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中君
只是百姓们群情奋勇,一时还舍不得离去,风长天和姜雍容出来的时候,百姓们围在在两人身边,一叠声问:“风爷,这兵还征么?”
“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打北狄,我不要安家费都成!”
“我不要饷银都成!”
“只要能把北狄人打跑,我干什么都行!”
阳光晴朗,说这话的皆是青壮年男子,阳光照在他们脸上,闪闪发光。
“这才是好兄弟!”风长天神情飞扬,大声道,“人爷还要!安家费和饷银全都不缺!只要跟着爷打北狄,爷包你们吃香喝辣,功成名就!”
“风爷威武!”
“风爷万岁!”
年轻人们大声欢呼。
风长天也跟着他们哈哈大笑,这一个瞬间,没有百姓和沙匪之分,他们都是年纪相差不大的男子,很快便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姜雍容在一旁看着,看着他们热切的眸光,看着他们义无反顾的神情,心底深处某一个角落,隐隐开始发烫。
少时读《荀子》君道篇,上面说,有社稷者而不能爱民,不能利民,而求民亲己爱己,不可得也。民不亲不爱,而求其为己用,为己死,不可得也。民不为己用,不为己死,而求兵之劲,城之固,不可得也。
她这两个多月来对百姓种种示好,收买人心,便是要为风长天爱民利民,她深知这个道理,也是照这个道理来做的。
但是到了此刻,她才明白荀子为什么要君王爱民利民,因为民心如赤子,永远赤诚,永远纯粹,只要待它一点点好,它便会百倍千倍万倍地还回来。
忽地,她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笛笛,扛着糖葫芦的架子,在人群中东挤一下,西挤一下,蹿进蹿出。
但此时的人们显然没有心情买糖葫芦吃,并没有人理会她。
好一会儿,人群终于在风长天的吩咐下散去,风长天回头发现姜雍容还站在府衙的台阶上出神,不由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回来啦!”
“恭喜你,风长天。”姜雍容看着他,轻声道:“民心所向,疾兵劲旅,坚城固池,指日可待。”
“这还不是多亏了你!”风长天牵起她的手,拉着她离开府衙,声音放低了一点,问,“扶乩这玩意儿是骗人的吧?”
“嗯。”
“那几个家伙根本不是北狄人吧?”风长天经常跟北狄人打交道,是不是北狄人,他用鼻子都闻得出来。
姜雍容没有否认:“嗯。”
“那他们到底是受谁的指使?到底是谁要寻我们天虎山的晦气?”
“你觉得呢?”
这是要考他的意思了。风长天摸了摸下巴:“今天那只猪头特别乖,你说是北狄,他就痛痛快快地审出了北狄;你说要拿那几个人去跟北狄换人,他就二话不说交出了金氏……唔,八成就是他干的,怕你当众深究,所以比孙子还听话。”
姜雍容微笑:“风爷英明。”
她这一笑明极艳极,在阳光下几乎令人眩目。
风长天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宫里的雍容仿佛是一朵低垂的花,是到了这一刻,她才迎着阳光,真正开始绽放了。
对着阳光一瓣瓣打开花瓣,袒露出嫩黄花蕊,在微风中轻颤。
这下轮到姜雍容拿手在他面前一晃,把他呆直的视线晃回来。
风长天脸皮厚,而且这不能怪他,纯然是因为雍容太好看了。
他接着问:“可我前面招兵买马,他不来我麻烦,怎么这会儿我们天虎山又是种地,又是办私塾,他反而要来找麻烦?”
“因为之前再怎么招兵买马也招不到人。”姜雍容道,“而现在我收买人心的手段被他看穿了,他自然要插上一手,以免天虎山真成了气候。想想看,原来的天虎山已经让他头疼了,若是真的添上十万大军,你觉得他还坐得住吗?”
不过有件事情,姜雍容一直有点奇怪。
按说北疆出了风长天这样的悍匪,以州府之力剿之不下,早就上报朝廷,请兵部发兵镇压了。
而杨天广的做法却是对朝廷只字不提,任风长天坐大。一般会出现这种情况,多半是官匪勾结。可杨天广简直被风长天欺负到头上了,只能单方面被敲诈勒索,这样也能忍?
“咦,方才还在这里的?”
“就是啊!”
“就是在这里不见的!”
喧闹声从身后传来,姜雍容和风长天回头,就见好几人回到了府衙门口,满地转圈,看样子都丢了什么东西。
风长天抬眼四下里看了看,目光锁定远处一道卖糖葫芦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睛:“是那个小贼。方才我就看见她了。”
“等等。”姜雍容道,“先别惊动她。”
两人远远跟在笛笛身后,笛笛十分警觉,不时便借着兜售糖葫芦之机四下张望。
为免被她发现,风长天在街边买了顶狼皮帽子戴上,帽沿压得低低的。姜雍容则挑了块羊毛方巾,包住头脸。
这两身打扮在北疆最常见不过,隔得又远,笛笛没发现,走出一段,忽然闪身进了一间废弃小屋。
半晌后,一个小个子出来,和风长天一样戴着低低的狼皮帽子,脸上挂着浓密的胡须,盖住了半张脸。
是换了装束的笛笛。
她颇有几分易容的天分,连走路的姿势都像是换了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附近的当铺。
风长天带着姜雍容跟到了当铺门外。风长天耳朵尖,听得笛笛当了一笔死契,当铺给了二十两银子。
他正打算进去来个人赃并获,姜雍容对他摇了摇头:“再看看。”
“还看什么?”风长天凑近她,低声道,“等她出来,银子上可没记号,那丫头定然是打死不认。”
雍容不会是想看在元元的份上放她一马吧?
说话间,笛笛已经出来了。
她的步伐神态都很像一名男子,但眸子里灵动的笑意活脱脱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女。
她摸着衣袋里的银子,回到那间废弃的宅子,不一时,又换回了本来的衣裳,扛着她的糖葫芦走出来了。
在巷口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什么异样,她往南街方向去。
“还跟么?”风知天问。
“嗯。”姜雍容点点头。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秘密。
而笛笛身上的秘密,好像特别多。
第81章 . 覆辙 爷从未见过如此英武的人物!……
傅静姝的宅子就在南街, 姜雍容原以为笛笛是去找傅静姝。
但是没有。
笛笛扛着她的糖葫芦,先去大铺子里买了点蜜饯吃食,化开了手里的银子。
然后走街蹿巷, 在每一条宅院的后门口精准地找到一些妇人或老人摆的摊子,有些是卖炸油饼之类的吃食, 有些是卖鞋袜之类的手工,还有些是卖自家院子里种的菜, 她不论多少, 照单全收。
手里的东西眼看拎不下了, 她又拐到另一家门口。
一名眼盲的老爷爷坐在门口编竹筐,她买了一只大箩筐,却悄悄往老爷爷身边放了一锭碎银子。
这么逛下来, 她身后的那只大箩筐很快装满了。
姜雍容想起自己在城外借宿那次,笛笛回来时也是背着这样的大箩筐,箩筐里也是满满的一堆吃食鞋袜,原来是这么来的。
笛笛背着一只大箩筐,又去买了两大袋热汽腾腾的包子, 再到米店, 让伙计扛了两袋米。
那伙计跟她好像挺熟,招呼她:“笛笛姑娘又给娃们送吃的了?”
笛笛道:“嗯, 今儿路过。”她的心情显然不错, 递了一根糖葫芦过去, “吃不吃?”
伙计接过糖葫芦,递过去五文钱。
笛笛收了钱, 嘻嘻笑:“承蒙惠顾。”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条小巷,小巷逼仄,路上坑坑洼洼, 两边的房屋破旧不堪。
到了最尽头一家,笛笛拍拍门:“小的们,来吃包子啦!”
门从里面打开,欢呼声也从门内溢出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围着笛笛和伙计,又是笑,又是跳,把两人迎了进去。
姜雍容和风长天跟到了门口,房门是拿几块大小不一的木板拼成的,缝大漏风,院内情形隐约可见,实在起不了多大作用。
“这是什么地方?”姜雍容问。
若是问官员富户之家,风长天是如数家珍,对于这一带却不大熟,“好像是个善堂。”
姜雍容疑惑:“张婶施粥,北街那处的善堂都是每日去领粥的,从来不知道南街也有善堂。”
“什么人?!”门内传出一声低喝,声音粗哑得像是满含沙砾,磨得人嗓子疼,简陃的院门被拉开,一张脸出现在姜雍容和风长天面前。
那一个瞬间,姜雍容险险后退,但克制住了,温声道:“敢问大爷,这里是什么地方?”
风长天则是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那人,一脸惊异:“啧啧啧,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生得像大爷你这般英武的人物。大爷高姓大名?”
院内的人:“……”
那是一名老人,头发已经花白,整个人佝偻着,空荡荡的袖管和裤管随风飘荡,他缺了一只胳膊,一条腿,整个人就像一只畸形的骨架。
更为可怖的,是他脸上有几道深深的刀疤,血肉翻转,五官扭曲,不似人形。
无论多少次,无论任何人,不需要动用任何武力,便能让所有找到这里的人尖叫着退散。
像今天这两人的反应,老人也是第一次看到,竟顿了一下,然后恶狠狠道:“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滚开!”
“连声音都这么有英雄气慨!”风长天赞叹。
老人怒目而视,不知道风长天是拿他当消遣,还是单纯脑子不好使。
“天虎山在城中设有粥厂,每日皆会施粥,大爷若是方便,可以带孩子去领。若不是方便,我也可以让人送过来。”姜雍容声音柔和,“敢问大爷怎么称呼?”
“不需要!”老人恶声恶气地说着,“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笛笛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金伯,谁呀?”
“要饭的!”老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