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中君
在城中最好的客栈安置下来之后,风长天叩开姜雍容的房门,“走啦,雍容,带你出去吃饭!”
姜雍容正在打开箱子,把东西拿出来一一检视。
在风长天看来,那些东西瓶不像瓶,壶不像壶,还灰朴朴,绿叽叽,十分难看。也不知是哪个没长眼睛的装进来。
他道:“嗐,实在卖不出去,就扔了得了。咱们现在有钱!不差这么点儿。”
姜雍容:“……”
这些东西她留到最后,不是因为卖不出去,而是因为这些东西是全是上古珍品,有市无价,遇见识货的,就是价值连城,遇上不识货的,卖不出价不说,还糟蹋了东西,因此一直留着。
另外一箱则是一匣一匣的珠宝首饰。
这是风长天最最心水的宝贝,乃是他从内库里翻掏出来的,全是皇宫珍品,项链耳环手镯戒指发簪冠子大钗……那是应有尽有,而且全是成套成套的。姜雍容最后留下来的有三套,一套是鸽子血般的红宝石,一套是碧水般透亮的翡翠,还有一套是精工细制的纯金累金山水楼房冠簪全套。
这一箱风长天就看得懂了,“这箱可难卖,因为没人买得起。”
姜雍容道:“倒也不全是。前面没有卖,是因为买得起的地方离京城都不远,这些全是后位才配享的东西,万一被带到京城就不好了。再往来不怕被京城发现了,又走越偏,当真没人买得起了。”
不过,这里可是云川城。
足够远,又足够有钱。
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风长天忽然取出其中一副大凤钗,往她头上比了比:“雍容,你戴这个好看,别卖。”
姜雍容笑道:“别闹了。我现在的头发哪用得了这种大钗?”
她的头发长长了些,但也只是刚披到背上,此时拿一枚玉簪在头顶挽了个极其简单的发髻,身上入乡随俗,穿的一件圆领胡服——这是北疆女子常穿的样式,是风长天早就司空见惯的衣服,可穿在她的身上,不知是因为腰肢特别纤细,还是因为脖颈特别修长,总之他的雍容就是有本事把一件极其寻常的衣裳穿得十分好看。
虽是一路风尘仆仆,她却依然是肌肤如雪。在宫里她的肤色是一种近乎半透明的苍白,像月光下的白色花瓣,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的红色翟衣,清绝凄绝艳绝,让他一见钟情。
而现在,经过这近两个月的长途奔波,她的脸上倒渐渐透出一丝婴儿般的淡粉色,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被红宝石的光芒一映衬,让风长天终于明白了“娇艳欲滴”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现在短,以后就会长了。”风长天把那一盒收收好,“反正这一套不卖。”
不单这一套不卖,他还要再去给她弄一套翟衣。
那样的雍容,真是美到让人魂飞魄散……呵呵呵呵呵……
风长天眼神望着虚空中的某处,两眼发直,笑容痴痴。
“不是说吃饭?”姜雍容问。
风长天这才回过神来,领着她下楼。
“风爷!”
“风爷好!”
客栈上上下下,不论伙计掌柜还是客人,全都点头哈腰,与其说恭敬,不如说敬畏,敢出声打招呼的只有少数,大多数人一见风长天,都是脸色发白,脚下不由自主往后撑。
大厅上的客人们原本正在呼朋喝友,高声喧哗,十分热闹。但当风长天一走出来,整个大厅顿时悄然无声,只有桌上的锅子无动于衷,仍旧咕嘟咕嘟冒着泡。
客人们面面相觑,想走人,但又不敢走——万一被风老大抓住,问一句“为什么爷一来你们就要走”,怎么答都得破财不可。
可要不走,只怕破财的可能性更大。
当下只是人人坐如针毡,集体全神贯注盯着面前的酒菜,却没有人敢动一下筷子。仿佛统统改了习性,准备只用眼睛吃东西。
姜雍容看到原本最热闹的那张桌上,有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头上戴着狼皮帽子,额头底下却开始流汗,看得出整个人在努力镇定,试图和夺门而逃的冲动作斗争,因为他全身都在发抖。
“……”姜雍容忍不住看了风长天一眼,这家伙是做了多少恶?能把人吓成了这样?
风长天的眼神比老鹰还要利,一下子便落在那人身上,“哟,这不是杨公子嘛……”
他一开口,那位杨公子身子一抖,跌坐在地上,“你你你你别过来!我我我我爹请了杀手,很厉害很厉害的杀手,你你你你给我我我我小小小小心心心心——”
“哎呀杨公子这么见外干什么?”风长天走过去,一把把他拎起来,按在椅子上坐下,笑得十分和气,“咱哥俩这么久没见,爷真是想你想得紧……”
那杨公子人在他手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救命啊救命啊放开我!”
姜雍容见杨公子衣饰华贵,身份显然不低,这么一嚎,外头顿时冲进来十来名大汉:“哪个不长眼的找——”
一个“死”字卡在大汉们的喉咙里,大汉们的脸色从凶猛直接转成了绝望,有人几乎是呻/吟般地一声,“风、风、风……”
底下那个名字却死死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风长天。
这是整座云川城轻易不敢提起、只有在半夜小孩闹起来时才被拿来止哭的名字。
第59章 . 笛笛 风爷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沙匪!……
“掌柜, 贵店有什么招牌菜式?”另一边,姜雍容问掌柜。
她轻言细语的,声音不大, 掌柜全身心都在为那边捏着一把汗,心里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拼死冲上去帮杨公子一把, 竟没听见。
风长天却听见了,不单听见了, 瞬息间他就回到了她身边, 道:“招牌可多了!烤全羊必须来一头!炙小牛肉来两盘, 再来只嫩羊,烤几根羊腿……”
他一口气报了二十多道菜名,报完, 从小二的肩头抽下白布巾,将凳子先擦了擦,又将桌面再擦了擦,然后把布巾扔给掌柜,“对了, 再来个红参热气羊肉汤, 给爷把油撇净了,一滴都不能有。”
吩咐完, 问姜雍容:“还想要什么?甜的要不要?好像有个熮糟圆子, 我们这儿天干, 你嗓子不舒服,可以喝一点。”
姜雍容点头:“好。”
点完头才发现周遭的不对劲。
整个大厅好像比刚才还要安静,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面上露出了惊恐之色,好像看到了什么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连掌柜都不例外。
“还愣着干什么?”风长天瞪他一眼, “赶紧上菜,再把我兄弟们叫过来吃饭。”
掌柜如梦初醒,连忙去了。
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
比菜更先到的是穆腾虎子阿郎和叶慎等人。
行到一半的时候,东西就发卖得差不多,镖局便功成身退,只有他们一行九人在下午进了云川城。
叶慎等人原先在姜安城身边侍候惯了,凡事皆有规矩,深知上下有别,下人绝不能和主子一个桌上吃饭。
姜雍容起先还有点担心他们会和风长天等人合不来,特别穆腾还对他们出过手,可是她完全错估了男人之间的神秘法则,路上几次“切磋”下来,叶慎四人很快对风长天服服帖帖,甚至到了似乎有点刻意想模仿的程度。
等到了此时,这四个人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姜家人的影子,他们和虎子阿郎一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口一个“老大”。姜雍容觉得,他们丝毫不像她的侍卫,像倒是天虎山的沙匪。
虎子和阿郎则是充当了两条尽责的地头蛇,先是正儿八经介绍了一下云川城哪里的富户最多,最方便兜售那些首饰。但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变成云川城哪家的富户最容易打劫,以及以往打劫的丰功伟绩。
“……当初云川城的富户联名请杨猪头带兵剿匪,据说光是剿匪的军饷就凑了五十万两,然后杨猪头就带着人把我们天虎山团团围住,围得水泄不通。那杨猪头还扬言说要灭尽天虎山,一个不留,结果呢?他带着虾兵蟹将刚准备往上冲,就看到了他们家上至老娘,下至心肝宝贝儿子,中间外加八个小妾,全给我们老大请到山上了。老大当时就说:‘想剿匪是么?来啊,剿啊!’”
穆腾拍案道:“好,真是大快人心!”
“这是云川城第一次剿匪。”阿郎道,“他们不死心,又来第二次,这一次,老大把杨猪头自己拎到了山上去,杨猪头这才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提剿匪的事了。”
穆腾哈哈大笑:“这下那些富户可老实了吧。”
虎子道:“才没有!他们又花钱自己雇了一支军队,想要打天虎山。最后老大辛苦了一晚上,把所有排得上名号的富户全请到山上住了半个月,这下才总算是太平了。”
穆腾一拍大腿:“干得好!风老大不愧是英雄好汉,来,咱们喝一个!”
风长天谦虚地道:“算不得什么,这些都是爷该做的。”
姜雍容:“……”
不过,风长天终于能坐着好好吃饭,大厅上的其他人终于松了一大口气,感觉就像从阎王手里捡回一条小命,纷纷趁着风长天忙着帮姜雍容剔骨头肉的功夫,蹑手蹑脚地、悄无声悄地,一个个撤了。
按时节,已经是三月天,平京早已开春了,北疆还是天寒地冻。或许是因此之故,菜色之中多放辣子,以便御寒。姜雍容吃不大惯,甜熮糟圆子虽能解辣,偏又是烫的,就在这个时候,一串糖葫芦递到姜雍容面前,一个声音脆生生地道:“姐姐,尝尝这个吧,这个最解辣了!”
姜雍容的视线顺着糖葫芦望过去,见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身上的衣衫甚为破旧,脸上也蹭了不少尘土,不过还是看出来肌肤细腻如蜜,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极为明净,脸上正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姐,我家的糖葫芦最好吃了,四文钱一串,十文钱三串,您买些吧。”
女孩子手里的糖葫芦确实是红亮动人,散发着一股诱人的甜香。姜雍容忽然想到了上元灯节那一夜风长天买给她的糖葫芦,不觉便对这种吃食生出几分好感。
风长天一看她脸色变得柔和,就懂了,长腿在桌子底下踢了阿郎一脚,阿郎连忙掏钱。
这一路来,姜雍容早发现了,风长天虽然榨起富户们的银子来是心狠手辣,对于平头百姓倒是很好说话。比如这会儿,风长天直接对那女孩子道:“你收摊吧,东西我们全要了。”
女孩子又惊又喜,连连鞠躬:“谢风爷!”
她放下糖葫芦,待要退下,想了想,又返身道:“我方才听见两位大爷在说城里的富户,说得不对。”
阿郎和虎子的权威受到了挑战,登时“哟”了一声,“这云川城就好比我们天虎山的钱袋子,这钱袋子我们能不清楚么?我们哪儿说错了?”
女孩子道:“其它的样样都清楚,只是几位爷离开云川有一阵了,就有四个月前,咱们云川城的富户又多了一位。”
这话题立刻叫沙匪们兴奋了起来。要知道,在云川城里能被称为“富户”,那是有门槛的,可不是谁揣着几十万两银子就敢称一声富的。
“谁?”
“在哪里?”
“叫什么?”
“干什么的?”
虎子和阿郎一叠声问。
女孩子道:“她叫小玉娇,是杨督护的第九房小妾。因为和前面几位小妾不和,所以不肯进去同住,非让杨督护在外面买宅子。杨督护就把从前薛将军的宅子给了她,还在里面修了一大口荷花池,各位爷,您听听,那可是荷花池啊!这能不是富户么?”
云川城区分一个人是富户的标准很简单,即,家中是否有水。
北疆干旱,水是最珍贵的东西,若是能用水造景,那才是富得流油。
女孩子说着,笑道:“而且我刚才听到各位说什么首饰,各位想想看,首饰当然是要卖给女人的呀。听说这位小玉娇一心要压倒前面几房小妾,最喜欢的就是衣裳首饰,越金贵越好。她现在正得宠,有什么买不起呢?”
穆腾道:“既是杨天广家的,那可不是风爷的老熟人么?卖首饰多见外,风爷直接去拿点银子用,就凭着风爷跟杨天广的老交情,杨天广也不敢不给哈哈哈!”
女孩子道:“这位爷说笑话了。风爷惩罪扬善,替天/行道,连我都知道,风爷只有在打了北狄人之后才会问富户收保护费,不打北狄人,并不动他们的银子,我听说,这叫‘盗亦有道’,哦不,这叫‘匪亦有道’,风爷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沙匪!”
她说着一笑,脆生生道:“我知道风爷肯定不会去抢女人家的银子的,对不对?”
这马屁显然拍到了风长天的心坎上,风长天哈哈大笑:“那是当然的!要是连女人的钱都抢,爷成什么人了?”
女孩子也笑起来了,脸颊上显出两粒小巧的酒窝,甜得像是一盏刚斟出来的蜜酒。
姜雍容心中一动,这孩子若是洗净了脸,换一身衣裳,略作打扮,定然是个小美人。
这下,虎子和阿郎都看呆了。
女孩子像是发觉了这一点,不大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低声道:“风爷若是要去,我愿意带路。”
姜雍容问道:“别人都怕他,你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