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衣 第51章

作者:阿凫 标签: 朝堂之上 青梅竹马 强强 古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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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衣司由当今天子设立,向来威严森森,鲜少有人敢在此处造次,今日却不知触了什么霉头。

  那扇铁青色的大门紧闭如往昔,却架不住门前有人硬要破门而入。绣衣使守在门前,并不敢拔刀,只是举着刀鞘阻拦。

  余下那群硬要往里闯的人,腰杆挺得笔直,只差拿鼻孔瞧人,张牙舞爪地说着什么奉谕旨前来。

  秦稚跟着崔浔一路而来,见这阵仗,乖觉地寻了棵枝繁叶茂的树隐蔽身形。

  好在那群人桀骜,说话声音也十分洪亮。

  “崔直指来得当是时候。”为首的那个尤为如此,拿手在腰间摸了片刻,直将块玉牌送到崔浔面前,“这群东西拿刀阻拦,只说是无令不得擅入。倒想请教崔直指,他们口中的奉令是谁的令?”

  崔浔认得此人,似乎姓黄,是萧策的伴读。

  “绣衣司专行杀戮之事,阴气森然,不及秦王府上浩然正气。小公子即是书读的烦闷了,也不必来崔浔这里寻乐处,莫让殿下等急了。”

  有才无德,读了些书便瞧不上人,即算崔浔认得他手中的玉牌,也忍不住出言讽刺两句。

  那位伴读面色一冷,哼道:“崔浔,我奉谕旨前来,没空和你胡扯。速速让开,否则闹到陛下面前,你这个绣衣直指也做到头了。”

  崔浔半步不让,泰然道:“绣衣司创立之时,陛下亲言,此地事关紧要,任何人不得擅入,崔浔等人自不敢懈怠。今日小公子携令而来,既是奉诏,崔浔不敢阻拦。”

  他悠悠转了话:“然,若不明小公子为何事而来,崔浔自不会相让。”

  黄伴读嗤笑一声:“来时陛下曾言,若是崔大人问起,但说无妨。季殊罪大恶极,不该久留,不过杨夫人新丧,陛下不忍兴屠戮之事。”他瞥向身旁人端着的一壶酒,“这,便是天大的恩赐。”

  鸩酒入口,见血封喉。

  萧崇想让季殊当即毙命,甚至不必有司专审,一概刑法不过,连枭首等寻常法子概弃之不用,反用一壶毒酒。

  崔浔轻笑一声:“原来如此。不过向来有事,陛下皆不假人之手,规矩不可废,今日之事,还需入宫请旨。请小公子坐。”

  他不肯退让,硬要遣人入宫奏禀,黄醍带的人有限,一时也不敢贸然入内。

  两边一时僵持下来,崔浔挥退了守门的人,孤身握着一柄刀立在门前,面上带笑,然而那副罗刹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来善意。

  “自当依律行事。”

  黄醍啃不下这个硬骨头,倒是顺着台阶而下。左右是陛下的旨意,难道还能改变什么不成。他虽不明白秦王为何急于取季殊的命,甚至不惜借着杨夫人的名头哭着一场求着陛下允准,然派到他头上的事,专心做成了便是。

  他这里想不明白的事,崔浔也并无许多头绪。

  季殊这个人,身上的人命不少,要他一条命不算亏。只是萧崇如此急迫,似乎怕他多活两日便坏事的模样,着实奇怪,况且还是秘密处死,这样的行事,着实怪异。

  崔浔在黄醍身上来回打量,这人年岁尚小,借着为萧策伴读向来倨傲。瞧着他得意志满的样子,崔浔一时歇了想从他那里套话的心思。

  如此蠢笨,能知晓多少。

  派去的人走了片刻,崔浔纹丝不动。

  他心中自有盘算,季殊该死,可不该是这个时候。当年云中城战败的事,还未从他口中问出什么,何况季殊与杨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死了,岂不是浪费了这些时日的功夫。

  杨家?

  崔浔忽然了然,容不下季殊的,唯有杨家,是他疏忽了。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季殊的命,今日或许当真保不住了。他忽的抬起头,双眼眯了眯,瞧见树后无意漏出来的一抹衣裙。

  日头有些大,她跟了一路,又蹲着守了这些功夫,也不晓得累不累。

  转眼间,派去请旨的人回转,板着脸同崔浔转达萧崇的意思,与黄醍说得并无差别。

  崔浔这才让出路来,命人推开大门,脸上并无异色。

  “小公子请。”

  黄醍甚是满意,他自问今日这差事办得妥当,既要了季殊的命,也让崔浔吃瘪,回去秦王必然要夸他两句,也让父亲母亲面上有光。

  眼看着一片黢黑吞没了几个人,秦稚站了起来。绣衣司里头是跟不进去了,难不成她还在这里候着不成?

  还不等她拿定主意,倒是老熟人谭渊凑了过来。

  “女郎,日头有些大,直指请您歇息片刻。”

  青壁高墙密不透风,半点声音也传不出来。秦稚点点头,倒也不必和自己过不去,左右等崔浔了事,总会来寻她。

  一时人群散去,绣衣司又成了从前那般门可罗雀的模样。

  崔浔一路往最里行去,全然不管身后黄醍不时被囚人骇到的惊呼,当真娇弱不堪。

  直至最里一间,其中漆黑不可见,全靠着一枝微弱的烛光供着。

  周身有些腐臭的气息,黄醍皱着眉头,拿手背捂着口鼻,不耐烦道:“就是他?”

  “季殊。”崔浔命人去了锁,弯腰往里去。

  季殊似乎正酣睡,不耐地拿手挥了挥,全然不理人。

  崔浔抬脚踢了踢他裸露在外的脚心:“醒醒,秦王府上的黄小公子来了。”

  季殊悠悠伸了个懒腰,懒洋洋抬头看向崔浔:“哟,来了?睡够了,老子该上路了。”

  他平静地有些可怕,想是一早便料到会是如此下场。

  “天子厚恩,留你全尸。”崔浔回首,冲着黄醍道,“小公子,不来验明正身?”

  黄醍愣在外头,里面两个人你来我往也不知在说什么,该死的那个丝毫不慌张,拦他的人如今似乎巴不得他死。

  他正犯嘀咕,被崔浔的声音猛地吓了一跳,脚不是脚地往前走了两步。

  崔浔又道:“你也算是值了,黄小公子送你上路,秦王这个面子可是大了。”他久久没等到黄醍上前,猛地回头,漆黑里一双眸子亮得骇人。

  偏生崔浔似笑非笑,谈笑间似乎并非人命:“既是奉命而来,还请小公子亲自动手。”

  黄醍懵懵上前,几个人挤在逼仄的刑监里,死囚隐隐低吼不过一个来回,便让他败下阵来。

  崔浔犹嫌不够,背对着黄醍,说些他见惯的事:“鸩酒荟天下剧毒,只一口便让人五脏六腑绞着断裂,目眦尽裂,死状没有圣贤书好看,小公子可别手抖...小公子?”

  “崔浔!”黄醍被吓得不轻,偏生还想要些面子,“你!”

  崔浔:“小公子若是下不去手,便去外面歇着。”

  黄醍犹豫着,诱人代劳自然是再好不过,可他总得看着人咽气。

  崔浔回身,从他手上接了酒过来,居高临下道:“不过片刻,小公子信不过崔浔,晚些再派人进来查探便是了。”

  绣衣司有进无出,黄醍料想崔浔也没这个胆子同当今天子对着做,一时放了心,忙不迭往外撤了几步,省得见着那等惨状。

  季殊眼睁睁看着他唱了这出戏,支起一条腿。

  “就这个胆子,连你这里的老鼠都比他有用。”

  崔浔屈膝蹲下,将手中的酒盏往地上一摆,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季殊为自己满斟了一杯酒:“宫里的东西,专门给那些金尊玉贵的娘娘喝,能惨到哪里去,你个龟儿子也就骗骗外头那小子了。”

  崔浔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这话。

  鸩酒集天下剧毒不错,毙命不过一瞬。不过这东西惯常是用来处死宫妃或皇室中人的,为保全颜面,死相确实难看不到哪里去。

  哄骗黄醍,不过是他心存些许侥幸,死到临头,或许季殊愿意说些有用的话出来。

  譬如杨家做下的那些腌臜事。

  偏偏季殊不肯。

  “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倒确实还有几件怕的事。”季殊晃动着酒盏,“不过要说死还真算不上,常山大侠说得好听,其实不过东躲西藏的一只狗,连天日都见不得。”

  说着,他便要将酒一饮而尽。

  崔浔抬手按在他腕上,用了些力气,供他再说上几句:“季殊,值得吗,要你命的是杨家和秦王,而非我崔浔。”

  季殊亦以力相拼,两相争斗之下,酒盏一偏,毒酒尽数泼在地上。

  打斗声传了出去,黄醍以为出了何事,凑近小心翼翼瞧了眼,很快又缩了回去,只问了句:“崔直指,可结束了?”

  崔浔并未理他,只定定看着季殊。

  季殊凑到崔浔耳边,道:“老子头一桩怕的,便是看你这死人脸得意。是而你想知道的,老子偏不告诉你。”

  “嘤嘤在外面。”崔浔思忖良久,还是选了这个他不齿的法子。

  季殊笑起来:“她在不在又如何?我去换她,是因为老子活够了,不是因为别的。她是个有趣的人,不过比起让她开心,还是让你不爽来得值当。”

  他铁了心不愿再说,外头黄醍又催得急。

  崔浔站了起来,到了这关头,他依旧不肯说,断不是为杨家作保,而是家仇使然,他与黎氏绝无和解的可能。

  时间拖得已经够久,黄醍尚能糊弄过去,萧崇那里却不好交代。

  “那便,请吧。”

  季殊低低笑出声来,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鸩酒。

  当真是见血封喉的宝贝,须臾间便有了反应,他张张嘴,满口鲜血奔涌而出,混杂着一句不怎么成句的话。

  崔浔侧耳辨了辨,大约是一句。

  “若无姜方尽,老子与她才是绝配。”

  崔浔冷眼瞧着他断气,脖颈往旁一偏,一挥手便往外走。

  黄醍见人出来,匆忙上前:“崔直指...”

  崔浔斜眼觑他一眼,冷声道:“自己去看吧。”

  到底是做了绣衣直指多年,只一眼一言便让黄醍不敢多言,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来得这般脾气,只招呼着人入内查验。

  崔浔大步走了出去,立在门边借风散去身上携着的些微血腥气,心头堵得慌。

  什么叫他和嘤嘤才是绝配,胡说八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人真是不要脸。

  崔浔咬了咬牙,亏得他先前还觉着季殊舍身去换嘤嘤,自己有几分愧对于他。

  呸。

  正想着,那边传来个声音:“走吧。”

  崔浔抬头,秦稚不知何时又等在树下,正朝着他这里走来。

  崔浔慌忙换了个表情,迎了上去。

  “他死了?”秦稚怀抱着刀,朝他身后望了一眼,不过也只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到崔浔身上。

  崔浔点点头,不敢靠的太近。

  “他作恶多端,该有这一日的。”秦稚回身,与他并肩往外走,语气淡淡,“给他祭一杯酒吧。”

  人行恶事,也有善举。这一杯酒,算是谢他过往做的那些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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