴滴的董映珠小姐,方才有几位小姐说起过战场立功的董长弓大人就是董小姐的爹爹。

  董家手握兵权,立功无数,乃是近些年崛起的新贵。慈宁王对自己的这员爱将甚是看中,爱屋及乌,似乎也颇为偏爱董将军的这位嫡女。

  虽然香桥是万岁钦点,却不过是为了圆梦,盛家的门楣虽然也不算低,但是论起朝中的助力却不甚大。

  而董长弓是慈宁王的左膀右臂,若是能再加一门姻缘亲事,便更显牢靠,体现王爷的爱宠。

  王妃为人精明,自然算计着要给儿子多添些助力,便属意让这董映珠成为儿子的侧妃。

  只不过碍着香桥作为正室没有过门,不好先抬了侧妃进府,更不好做了婚书。

  但是内定之下,彼此都心知肚明,以后一起进府做姐妹都是板上钉钉的。既然如此彼此打个照面,熟稔客气一番也是应该的。

  董映珠今天十五岁,正是花朵般的年岁,看上去也是嘴甜会交际的,经过王妃一番介绍之后,便自动去跟香桥见礼,环着她的手臂,妹妹长妹妹短的。

  香桥疑心王妃是知道内情的,所以看着自己的眼神看着亲切却带着说不出的淡淡轻视。

  自己不过是个充场子的,怎么敢耽误王妃真正属意的儿媳妇入门?所以香桥自然对映珠小姐也是相见恨晚,一见倾心。

  毕竟将来同进的不是小宅子,皇家的儿媳妇,且得大气些。

  映珠让丫鬟拿来一个锦布盒子,里面是成套的玉环簪子。

  董小姐只说逛铺子的时候,看见这东西就觉得跟素未谋面的盛家大小姐很配,不买下来送给她,便要辜负了如此精巧匠心,美玉真珠了!

  香桥看着这饰物价钱不菲,真是打心眼里爱上了这种认姐妹的桥段,若是王妃再看中几个侧妃,光是这等见面礼就要收得腿脚发软了。

  于是收了见面礼后,香桥看着映珠笑意也愈加灿烂。董映珠面上带笑,心里也是着实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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