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说给月亮
钱衡知道他不愿提及父亲的事,未再多言,只道:“走,我陪你去山上采药。”
君行之父亲身体有恙,一年大多数时候都缠绵病榻,俗话说久病成医,君行之从小照顾他,也懂了不少药理,偶尔会自己上山去采药给他父亲。
君行之平日自己能省就省,却托人往乡下送了不少吃的、用的给他父亲,可以说是极为孝顺。
他父亲对他那样狠心,他如今还能如此孝顺,实属不易,钱衡心中既同情又钦佩,平时愿意多帮帮他。
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天快黑了,你回书院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你自己去我不放心。”钱衡站起来,态度坚决,“我来都来了,你别再多说,也别再耽搁时间了。”
君行之轻轻颔首,“多谢。”
他们一起站起来,朝远处的山上走去。
……
夜幕四合,月朗星稀,京城外的树林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树林当中。
三名身穿布衣的男女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跪地叩拜,声音哽咽,“草民替沂临县百姓们多谢恩人!”
夜风吹拂起马车的车帘,车内安静片刻,一双芊芊素手掀开车帘,月光映出一张姣美的面庞。
三人眼前一亮,更快速地叩拜,目光激动,声音隐含哭音地道:“多谢恩人!多谢殿下!殿下大恩大德,草民们感激不尽!”
祁丹朱从软轿中走出来,抬了抬手,习绿走过去将他们三人扶起来。
三名男女擦了擦泪站起来,在月光下露出端正的面容,正是那日揽月楼中状告知府的阿大、杏林和阿花。
习绿送上包袱和银两,叮嘱道:“这是殿下给你们的,你们回去之后好好生活,切记殿下帮你们的事绝对不可以声张。”
三人惊慌不已,连忙推拒,“贵人们放心,此事就是打死我们,我们也绝不会说出去,但这银子我们绝不能要,殿下愿意出手我们已经是大恩大得,我们不敢再有奢求。”
祁丹朱柔声开口:“你们回去的路上需要盘缠,剩下的你们带回去给沂临县需要的百姓,能帮多少帮多少,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习绿拍了拍他们的手,“殿下一片心意,不要再拒绝了。”
三人忍不住啜泣起来,感激涕零,又跪下拜了拜,不断垂泪。
习绿看了一眼天色,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些上路吧。”
他们含泪点点头,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祁丹朱道:“万事小心。”
他们连声应是,千恩万谢,不敢再耽搁,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待他们走远,习绿左右张望了一下,扶着祁丹朱上了马车,将车帘遮住,悄无声息地扬鞭赶马离开。
马车滚滚向前,留下深深的轮印,快速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之中。
马车离开之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声响,君行之和钱衡背着竹篓,手里拿着几样刚采摘的药材,从一棵高大的槐树后走了出来。
钱衡挠了挠头,疑惑道:“刚才那女子是谁,叩拜的人为何称呼她为殿下?难道她是京城中的哪位贵人?”
他早年挑灯夜读伤了眼睛,眼神不好,到了夜里,便视线模糊,看不清东西,刚才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君行之扯到了树后,根本没看清那里的人是谁。
君行之面沉如水,垂目看着地上留下的车轮印,眸色微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钱衡打量着四周,呢喃道:“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这样浓密的高山丛林,我们两个文弱书生……不对,是我一个文弱书生和你一个不文弱书生,多像话本里的传奇故事,莫非我们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山灵精怪?还是专门吸人精血的妖精?”
他越想越害怕,一阵冷风吹过,寒毛竖了起来,忍不住害怕地搓了搓肩膀。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听他越说越离谱,开口道:“我未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也许是哪位贵人,也许只是平民百姓,不过总不会是山灵精怪,不然你我哪里还有命活。”
钱衡想想他说的也对,微微放松下来,低声道:“你说得对,应该不是什么山灵精怪,不过那女子当真胆大,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我尚且觉得害怕,若不是要陪你来此处采药,恐怕永远不会在深夜来这样的地方。”
他心有戚戚地感慨道:“刚才那几个人深夜相聚在此,也不知是为何,有什么事白天不能说,非要晚上说?还非要来这样的荒郊野外说?”
君行之眉头深锁,沉默地抿了抿唇,“凡事总有缘由,你我不知原因,便不要妄加揣测了。”
他转头看向钱衡,沉声叮嘱道:“皇家之事非你我可以妄议,若刚才那位真是京城里的哪位贵人,恐怕不是你我能够招惹得起的,祸从口出,今日之事,你切记不要说出去,免得惹祸上身。”
“我记住了。”钱衡连口答应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本就不喜欢多言,不会出去乱说的。”
刚才其他人称呼那女子为殿下,如果那女子真的是皇亲国戚,他哪敢随便掺合,更何况他连那女子的长相都没看清楚,若是出去胡言,真招惹了是非,恐怕得不偿失。
京城是是非之地,鱼龙混杂,一个不小心就容易丢了脑袋,还是谨慎为上,保住小命要紧。
君行之知他不是多言之人,轻轻颔首,再未多说。
他抬眸看着祁丹朱离开的方向,微微出神,点墨的眸子深如幽潭,在浓厚的夜色中看不出情绪。
第41章 去茶馆听书
清晨, 用过早饭之后,姜仁扈正在给君行之讲解昨日的题目。
屋外翠鸟鸣啼,和风阵阵, 祁丹朱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 “先生!我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提着裙摆, 脚步轻快地迈过门槛, 走了进去。
君行之抬头望去,露出一抹浅笑。
屋外细微的阳光照在祁丹朱的身上,暖意融融,一点也不见秋天的萧条,祁丹朱好像总是这样活力四射的, 走到哪里便将春天带到哪里。
姜仁扈放下手里的书, 头痛道:“你怎么又来了?”
“师公,我先生在这里, 我当然要来这里上课了。”
姜仁扈抬手按了按额角, “……”忽然发现徒弟带了个小尾巴,以后可能每天都要看到这个碍眼的小尾巴。
祁丹朱将食盒放到桌上,端出一盘带着热气的栗子糕, 放到姜仁扈面前, “师公最喜欢的栗子糕,宫里师傅刚做的, 我让他多放了栗子,少放了糖,一定合您口味。”
姜仁扈嗅着栗子香味浓郁的栗子糕,不由食指大动,嘴上还是轻哼了一声, 嘴硬道:“算你个臭丫头还有点良心。”
他摸了摸胡子,迫不及待地将栗子糕拿起来咬了一口。
祁丹朱莞尔一笑,拿着食盒走到君行之面前,将食盒放到桌子上。
她看着君行之,眉眼弯弯地轻声道:“这里面是先生喜欢的百花糕和七巧点心,出宫的时候御厨刚做好,还热着。”
“谢谢。”君行之抬头笑了笑,看到她肩膀上落了一片树叶,自然而然地抬手想要摘下来。
姜仁扈余光窥见他的动作,及时低咳了一声,夸张地清了清嗓子。
君行之手臂顿住,疑惑地抬头看向姜仁扈。
祁丹朱看到姜仁扈的表情,红唇微翘,故意将肩膀往前靠了靠,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君行之。
君行之无奈地笑了笑,顾不得去探究姜仁扈是什么意思,伸手将上面的落叶摘了下来,柔声问:“外面冷吗?”
姜仁扈没好气地用鼻子出气,又拿起一块栗子糕吃了起来。
再这么下去,这傻乎乎的臭徒弟早晚得被小尾巴勾走。
祁丹朱心情愉悦地翘了翘唇角,眼睛弯的像月牙,回答道:“不冷,就是天干气燥,先生记得要多喝水。”
“好,你也是。”
姜仁扈瞟了他们一眼,“殿下,行之就快考科举了,你既然是他学生,就要为他考虑,不能耽误他的前程,以后还是少来打扰他的好。”
君行之抬头,低声道:“先生,我教导丹朱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复习一遍,不会耽误事的。”
姜仁扈听到他的话,差点翻了一个白眼,指着祁丹朱道:“她学的那些东西,以你现在的才学,五岁的时候差不多就能倒背如流,还用刻意去复习?”
祁丹朱不服,“师公的意思是我连五岁的小孩都不如?”
姜仁扈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我没说你不如三岁稚童,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祁丹朱:“……”谢谢您了。
她非但不以为耻,还为君行之刚才的维护之意,开心得踮起了脚尖,至于姜仁扈说的话,她全都自动自觉当成耳旁风,听过便忘。
姜仁扈再也忍不住,终于气得翻了一个白眼,目不忍视。
他转头看向君行之,沉声道:“行之,事有轻重缓急,你想教她,等科举过后再教也来得及。”
君行之缄默片刻,依旧坚持道:“功课我应付得过来,剩下的时间用来教丹朱绰绰有余。”
姜仁扈见他如此,没好气问:“你是铁了心要教她?”
君行之嘴唇阖动,似乎想说什么。
姜仁扈怕他真的大逆不道地蹦出一个‘是’字,再给自己气出一个好歹来,赶紧在他开口之前,转头看向祁丹朱。
他抢先道:“殿下既然求学若渴,日后便跟着行之一起来上课,由我来教导你,免得行之回去之后还要再教你一遍。”
祁丹朱不自觉转头看向君行之,征询他的意见。
君行之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如此一来,祁丹朱可以学到的东西更多,便对祁丹朱点了点头。
祁丹朱微微颔首,眸色转动,故意勾唇道:“师公,你若让我和先生一同上课,就代表你认了我这位徒孙,以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姜仁扈抬着下巴,轻哼一声:“老夫说一不二,从来都不反悔。”
祁丹朱知他嘴硬心软,站起来,笑吟吟地鞠了一躬,“丹朱拜见师公,日后劳烦师公多费心了。”
姜仁扈轻轻嗯了一声。
祁丹朱知道他这样做,是真的为君行之好,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姜仁扈虽然未曾说过,但是她能看得出来,姜仁扈显然对君行之这个徒弟极为满意,已经不自觉看重爱护起来,开始设身处地的为君行之着想。
姜仁扈看着祁丹朱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些怀疑人生。
他本来无牵无挂,无拘也无束,如今短短数日,不但徒弟和徒孙都有了,徒孙还整日觊觎徒弟!
姜仁扈:“……”莫名心累。
他在心里无声地叹息一声,抖了抖衣摆,站起来道:“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老夫要去歇息了。”
君行之站起来恭送,姜仁扈离开之前,还没忘将瓷盘里剩下的栗子糕带走。
祁丹朱看着姜仁扈的背影,弯唇一笑。
她走到君行之面前道:“先生,反正闲着无事,不如你陪我出去逛逛吧,我想去茶楼听书。”
君行之愣了一下,坐在席居上抬头看她,脑后的浅蓝色发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祁丹朱笑眯眯道:“魏相上次所说的沂临县案,我已经找说书先生重新编排好,现在说书先生每日都在茶楼里将这个故事讲给百姓听,据说绘声绘色,精彩绝伦,茶楼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我还没有听过,也想去听听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样精彩。”
君行之心念微动,想起那日夜里在山上所见,眸色晦暗,轻轻道了一声‘好’。
“太好了!”祁丹朱欢喜地跳起来拍了一下手,裙摆上的流苏晃了晃,她眉眼弯弯,看起来无忧无虑,像窗外枝头上活泼可爱的小麻雀。
君行之低头轻笑,眸中却忍不住闪过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