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团子来袭
大漠远在关外,距离京城千里之遥。
高皇后能把高太后同高家合谋慕家兵权的信件交与封朔,这蛇毒,大长公主首先想到的也是封朔的手笔。
她沉重闭了闭眼,问院使:“陛下还有多少时日?”
院使道:“这蛇毒是混进了凤仙花汁里,陛下被抓伤时,伤口沾到的毒素不多,龙体又强健,才得以撑到现在。为今之计,老臣只有用药遏制毒素蔓延,但这毒根除不了,总会一点点侵蚀脏腑。多则,兴许还有一年光景,少则,只有数月了。”
“陛下中毒一事,对外保密,对陛下本人,也瞒着他吧。”大长公主眼底涌上悲意,却还是很快做出了决断。
院使颔首道:“老臣明白。”
等寝殿里所有人都退下了,大长公主看着封时衍黑紫溃烂的伤口,终究是落下泪来,“衍儿,姑姑在这世上,就你一个亲人了。”
封时衍原本紧闭的眼皮忽而颤了颤,轻轻掀开一条缝,虚弱出声:“姑姑……”
大长公主几乎是喜极而泣:“太医!快叫太医!陛下醒了!”
封时衍试着自己坐起来,却发现半边身体都是没知觉的,他眉头蹙起:“朕……为何动不了?”
大长公主神情晦暗道:“陛下中了毒,体内毒素还没清完。”
听说是中毒,封时衍总算是想起自己是在冷宫晕过去的。
他看了一圈,没发现姜言惜,问:“熹妃呢?”
大长公主面上的悲意稍收,道:“臣妇命人封锁了陛下中毒的消息。”
封时衍知道大长公主不喜姜言惜,想多说几句但实在是提不起力气,只道:“朕要见她。”
*
藏娇殿。
姜言惜手中的袍子已经做好大半,就快完工了。
她针脚压得极密,像是把所有心思都缝了进去。
那日给她递药的小宫女如今已经升为藏娇殿的大宫女。
殿内并无旁人,宫女压低了嗓音道:“养心殿那边虽封锁了消息,但太医院的太医进宫后就一直没回去过,看样子皇帝是中毒不假。”
姜言惜没说话,只专注手上的绣活儿,指腹被针尖扎出了血,竟也没感到疼,流出来的血把绣出的金龙爪子染红了,好似那条金龙断了一爪般。
宫女眸子微眯:“公主这是在难过?”
“并未。”姜言惜终于出声,她抬起头,面上无喜无悲:“我们要如何出宫?”
宫女道:“正值酷暑,公主不妨以去行宫避暑为由出宫,只要离开皇宫,咱们的人就能救走公主。”
蛇毒是前朝旧部提炼出来的,她们本想让姜言惜毒死封时衍,但又怕姜言惜无法脱身,这才把目光放到了要复仇的高皇后身上。
姜言惜刚说了一个“好”字,殿外就有宫人通传:“陛下让熹妃娘娘前往养心殿。”
姜言惜和她的宫女脸色都是微不可见地一变。
封时衍刚中毒就通传她,莫不是查到了什么?
姜言惜心神不宁到达养心殿时,大长公主已经离去,封时衍昏睡在榻上,平日里一个眼神就叫人生畏的人,这一刻却显出几分脆弱。
姜言惜看着他肿烂的手背和一直蔓延到袖子里面的的乌紫,说不清缘由,眼泪直接掉了下来。
封时衍似有所感,掀开眼皮看到她在哭时,吃力抬起完好的那只手,似要抚她的脸颊。
姜言惜坐到了榻边,微微俯下身,把自己的脸轻轻挨着他手心。
封时衍神色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欣喜,他用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问她:“哭什么?”
姜言惜摇头,不肯多说,眼泪却流得汹涌。
封时衍手抬起太久有些吃力,下移落到了她腹部,神情有些遗憾,他说:“朕一直想同你有个孩子的。”
姜言惜闭目流泪,一言不发。
她们之间不会有孩子的,每次事后,她都服了药的。
只不过这一刻,她倒是真的在想,如果他们有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想到最后,姜言惜自己都觉得可笑起来,他们哪有以后呢?
她躺到他身边,轻轻拥住他:“陛下,宫里闷热,不利于您养病,我们去行宫吧。”
封时衍说:“好。”
他似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尽量满足她的愿望。
姜言惜瞳孔轻颤了一下,一滴泪坠入他胸前的衣襟里,她努力掩饰自己嗓音里的沙哑:“父亲年纪大了,在天牢我不放心他。您革了他的职,放他归乡可好?”
“朕明日就赦他出狱,他依然是户部尚书。”
“谢陛下。”姜言惜双肩颤动着,哭得无声。
封时衍轻叹一声,手轻拍着她肩膀:“别哭。”
他能清醒的时候不多,很快又昏睡过去。
姜言惜在他眼皮上落下一吻,哽咽着道:“封时衍,若有来生,我们好好的……在一起。”
这一世,国仇家恨,她们之间有太多不堪。
若有来世,生在寻常人家,嫁作君妇,恩爱白头,该多好?
大宣朝气数已尽,封朔带领重骑势如破竹,本该直捣京城,奈何南境明翰国看准大宣内乱,再次来犯。
明翰国同大宣朝实力相当,一直都是大宣劲敌。
此次出兵势头也足够凶猛,一下子打下南境三城,再往上就是封朔在南边的封地衡州。
封朔只得重新调整战局,如今起义盟军围了京城,朝廷不过是靠着最后的重骑军队苟延残喘。
他命楚昌平继续围困京城,自己则前往南境对抗明翰国。
战乱持续太久,粮草有往年的陈粮支撑着,倒还不足为患,伤药才是急缺。
整个大宣朝的药材在战乱时就被各方势力收刮干净了,军营里每天都有伤兵因为伤口发炎感染而死。
军医用药紧张,除了一些将领,都不敢给普通将士用药。
姜言意先前的担忧终于还是发生了,好在出关的商队再次返程,买回来了大批药材。
运送药材一事兹事体大,姜言意决定亲自南下一趟。
第138章
伤药现在各处都缺, 哪怕是盟军,争夺资源也是常有的事。
运药材南下的事得偷摸进行。
姜言意如今是瓷窑最大的股东,便拿了一些次品瓷器充数, 借着运瓷器南下做生意的由头运送药材。
走陆路比走水路危险些, 陆路沿途都能遇见流民,她们的行踪暴露无遗。
水路只需提防水匪, 从渝州上船后就能直达衡州。
安永元怕姜言意途中出什么意外,拨了三千人马给她。
从西州到渝州都是封朔管辖地界, 这一路倒是顺畅, 不过一天一夜, 就到了渝州, 进城前还碰到了楚承茂派去接应她们的军队。
楚昌平上京后,渝州便由楚承茂守城。
他是在军中摸爬滚打长大的, 很容易就能和最底层的将士们打成一片,尤其是先前在朝廷重骑猛攻下,守渝州城时和不少将士那都是过命的交情, 现在渝州军都很拥戴楚承茂。
他跟楚昌平的治军理论不同,楚昌平在军中资历老, 又有从前的战功摆着, 底下的将士自然敬重楚昌平。
楚承茂自然没法沿用楚昌平的治军方法, 他资历浅, 若是想楚昌平那般治军, 指不定还会被说成装腔作势。
驯服一支军队, 并不是拿到兵符, 将士就跟提线木偶一般听从指令,嘴上服心底不服的大有人在。
必须得拿出自己的魄力来,才会有将士愿舍命跟随。
楚承茂想拉出一支完全听命于他的亲兵, 这样将来扩大势力时,身边才有人可用。
姜言意被接进城主府后,楚承茂得了音讯赶过去,全程黑着脸数落她:“简直胡闹!你可知现在是什么局面?”
姜言意挺直腰背,微垂着头,像个被训话的学生,“知道。”
楚承茂头疼道:“知道你还到南边来?”
姜言意叹了口气:“成千上万的将士等着药材救命,我哪里坐得住?”
之前渝州伤药短缺,不少将士活生生因伤口溃烂疼死,楚承茂亲眼瞧见过,因此姜言意说出这话后,他沉默了片刻,只道:“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们女儿家好生呆在家中便是。且说你如今的身份,真要走漏了风声,你不就是一个活靶子?”
京城虽被围困,但还是有不少州府不肯变节,声称大宣皇室尚在一日,他们就一日还是大宣臣子。
这些往往都是愚忠之臣,为官时也不曾欺压百姓,得当地百姓拥护,当以劝降为先,万不得已之时才强攻。但封朔如今被外敌牵制,也分不出精力去扫平这些州府。
除此之外此外,樊威的势力也是一个威胁。
先前各路诸侯前来结盟时,樊威也有到封朔麾下效力之意,但樊家从前的确做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到现在也是靠搜刮民脂民膏补给军需,封朔丝毫没给情面,当着各路诸侯的面直言“不与樊家鼠辈为伍”。
樊威从此怀恨在心,虽不敢正面和封朔交锋,却也少不得暗地里使绊子。
此番若是得知姜言意亲自押送伤药南下,只怕会不惜一切代价劫道。
“二哥说的这些,我自是考虑过的。”姜言意看着楚承茂,神色平静:“晚些时辰还有一支商队会抵达渝州城,到时还望兄长帮忙接应。”
还有一支商队?
楚承茂眉头一皱,很快想通了其中关键。
只怕姜言意亲自押送的根本不是药材。
他惊道:“你这是用你自己做幌子,把各方势力都引过来,实则药材是另派人运送的?”
姜言意点头:“我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若什么都不做,这批药材只有三成的把握能送到衡州。冒险一试,倒还有七成把握。二哥,你也在军中,当知道王爷那边的大军急需这些药材。”
正值夏日,姜言意在西州都觉着自己每天都像是活在蒸笼里,更合论南方的天气?
她从前在军营里待过,见过给伤兵的营帐床位挨得有多挤,伤口不经处理,又是炎炎夏日,只怕很容易感染,若是再引发疫病,那才是最糟糕的。
明翰国是举一国之力来犯,反观大宣朝支离破碎,封朔用兵再厉害,军中各种内需跟不上,怕是也撑不了多久。
如今不缺钱粮,还全靠前朝皇陵里的金银。
楚承茂沉思片刻后拧眉问:“那一支商队走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