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上加狂
知晚有些诧异,疑心掌柜的行欺上瞒下的勾当,便问:“我是听别人介绍才来的,不是说你们家船行刚刚开业,图的是薄利多销,价格很公道吗?”
那伙计一脸赔笑,小声道:“小姐,您这是来晚了。若是两天前您来,保准这价格压得低低的。可是昨日人家京城码头船行行会的会长找上门来了,指名道姓说我家的价格定得太低。搅乱了船行的行市,若不将价格抬起来,那他可不敢保证,我们船行的船在码头上能不能顺畅通行了?”
知晚听了有些皱眉,那位会长的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是据她所知,京城船行里,大多都是跑长运的船主。
而像这类短途的船只,原先也都是零散分布,都是自己养船的船主。她成立的船行,也是请托了陈二爷的关系,将原来零散的船主攒到一起,便可以整包一些转运,或者是出外游玩的活计了。
这短途的船费定的高与低,又干那包大活的船行商会什么事情?
想到这,她让伙计叫来掌柜,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可是掌柜说的也是跟伙计一样。
“大小姐,我们若是坚持自己的定价,惹得那位会长不快,那这短途的船运,也不好走啊!”
知晚喝了一口茶问道:“那位会长什么来路,竟然比当地的府尹都豪横?”
掌柜叹了口气:“乃是慈宁王府管家的一个远房侄儿,平素就是城里一霸,他做会长这些年,外人都打不进京城的漕运。就连建宁的陈二爷也要年年给船行交纳大笔的岁钱呀!”
知晚有些意外的挑眉:“慈宁王府下人的远亲而已,还这么般豪横?”
掌柜摇了摇头道:“小姐,您不知董家军又打了胜仗?这几年征战倒是让原本颓态的董家再次复兴,而那位李会长则负责协同大西的辎重运输,手握军牌,调配粮船,这京城一带的船,都由着他调配,能耐大着呢!”
凝烟在旁边听了都来气。她们盛家也算是军眷了,怎么会不知那北边打仗的内情?秦家原本是开国元勋,可是这些年来,子弟多被慈宁王一系压制。
这次大捷,秦家子弟建功无数,可惜却被那个董长弓赶上了狗屎运截胡,大半功勋全记在了他的头上……
不同于凝烟的义愤填膺,知晚倒并不意外慈宁王爷重新得势。
陛下年岁已大,可是太子却一直半死不活地立在储君之位上,也不好废太子另立,只能等着太子一命呜呼,圆了父子君臣一场情义。
可若太子离世,按着嫡庶论起的话,也是田皇后的幼子承嗣。所以田家无论怎么看都是稳坐国舅的金椅子,隆宠日盛。
当今陛下善于制衡之术,求得尧舜贤名,从来没有过大兴牢狱,重罚群臣的事情。待他百年之后,一代圣君贤主的名头注定是要载入丹青史册里的。
可田家的势头又不能不压制,所以陛下最近又有隐隐抬举慈宁王府之意,让他这个被打压了甚久的大儿子再重新兴复。
让人一时摸不清,天子将来传承时究竟是要嫡庶而论,还是长幼有别。
这便是天子之威,让你感觉离得更上一层楼只有一步之遥,而又遥遥不可及,不到最后一步,也无法定出输赢高下。
可有一点,谁若是得意忘形,冒头冒得太甚,陛下的雷霆之怒必然会精准击下,叫人防不胜防。
第53章
想到慈宁王府再次得势,知晚的心也有些发冷。
人人都道陛下贤德,可是贤德难道非得在一片污垢上涂抹脂粉掩饰,强装父慈子孝,天下太平吗?
原以为经过上次陛下宫内惩戒慈宁王的事情,那狗贼王爷就此伤了元气,没想到他倒是能忍的,看准了时机,借着北边之乱,东山再起。
朝堂上的的事情,不是她这样一个小姑娘能扭转乾坤的。
知晚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而是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先将马车赶去京城河埠头看一看。若是寻了机会,她想去拜一拜那那位行会的李会长。
当马车到了河埠头,刚下了马车抬眼看过去,那些码头上的船清一色都插着船行行会的会标——一只金光闪闪的金斑鸠。
凡是插上这旗子的,都得是每年交了足够的行会会钱,不然的话,这些河埠头连进也别想进。
知晚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会长派人敲打掌柜让他涨一涨钱,涨下来的这些钱其实也都是要交纳给行会里的。
若没有这只金斑鸠,她的这个船行算是白白组建了。而她在叶城的那个酒庄子,也会因为路途遥远,没有便利的周传而宣告流产……
看了一会儿之后,知晚决定回去,可是转身的功夫,却跟迎面走来的一个年轻男子撞了个正着。
再抬头看时,知晚真是觉得无巧不成书!跟他撞在一起的……竟然是他那刚刚解除了婚约的未婚夫金廉元。
几年不见的功夫,世子爷是愈加倜傥了,似乎因为入了兵部勤于习武的缘故,显得膀阔腰圆,一身的官服,看上去比三年前成熟稳重了些。
也不知这位世子爷今日来这码头是要出游还是接人?
不过这都是与她无关。知晚本来也不想跟他寒暄,便是后退了几步福福礼,便转身而去。
可谁知,世子爷却突然伸手拦住了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问:“刚才是在下鲁莽不小心冲撞了小姐……不知小姐是哪位府上的,或者是刚来京城吗?”
知晚没想到这位老熟人居然用搭讪的口吻跟她说话,不由得诧异地抬头看他,却发现世子爷目光热切,紧紧的盯着她的脸,那样子跟以前他逢迎画舫上的花魁……极为相似。
世子爷是真的没有认出他的这位前任未婚妻来。
他今日本来是到河埠头公干,要交接一批兵部的货物,可没想到行路匆匆间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他的时间紧,原本极不耐烦,可待看清撞过来的姑娘时,不由得看得直眼了。
平心而论,他从小就是在胭脂堆里厮混出来的,王府里美婢如云,王府外红颜知己不断,寻常的姿色虽然能撩拨他心动,但是一眼过后,也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是当他跟面前这姑娘四目相对时,却有种屏息凝神之感,总觉得跟她梦里似曾相识。
面前的女子身形纤美窈窕,肤若凝脂,难得的是,居然没有像京城姑娘们那般不要钱似的涂抹胭脂水粉,只露出本身清雅的面庞。眉若墨柳,眼含秋潭皎月,洁白的贝齿被嫣红的嘴唇衬得发亮,尤其是她挑眉微微斜看人时,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娇憨风韵。
看这姑娘打扮素雅,衣服发髻的式样,都不像京城里流行的。她的身后有丫鬟婆子跟从,又从河埠头走过来,应该是富户人家初来京城。
一时间金世子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虽然他经常在风月场上打情骂俏,结下红粉知己无数,可是这种一见钟情,怦然心跳的感觉是许久都没有了。
当下他自然要问清这姑娘是哪个府上的,也方便他以后递出请帖,与姑娘好好结交一番。
可是这番殷勤,在知晚看来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只挑眉无语地看着金世子。
可世子爷见她不说话,却以为她在害羞,连忙道:“在下并非浪荡泼皮,乃是京城慈宁王府的世子,姑娘若是初来京城,与家人人生地不熟,在下愿意替姑娘你的家人安排周全。”
就在世子爷摆出一副风流世子的架势,准备逗引着姑娘开口时,知晚身后的一个老婆子突然冲了出来。
单妈妈板着脸,紧绷着嘴角,没好气地给世子爷施礼问安道:“世子爷,您这忘性也太大了,我们姑娘不是刚刚跟您解了婚约吗,怎么您转眼的功夫就不认得了?难道平日里见的姑娘太多,看花了眼睛?不过您这样也对,毕竟解了婚约,至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只当不认识了。我家姑娘舟车劳顿,实在是累的了,这边要回府去了,还请世子爷金尊大驾让一让!”
说完了,单妈妈便横在了世子爷的面前,示意身后的丫鬟扶着小姐赶紧过去。
方才金廉元的眼里只有脱俗的佳人,至于佳人身后的丫鬟婆子全然没有放在眼里。
直到单妈妈瘟神一般跳将出来,他才注意到单妈妈和凝烟这些似曾相似的面孔。
待得他总算跟记忆里盛香桥身边的丫鬟婆子们对上了号后,真是让金廉元有种前世今生,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感。
惊诧之余,他的眼睛倒是越瞪越大,直直盯着让他一见惊艳的美人,终于在她的眉眼里看到了一丝丝的熟悉,迟疑而不敢相信地说道:“你……你是盛香桥?”
知晚也懒得跟他废话,在两个丫鬟的环簇下,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准备走人了。
可是没走几步,世子爷却大步流星再次的拦在了她的面前,略微急切的解释道:“香桥,这几年里,我也想去叶城看你来着,可是父亲说你守孝丧期未满,不便打扰。至于那解除婚事的事情……我压根就不知。若是知道了,绝不会同意解除婚约的,要不……我这就入宫去找皇爷爷再说说……”
看香桥一直在走,世子也有些着急,竟然伸手想去拉香桥的衣袖子。
可就在他伸手之际,那个看起来身段如纤柳的年轻小姐,也不知怎么的,用了一个巧劲,只见莲裙微动,使了个下马坠的腿法,快如闪电地一伸,就将金廉元“咕咚”一声绊倒在地。
堂堂大西王府世子,兵部干练小侍郎的脸面,摔得满石板路都是。
等他铁青着脸起身时,他的前任未婚妻已经灵巧地上了马车,一溜烟地绝尘而去了。
上车的时候,香桥满心清爽。
上次跟表哥过招时,她连连失利,还疑心自己最近懈怠了拳脚功课,有些退步了。可恨这些年来花费了不少银子请拳脚名师指点,到头来竟然全无用途?
可今日拿世子爷小试牛刀,她这才放下心来,还好还好,大把的银子没有打水漂!
可一旁的单妈妈方才压根没看见自家小姐拿脚绊人,只还在气:“幸亏陛下圣明,替姑娘你解除了婚事。以前老奴只是听闻他荒唐,可从来没见识过。今天算是开了眼界,满京城的巷子胡同里看看去,哪有这样见了姑娘就走不动路的浪荡子?小姐,你既然与他解除了婚姻,以后见着他可要离得远一些。若是被旁人看见你同他说话,没得辱没了你的名声!”
知晚知道单妈妈是真的生气了,笑着说:“好啦,我都记下了。就是你不说我也懒得同他讲话。”
等回到盛府的时候,祖母她们已经安置下来。
京城里的宅院里一直留着人,主人们的房间也还算干净,有许多物件当初去叶城的时候没有带走,所以现在回来用也都是现成的。
单妈妈觉得小姐偶遇世子爷的事情不是什么小事,所以先跟秦老太君知会了。
秦老太君冷哼了一声,可转眼看着自己养在身边三年的丫头,心道:也难怪王府的那小子认不出来,这女大十八变,有时候变得也真是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今这丫头完全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难得的是从小就是美人胚子竟然一直都没有长歪,反而愈加出落得芙蓉清莲一般脱俗了。
不过这姑娘家长得好看,出门在外也要小心些了。京城虽然是繁华之地,可也有那拐子掳人的行当,每年中秋十五游园灯会的,都会有好看的小姑娘被拐子掳走的骇人事件。
家里养出娇花一般的女孩子,出门时更要精心仔细些。
可没等老太君开口提醒孙女,一直坐在旁边听着的成天复已经绷着脸开口将丫头训了一顿:“你入了京城,不早早跟着外祖母回府,却还满街闲逛!那河埠头上都是做粗活重活的男子粗汉,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好一个人去那里抛头露面?”
也许是在军营里训惯了大头兵的缘故,现在的成小将军开口说话时,不怒自威,言辞毫不留情面。
知晚还算识趣,只乖乖听着,到最后还是秦老太君先心疼起来,打断了外孙子的训诫道:“好了,这里又不是你的军营,干嘛说话那么一板一眼的?你还知道她是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不留情面?我的孙女,不用你来训!”
看外祖母不乐意了,成天复这才住了嘴,沉默地听着香桥询问祖母的起居饮食之后,便起身告辞,准备回隔壁府院去了——陛下的赏赐的将军府还在修缮,所以他暂时还是住在桐安胡同,与盛家紧挨着的那座宅子里。
不过他出来时,知晚也跟着出来了,跟在成天复的后面亡羊补牢道:“表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出门时一定当心,绝对不会给盛家丢脸……”
成天复缓下脚步,看了看她,表情似乎缓和了些,开口道:“方才是我说得急了些,不过现在京城里到处都是回京的兵卒还有部将,他们在边疆憋闷得不行,回京领功后,免不得到处畅饮游玩一番,这些人良莠不齐,难免有些人品不端,酒德不好的。若是无家中男眷相陪,你这两天就不要随便出街了,更不要早出晚归的。”
知晚觉得表哥这三年在军营里待得性子变了,训人的时候似乎也有些话多,不过还是乖巧一一应下,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让表哥替她约行会的李会长时,只见得晴哭着跑了出来:“哥,你可算回来了,父亲真是胡闹,已经给齐家下了解聘的文书,母亲一会要去秦家请表公出面斡旋。可是父亲这么难缠,只怕齐家……不能再愿意这门婚事了。”
知晚看得晴哭得厉害,连忙伸手去扶。
再转头时,却发现成天复已经大步朝着自己宅子走去,大概是去跟母亲一起去秦家处理这挠头的事情去了。
知晚安慰得晴道:“你放心,既然表哥出面,这事情大约就能解决,齐家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家,齐公子又跟你两情相悦,岂是轻易就冲散的。再说若是冲散,便说明他跟你无缘,也不必太可惜……”
得晴显然不会欣赏香桥生意人说话两头堵的艺术,想到自己家要退婚,再次痛哭出声,最后不放心,到底跟着母亲和哥哥一同去了。
知晚叹了一口气,成培年闹了这一出纯粹是在逼着成天复回归成家。
这种枉顾女儿幸福,却一味逼迫长子的爹爹,也算是让人开眼界了。
果然,当成天复陪着桂娘和得晴回来的时候,桂娘从入门起就没停过骂,只希望天公降下一道霹雳,劈死那对成家狗兄弟。
待到了老太君的面前,桂娘不好再骂,可是那胸膛起起伏伏,显然是余怒如海,还未停歇。
原来成培年也到了秦家,跟桂娘面谈此事的时候,说得直截了当,他也不是故意为难女儿,当爹的哪里会盼着女儿不幸福?
实在满京城里有的是比齐家更好的婚事,干嘛要屈就一个举子?
不过女儿若是执意要嫁,他也不是非阻拦不可,但是有一样,那就是成天复是一定要回成家,认祖归宗。
虽然当初桂娘跟他和离的时候讲的清楚,两个孩子归给桂娘,但也不过是由着她抚养而已,这婚嫁大事,原本也该跟父亲商量一下。
王芙在旁边听了,纳闷道:“不是说当初定好了,两个孩子的婚嫁都不用他管了吗?”
桂娘恨恨道:“自然是都说好的,可谁知田佩蓉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到现在成培年也没有个像样的嫡子,他现在反悔打官司,也是理由充分,就算到了官家那里,也没有分了家产的儿子不认无后爹爹的道理。”
当年盛家离京城的时候,田佩蓉也快生了,这怀胎数月小心呵护之后,一遭分娩后,却生了个死婴,那男婴猫儿一般,生下来浑身青紫,叫也叫不出,没一会的功夫,就没了。
随后的几年里,田佩蓉的肚子就不见响动了。她自知理亏,便抬举了自己的一个丫鬟,开脸给成培年做了妾侍。
可是这一年来也不过生了个女孩,始终没有儿子的影踪。而成培年看着自己寄养在盛家的儿子日渐出息,又在北边建功立业,心里自然如火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