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应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是明舒。
众人俱是一愣,而后望向明舒。
“明舒想起来了。”陆徜轻道。
众人皆大感诧异,难怪今夜的明舒与平时不同。
她进屋这么久,连一个笑都没露出过。
“明舒谢过三殿下、殿帅以及诸位对简家案的关心。”明舒说着向众人行了个礼,才又缓缓开口,“简家的案子应该与唐离投靠的那位没有关系,否则那位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任周秀清活到现在,还险些将这个重要证人送到我们手中。”
若豫王牵联进简家劫案,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是灭口而非用以威胁陆徜,因为对真凶来说,周秀清的存在才是最大的威胁。
虽然没有一个人指明豫王,但所有人皆心中有数。
“嗯,我认同明舒看法。”陆徜附言道,“三殿下接手开封府对那位已构成极大威胁,而简家的案子又是三殿下亲自向圣人陈情后接到的第一桩要案,若是办得好,自能立威树信,那位……想要阻拦也不足为奇。”
阻拦赵景然立功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搅浑这滩水。
所以宋清沼的人才会在江宁遇到豫王手下,恐怕就是豫王得到风声后派入江宁的探子,再借陆徜之手,于京城外抢走周秀清,把这桩案搅得越发复杂。
“当日明舒遇刺之事,料来也是因为那位将明舒的存在告诉高仕才的。高仕才做为主凶之一,知道明舒还活着,生恐罪行败露,狗急跳墙派人入京行刺。”
这是当初陆徜最迷惑的地方,就算他派去江宁的人打草惊蛇,但其中未涉明舒,高仕才不可能那么快得知明舒躲在京城且又是状元的妹妹,当时他亦疑心高仕才京中有靠,但现在看来,却并非这么一回事。豫王也没那么长的手,能伸到江宁去。
只是已经无法确定在这件事上,唐离参与了几分,是她的主意还是那位的主意了,但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肯定出自唐离之手。
“如此说来,这两桩案子与简家劫案并无关系,那简家案的凶手……”赵景然蹙眉望向明舒。
魏卓与宋清沼也同时望向明舒。
明舒淡淡开口:“对不起,那天晚上,我只看到高仕才和周秀清,没有看到其他人,也没听到第三个名字。”
她声音刚落,就见赵景然眼现失望。
陆徜心中却是一痛,只道:“你没对不起谁,这并非你的错。”
“明舒,案子查下去总能水落石出,这条路不通咱们再找其他路。”宋清沼亦温声劝慰道。
魏卓沉声道:“丫头,放心吧,我们会找出真凶,还你家一个公道。”
“谢谢。”明舒垂头道。
赵景然也待劝她两句,却忽闻外面有人传话,竟是圣人派内侍出宫,传召他入宫问话。
“三殿下先回吧,这里交给我了。”魏卓抱拳道。
圣人传召,自不敢耽搁,赵景然整了整衣襟,带着人匆匆离去。陆徜目送他离开,才向魏卓开口:“魏叔,谋害三皇子的证据可找到?”
虽然与简家案没有关联,但是谋害三皇子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总能揪出凶嫌来。
怎料魏卓却摇了头:“禅台被大火烧得干净,你说的禅台被人动过手脚会致人坠落的证据虽然已经找不到,但工部那边的排查倒是揪出了动手脚的凶徒。是负责搭建禅台的木匠,有人买通他在榫卯上动过手脚,可他只能指证是柳婉儿所为。”
“那柳婉儿呢?”
“已经审问过柳婉儿,不过此人非同常人,用了刑依旧咬紧上线是唐离,再无其他人,一切皆听唐离之命行事,可唐离已死,死无对证,唯一能够说明问题的,就是唐离曾出入于那位身边,但她也未得姬妾位份,很难直接指证。”魏卓道。
“魏叔,可审过柳婉儿?禅台的那场火,是她安排的吗?”明舒忽然道。
魏卓摇头:“她只承认禅台动过手脚,但那场火她死也不肯承认,我亦审问过寺中僧人,并无疑点。那天能进禅台附近的人员,全由禁卫军一早查验过身份,确认没问题后才放入的,外人严禁入内,出问题的可能性也不大。”
那场火,看起来确实像个意外。
明舒垂下了头,并没反驳。
那天到后来,出现了例外,不是吗?
————
天越来越暗沉,雨也越下越大,哗哗雨声不绝于耳。
一场案件分析耗尽众人心神,天将明时分才到寺内厢房暂做休憩。
似乎没过多久,天就亮了,雨声也停了,只剩屋檐的落水,滴滴答答。
陆徜只闭眼睡了一个时辰就醒来,披衣出屋时,院落中只有几个僧人正在洒扫。明舒的房门紧闭着,也不知昨晚是如何度过的。他在院中停顿片刻,往大雄宝殿走去。
寺院内的日子并没因为这些事的发生而有所变化,僧人们的早课照常,陆徜踏进宝殿外的空庭时,早课结束的钟声正沉沉撞响。
烧毁的禅台架子还未清走,四周的狼藉仍保留着当日模样,陆徜沿着四周走了一圈,最后踏上宝殿西侧的阁楼。
阁楼有两层,二层外有眺望风景的长廊,是那天魏卓用来居高监守全场的地方,陆徜走到长廊上,一阵风迎面吹来,刮得他鬓发纷飞。
他扶栏远眺,在这里站了约近半个时辰,才从上面下来,慢慢又踱回厢房,才刚走到禅院外,便与宫中传旨的内侍迎面撞上。
“开封府少尹陆徜接旨……”
旨意是圣人今早刚下的——假扮皇子登上禅台,亵渎神明,又有欺君之嫌,即日革除少尹之职……
“臣领旨,谢恩。”陆徜跪接。
起身之后,那内持拍拍他的肩膀,留了句“好自为知”便离去,陆徜面上无异,转头却见明舒的屋门已敞,她正扶门静静望来。
十载寒窗才换这出人头地的机会,他本该仕途平坦,不该……不该是这个结果……
第115章 仍做兄妹?
陆徜来不及与明舒说上话, 她退回房中,将门当着他的面关上。
“明舒,开开门。”陆徜的声音与敲门声一起急切响起, “只是暂时革职而已, 你不必放在心上, 明舒!明舒!”
明舒背顶着门缓缓跪下, 抱着双膝蜷在门后,头埋入膝间,双拳攥得骨节泛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换了个人。
“明舒?”温缓平和,是宋清沼的声音。
明舒抬起头, 深吸口气,才站起身转头打开了门。门外果然站着宋清沼, 他正要出门之际被陆徜急切的唤声给吸引过来的。陆徜退在宋清沼身后,目光凝在她身上。
“我没事。”她绝口不问才刚听到的事,只道, “我可以回去了吗?”
宋清沼道:“可以回了。”他说着往外让,“走吧, 我送你回去?”说话间他看了眼陆徜, 陆徜并未阻止,只在明舒走出屋子后跟在他二人身后。
向魏卓请过辞,三人离开大相国寺。一路上, 三人都极有默契地不提简家的案子与陆徜被革职之事。明舒踏上宋家马车,将陆徜留在原地。
宋清沼透过马车窄小的窗看着站在原地的陆徜人影越变越小, 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心的, 但不知为何, 他并没半点喜悦:“明舒, 你与陆徜他……”
“我和他相识能有十年了吧。说句让你见笑的话,从前在江宁时,我只想嫁给他,但他那人清高性子又犟,不愿做趋炎附势贪图富贵之辈,从没对我另眼相待,一直只是我单相思。在他进京赴考之前,我与他将话挑明,我们本该在那日就此别过,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那是江宁的冬天,刚刚下完雪,一片茫茫的白,干干净净。
“他常把恩义挂在嘴上,说多亏我家照拂,总有一日必会还上的。那时我只觉得他这人迂腐,不过几两银子的事,也值得他大惊小怪记在心上那么久?如今我才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简家予他,不过是雪中送炭的一包银子,救过他母亲的性命,该还的,他都已经还上了,他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欠他的东西这辈子都还不上。”
身家性命、仕途前程,所有的一切,通通都给了她。
“明舒,陆徜做这些,不是为了还恩……”宋清沼眉头微蹙,他并不愿替情敌说话,但……
“我知道!可即便如此,我也……受不起。宋清沼,对不起,我说得太多,让你见笑了。”明舒狠狠揉揉眼睛,睁着通红的眼眶朝他道,“我不回魏府,麻烦送我去满堂辉。”
————
满堂辉早上没什么客人,伙计正在擦拭家什,瞧见明舒进来眼睛就是一亮,很快迎上前去。
这位三东家已经有好几天没来铺子里了。
“把李账房叫到后堂见我。”明舒无心听他恭维,吩咐了一声,径直走到后堂。
片刻后,账房先生抹着额上细汗进了后堂,明舒却连寒暄的机会都没给他,便吩咐道:“劳烦李先生将铺子开业至今的账目清算一下,看看凭我的股能分得多少红利。另外,让伙计们盘点铺子,今天以内务必完成。”
“啊,这……”账房先生微惊。
这突如其来的清算和盘点,有些山雨欲来之势。
“县主和殷娘那边,我会亲自交代,不会让你们为难的,你们照做便是。”明舒沉声道。
账房先生领命退下,明舒坐在案前静思片刻,取出货册,把这段时日生意上的往来、各府的定货情况等等逐一厘清,登记成简册以便查阅,过午她又吩咐让人将近期物色的掌柜人选都找来,一一甄选。
如此这般,时间转眼过去,踏着夜色回去时,明舒心里只在盘算着一件事。
如果从满堂辉撤出,她一共能拿到两千三百两银子。
————
回到魏府时,明舒与府里出来的人撞上。
曾氏正带着陆徜在门口送陆文瀚。
陆文瀚是因陆徜被革职之事而来。昨夜宫中发生大事,引发圣人震怒,当场砸碎琉璃盏,今早就下旨革去陆徜职务,起因就是大相国寺之事。
豫王那千年狐狸,到底和三皇子不同,陆徜他们要斗,还是嫩了。
大相国寺事一发生,豫王那头便已收到消息,知道事情有败露的可能,前天就连夜进宫,在圣人寝殿外冒雨跪了一天一夜,昨日过午还上演了一出晕倒的苦肉计,总算是博取圣人同情,在书房内见了他。
禅台之事,虽缺证据,但彼此心里都有数,当是豫王主谋不假。圣人心里本已生疑,但豫王豁出脸面来了一出苦肉计,明面上看着是主动承担罪责,实则却将所有罪责推到唐离身上,只言自己完全不知她在大相国寺以及对卢家的所做所为,被唐离蒙蔽利用作复仇棋子。而唐离已死,柳婉儿只指认唐离,竟让他将自己摘个一干二净,只背了个识人不清,任人不明,被奸人蒙蔽的罪名。
反倒是三皇子赵景然那边罪责更大一些。他与陆徜合谋李代桃僵欺上瞒下,在盂兰法会上闯下大祸,不仅让朝廷在百姓面前颜面尽失,还亵渎神明,又犯欺君之过,再加上说是为了简家劫案,可简家的案子不止毫无进展,唯一的证人周秀清还死在陆徜手上——这几重罪责若是真的计较起来,陆徜的脑袋都可能不保,这便是他当日为何向魏卓托付母亲的重要原因之一。如今三人同罚,豫王和三皇子一人圈禁在府一年,一人往皇陵抄经三个月,而陆徜只革去职位,这已是赵景然在圣人跟前替他求情的结果。
陆徜心中早就有数,对这个结果毫无意外,不过陆文瀚亲自过府道明前因后果,这份情他母子承了,是以亲自送到门口。
“宦海沉浮是常有之事,你还年轻,又有真才实学,必能再得重用,不用将这区区风浪放在心上,只是也长个记性,皇家之事轻易莫沾。我有机会会替你向圣人美言几句,待过了这阵风头,料来可以复职。”他拍拍陆徜肩头,语重心长劝道,话说得再绝,陆徜也是他儿子,当真完全放手却也不能,“简家的案子,应该会移交到刑部主理,你就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可千万别再折腾出什么事来了,听明白了吗?”
陆徜点点头,抱拳行礼:“多谢陆大人教诲。”曾氏便随他一起行礼致谢,陆文瀚看看母子二人,叹了一声,告辞离去。
等陆文瀚离去,曾氏才对陆徜开口:“天这么晚了,明舒还没回来,你去接接她。”
明舒去满堂辉的事,宋清沼已经让人转告于陆徜,他点道:“嗯……”
“不用了,我回来了。”明舒从拐角处走出来,看着曾氏与陆徜,已经习惯的称呼无法再出口,只动了动唇,最后唤了声,“曾姨。”
那是从前在江宁的旧称。
自从知道明舒恢复记忆,曾氏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明舒,瞧她这小心翼翼的模样,曾氏眼睛就先红了,牵起明舒的手就往府中去:“走,进屋说话。阿娘……曾姨给你做了爱吃的菜……”
————
烛火微摇,下人都被遣回各自房中,曾氏的屋里只有她与陆徜明舒二人,陆徜动手布菜,明舒陪曾氏坐在锦榻上闲话,一切仿佛回到刚进京时只有三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曾姨,对不起……”明舒挨着曾氏而坐,汲取她身上属于母亲的柔软与温暖。
“傻孩子,你同我道什么歉?”曾氏不问她原因,亦不劝慰她,只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曾姨我做梦都想要个像你这样的女儿,进京这段时间虽然不长,但你实现了曾姨这个梦想,曾姨要谢谢你才是。”
“曾姨……”明舒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既有救命之谢,亦有拖累之歉,可话到嘴边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明舒,别说了,你想说的,曾姨都懂。我将你当作女儿,便是一家人,既是家人,就别将那些挂在心上。孩子,我知道你的路千难万难,曾姨也帮不了什么,但是你走得再远,只要回头,曾姨一定在你身后等你。”曾氏抬手,慢慢拭过明舒滚落眼眶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