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中君
门外,姜雍容和风长天互相望了一眼。
风长天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了,明明生了一副好皮囊,偏偏眼瞎。”
姜雍容:“……你是认真的么?”
“那当然。”风长天道,“爷英俊潇洒,你美貌无双,他竟然说我们是要饭的,还不够瞎么?”
“不是,我是指好皮囊那句。”
“嗯?这还用说吗?”风长天讶然,“除了这位,你难道还见过像如此与众不同的汉子么?”
“……”姜雍容沉默了。
怎么说呢?
风爷的品味确实是与众不同。
笛笛偷东西确然不对,但丢东西的人衣饰皆算中上,损失几两银子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两人打算过放笛笛。
但就是他们准备转身离开之时,院门却忽然在身后打开,笛笛探出头来:“喏,这里有包子,你们——”
两人回头。
笛笛的声音顿住。
六目相望,笛笛呆愣了片刻,猛然反应过来,“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不一会儿,又猛地把门打开,走出来,将门带上,抱臂看着两人,冷冷问道:“你们跟踪我?”
她的个子比两人都矮,但气势居然不弱。
“说什么跟踪?我们是来抓贼的。”风长天道,“方才有人在府衙门口当众行窃,你知不知是谁?”
笛笛眼神闪烁一下,转眼又硬气道:“我又没去那边,我怎么知道?!”
风长天点点头:“哦,你没去府衙,那想必也没去废宅换衣裳扮男人,更没有去当铺咯?”
笛笛的脸白了白:“你——你还说没有跟踪我!”
“爷说了,爷是来抓贼的,你是那个贼么?”
笛笛的胸膛急剧起伏,脸色变了几变,最终道:“你说我是贼,有什么证据么?你们天虎山现在不是装模作样要改邪归正么?还假惺惺说要去打北狄呢,可不能红口白牙污陷我一个女孩子!”
风长天看向姜雍容:“看,爷说什么来着?她指定是要赖账的。”
姜雍容道:“笛笛,天虎山改邪归正,整个云川城有目共睹,天虎山要打北狄,也是确有其事,你为什么不信?”
笛笛咬牙道:“当初就是天虎山泄漏军机,勾结北狄,害死了武将军,现在还说什么打北狄,我呸!你骗那些蠢货去吧,骗不了姑奶奶我!”
“什么?!”风长天皱眉,“什么泄漏军机,什么勾结北狄,你给爷把话说清楚。”
“你自己做的事,竟然还有脸来问我?!”笛笛怒视着他,眼中仿佛有刀子要冒出来,“武将军当年兵分三路,一路牵制北狄大军,两路左右包抄,定在天女山下合击,结果行军路线被你们出卖给了北狄人,所以武将军才会战败!”
她越说越怒,越说越恨,说到最后一句,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妈的这是谁在胡说八道?”风长天也怒了,“十年前爷为了练成神功,还在天南地北找深水大潭,武正明和北狄人开战的时候,爷根本就不在北疆!”
“你当然不肯承认!”笛笛尖声道,“你们天虎山坏事做尽,现在还要打着改邪归正的幌子骗人,你们不得好死!”
风长天脸色冷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像是春风吹化全城的冰雪,这只手上传来的温度也融化了他心中的怒意,他听到姜雍容道:“长天,别怪她。她是武正明的女儿,家破人亡,总需要找一个仇人,才能恨下去。”
姜雍容的声音温和而悲悯,笛笛和风长天都愣住了。
笛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是不是元元跟你说了什么?我就知道你这个女人接元元去上学没安好心,当初就不该让元元跟你进城!”
“笛笛,说话小心些。”姜雍容道,“若真是天虎山出卖了令尊,你以为你还能站在风爷面前么?他一只手就可以捏死你,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笛笛怒视着风长天:“哼,这事整个云川城的人都知道,就看他有没有本事杀尽满城的人!”
“别人或许听说过,但一定是听听就过了,只有你当了真。”姜雍容道,“而且,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难道也不在乎令堂和元元的性命,还有这里面的孩子……他们的父母死于十年前那场战乱,独自活在这世上已经十分辛苦,你还忍心看着他们因你而死吗?”
她说一句,笛笛的脸色就白一分:“他们……他们只是普通的孤儿,根本不是战时遗孤……”
姜雍容温和地看着她:“也许再过上个两年,或者你多经历些事情,可以学会越是关心的事情,就越是不当一回事。但现在你太小了。我原本只是猜一猜,是你帮我肯定了答案。”
笛笛气结:“你!”
“那位大爷是令尊昔年麾下吧?”姜雍容叹息一声,“那一战之惨烈,由此可见一斑。”
“不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明明都是你们天虎山——”话已经到了嘴边,笛笛咬牙强行忍住,低声一字一字道,“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总有一天,会有报应的!”
“笛笛,风爷根本用不着说谎,他也绝不会做那种事。”姜雍容道,“你若是一定要执意恨天虎山,反而会放过真正的仇人。”
笛笛顿住。她跟元元不同。元元从一出生就在城外的破房子里,所有的记忆都是冷和饿,还有无尽的北狄人。
但父亲出事的时候笛笛已经六岁了,雕梁画栋的将军府,每一个角落都深深印在她的脑海中,她记得丝绸的柔软,记得糕点的香甜,记得被下人们捧在手心的温暖……越是记得,便越是恨。
恨天虎山夺走了她的父亲,恨天虎山毁了她的一切。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恨还有第二种可能。
“有件事,我原想同令堂商量,但此刻看来,先告诉你也好。”姜雍容望着她,“我们的敌人是同一个,就是当初那个出卖令尊的人。他能把大央的军队卖给北狄一次,就能再卖第二次,在真正开战之前,我们必须把这个人找出来。”
否则,这一次的北征,很有可能重蹈上次的覆辙。
第82章 . 可爱 什么玩意儿可爱?
“除了天虎山, 还有谁会做这种事?”笛笛咬牙问。
“笛笛,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 北狄人在城外掳掠,是谁一直在驱逐他们?是谁被他们视为眼中钉?”姜雍容道, “若是天虎山跟北狄人有勾结,那么和北狄人一起烧杀抢掠不是更痛快?反正他们早就背上了通敌的骂名。”
笛笛没有说话, 眼中有一丝犹豫。
姜雍容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走近笛笛, 柔声道:“真正的叛徒把骂名甩给了天虎山,此时不知藏身在何处逍遥。笛笛,你可愿意把令尊出事前后的经过告诉我?我们一起弄清当年的真相。你虽说是别人出卖了令尊, 以致令尊兵败。但在朝廷的公文里,令尊可是自不量力,以卵击石,才招致自己败北,丧送了天女山以北大好河山。他一生战功懋著, 最后一战, 身败名裂,以罪臣之名含恨而终, 你难道不想还他一个清白?”
笛笛脸上有挣扎之色:“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风长天“哧”了一下笑了。
笛笛恨了他这么多年, 对他的恶感已然成了习惯, 一看他这样,便冷冷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蠢啊小丫头。”风长天抬头打量这狭小/逼仄的小巷, 这简陃粗糙的院门,“你们武家已经破落成这样,当年追随你们的人尸骨无存, 他们孩子连口中饱饭都吃不上,爷还能算计你什么?算计你箩筐还是算计你的糖葫芦?”
姜雍容:“……”
虽然这个理不糙,但这话实在太糙了。
她方才已经将笛笛说得有几分意动,再使点力气,便能从笛笛这里打听出当年真相,现在风长天来这么一下子,笛笛定然要生气。
果然,笛笛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死死瞪着风长天,像是恨不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口肉。
然而不等姜雍容挽回,笛笛忽然推开了院门:“进来吧。”
风长天丢给她一个“看我行叭”的眼神,施施然走了进去。
姜雍容:“……”
实在不是很懂你们北疆人。
里面是一所民宅,宅子已经很破旧了,墙面斑驳,院墙看上去摇摇欲坠,十来个孩子在屋里分吃包子,吃得满面笑容,十分开心。
那位大爷就在旁边看着他们,布满刀疤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表神,但浑浊的眸子里隐约可见一点温暖的笑意。
但那点笑意在看到风长天和姜雍容两人进来之后立即消失无踪,变成浓浓的戒备之色,“小姐为什么要让外人进来?”
“这是金伯。当年我小,都是听我娘和金伯说的。”笛笛说着,“金伯,他们说出卖我爹的不是天虎山,而是另有其人,你把当年的事跟他们说说吧。”
“我不跟天虎山的匪徒说话!”金伯的脸本就十分可怕了,一翻脸更是吓人,他怒气冲冲挥舞着拐杖,“你们走,给我走!就是你们干的,你们想赖给旁人!要是再敢踏进这里一步,我就跟你们拼了!”
笛笛拉住他:“金伯,我觉得他们说得有点道理,再说告诉他们也不费多少事——”
“小姐!”金伯沉痛道,“你不知道人心险恶,世上都是披着人皮的豺狼,咱们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不要相信任何人,谁也不要相信!”
“可是……”
笛笛还待再说,金伯厉声道,“小姐你忘了夫人的交代么?!还是一定要我把这条老命交代在这里,你才肯听我的话?!”
笛笛左右为难,十分烦躁,姜雍容看金伯这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便向笛笛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多打扰了。此事若有进展,我随时会知会你。还有,以后我会每天派人送吃的过来,你若是信得过,也可以把孩子们送到我那儿去。”
以笛笛的性情当然不可能一席话放心把孩子们交到她手里,姜雍容也不着急,和风长天告辞出来。
院门刚刚关上,风长天肚子就发出“咕”地一声响。
“饿了?”
“可不是?”风长天叹气,“刚刚看那群小的们吃包子,爷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一早就让风爷奔波辛苦,有劳了。”姜雍容微笑道,“风爷从北狄回来,我还没有为风爷接风,今儿我请客,是为风爷洗尘了。”
窄巷依然是窄巷,但因为有姜雍容说说笑笑,周围好像都觉得天宽地宽。风长天道:“好!地方我来挑!”
*
片刻后,姜雍容坐在了路边一家面摊上。
这里离城门不远,摊子也不大,摆了两三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筷筒茶壶等物,桌面颇有点油腻,姜雍容以前从未在这样的地方吃过东西。
早饭已过,午饭尚未开始,摊子上一个客人也没有。
“老板娘,两碗羊肉面,一碗大一碗小,大的那碗多放羊肉多放面,再多放辣子!”
风长天熟门熟路,招呼完了之后,便去里头端了碟糖蒜来吃吃。
“我以为你要去吃烤羊肉。”姜雍容道。
“还在京城的时候,我就想带你来这家吃面了。”风长天道,“这位老板娘的面可是天下一绝,御膳房的都比不上。”
老板娘生得五大三粗,雪白的面团在她手里翻滚,不一时便变成了丝丝缕缕的面条。锅里烧着滚水,面条扔下去,另拿了两只碗配料。
她的动作也不见得有多快,但面、碗、作料……样样东西好像都全然听从她的心意,每一样都在她手里被安排得妥妥当当,两碗热汽腾腾的羊肉面很快便端上了桌。
“尝尝。”风长天把筷子递给姜雍容,“以前我们在城里办完了事,经常会来这家吃面。花仔最喜欢这家的糖蒜了,回回都要顺一碟子走,爷每次都要赔钱。”
所谓“办完了事”,自然就是指讹完富户们的钱。姜雍容有点意外:“竟然有人敢让你们赔钱?”
“嗐,你不知道,这老板娘有个外号叫‘铁西施’,不赔钱,再来就不做了。按我说,该改叫铁公鸡才是,爷来吃面,回回都要付双倍的钱,少了就不做,你说可恨不可恨?”
一面说,也顾不得烫,一面稀里呼噜,连肉带面下去小半碗,空了大半天的肚肠总算踏实了,然而一抬头就发现姜雍容看着他。
眼神很温柔很温柔,温柔中又带着几分慈祥,像是……老母亲看着自家的癞头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