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曲有银票
虽说花蔚是个沉得住气的,不管旁人如何面色如何,她都能笑脸迎人,瞧起来,倒很是恭顺。可再恭顺,也架不住她这身份属实碍眼,故而整个过程中,花蔚便如受刑一般,不是得这位夫人不轻不重地刺几句,就是被那位官眷有意无意地搡一把。
花蔚面上不显,实则心内堆积起的难堪,毫不亚于那日面对乐阳的嘲讽。
她暗自稳着心神。
无妨,总有一日,她也要成为她们当中的一份子。届时,她定会堂堂正正地出现,让旁人再不敢轻视于她。
……
此刻,戚府某间禅室中。
戚老天官情绪激动,几乎老泪纵横:“老朽等了这许多年,终于等到公子回奉京,亲来参加老朽这寿筵了,老朽就是即刻死了,也值当了。”
姜洵低声请罪:“是晚辈无用,让戚老挂怀了。”
“公子切莫这样说,老朽知晓,公子这些年也不易的。”戚老天官动容道:“只老朽已近耄耋之年,垂垂老矣。不知这有生之年,可能见到公子御极,太阿在握?”
一旁,文国公朗笑道:“戚老鬼,今儿可是你寿诞,作甚把话得说这样悲沧?活似你明年就要驾鹤西去似的。你那宝贝孙儿可还未给你娶孙妇的,真要走,你可舍得?”
而同室的程老侯爷,则直接替姜洵答了:“戚老鬼,你且放心就是,待公子大退长畴,回来后,便能将这乾坤给扭转了!”
知姜洵要出征,戚老天官心中自然多有担忧,他很是不解:“公子此回宁源一行,功绩凛凛,已是为自己正了名……那长畴最是诡诈,战事中无所不用其极。此行凶险,公子大可拒了这差使,为何定要亲自去迎战?”
这时,久未出声的丁老将军摇了摇头,朗笑道:“老戚,你当真不知,公子为何定要亲自去迎那长畴?”
“公子可不单为挣那功绩,最重要的,是为先帝复仇。”
提起桓章帝,一众老臣神色悲戚。
过了会儿,戚老天官慨叹道:“既公子心意已定,老朽也便不多说了。公子……何时出发?”
姜洵答道:“晚辈出征在即,待饮完戚老这顿寿酒,至多一旬,便要动身去开梁了。”
几名老臣一听,便纷纷予了嘱咐。
间中,程老侯爷问了声:“那后位的人选,可要先着手选定了?”他接着说道:“公子现下的妻,既已怀了公子的子嗣,届时,便安个嫔位罢。至于公子现下宠幸的那妾室,出身委实不堪,万不可充入后宫,随意打发了便是。”
提起此事,姜洵的眼前,便浮现小女人那灰灰黯黯的目光、以及那双咬得死紧泛白的唇。
他心间纷乱,数度张口,嗓子眼却似被什么糊住了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而自眼见先帝殉国、又被弟无耻夺位后,程老侯爷便以匡扶姜洵复位为已任。大抵有些人上了年纪,难免有些固执蛮板,在他看来,规矩比天大。
此刻,见得姜洵竟这般踟蹰,与先前在自己府中的态度大相径庭,程老侯爷不由皱起了眉,用极不赞同的语气问道:“公子迟疑了,莫非是对那曲氏女,当真生了几分真感情?这才几个月,公子如此之快,便忘了那曲府是如何欺你辱你的么?”
闻言,姜洵凝滞住,眼中亦似泛起空茫。
自古,这儿女情长,最是扯不清。
文国公见状,心中已有些了然。他暗叹一声,开口打起圆场:“程老鬼,那曲氏女的腹中,已有公子的骨肉,再怎么说,公子总该护着他自己的血脉罢?”
丁老将军亦帮腔道:“文公所言是极,程老鬼啊,你现下说这话,也忒早了些……相信届时,公子自有决断的。”
一时间,禅室陷入静寂。
习武之人,最是耳聪目敏,武将于此道更是不在话下。才说完这话,丁老将军、程老侯爷、姜洵三人俱捕捉到禅室之外,有浑重的呼吸。
“谁?!”
话音未落,姜洵已擒住了偷听之人。
“昭儿?”戚老天官认出是自己的孙儿。
而被姜洵揪住衣领的戚蒙昭,非但没有被捉个正着的窘迫,反而用力别开姜洵的手,且两目怒红地盯着他,那眼中,满是不忿之色。
姜洵脑中闪动了下,他眯起眼,正待要说些什么,倏然间,却听到有仆人慌张跑来报:“老太爷,不好了!西景院的厢房走水了!”
戚老天官立时起了身:“可有人在里头?”
那戚府仆人看了姜洵一眼,缩着脖子,嘴头磕巴道:“听、听闻太子殿下与、与姜夫人被困在里头……”
第47章 胎动 决定不再纠缠
【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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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仆人所言, 姜洵的胸腔仿佛霎时空了一块,想也不想,便拔腿往外疾奔而去。
循着火烟的方向, 姜洵很快, 便寻到了那西景院。
烟雾浓浓,被.干燥的夏风一吹, 那火势越发腾起。而姜洵的心中, 也像是燃起了浊烟。
“爷……”见姜洵来了,花蔚眼圈通红地去迎姜洵,她惊惶又哽咽:“夫人、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她话才说完,却见姜洵人如离弦之箭般,根本停都不带停地, 要掠过她往里奔去。
花蔚吓了一跳, 连忙去拉姜洵:“爷!火势太猛,莫要犯险啊——”
肩头挨了一记硬实的踹, 花蔚失足跌坐于地。她捂着剧痛的肩头, 被红茗扶着,吓得面色大变,还伸着手大声喊道:“爷!快回来!爷!太危险了!”
姜洵两耳嗡嗡作响, 满目俱是那腾腾焰火, 不论何人来阻、谁人相劝,他都像发了魔障似的, 拼命往那房中冲去。
到了门前,姜洵两脚将那房门踹开,他避过掉下的横梁、躲过乱窜的火舌,很快便在墙角见了个瑟瑟发抖的、正被浓烟呛得不停咳嗽的身影。
正是魏言安。
姜洵上前,一把拎着魏言安的脖领子, 将他凌空提了起来,从牙关中蹦出话来:“我娘子呢?”
“咳咳、不、不知……”
浓烟呛喉,魏言安才说了这几个字,下一息,喉关便被铁紧的手掌给扼住了。
“我再问你一遍,我娘子呢?”
姜洵眼底赤红冰冷,目中溢出的冷意,仿佛已视魏言安如死物一般。
魏言安两眼泛白、呼吸困难、浑身再度变得软塌塌的,根本回答不了。
遍寻曲锦萱不见,姜洵脑中一片空白,他不会思考、呼吸都快停滞了。上涌的戾气在他脑内叫嚣着,让他想立时扼断魏言安那喉骨。
阴醫盖上双眼,姜洵手下正待使力,小臂却蓦地被人擎住。
“——公子不可!”丁老将军及时制止,强硬地,把姜洵的手给掰开,又盖住魏言安的眼,往他后脖颈劈了记手刀。
此时,已有不少人提了水来灭火,火势渐弱。
魏言安才晕过去,便有卫士冲进来救人了。
丁老将军提拎着魏言安,交给卫士后,见姜洵对着房中某处烧出大洞的窗外发怔,还当他仍未醒神,便去唤他:“公子,清醒些。”
姜洵仍旧不动。
于是,丁老将军便顺着他的眼神,亦往那方向看去。
在人群聚集的不远处,某个精巧的亭中,站着一名丫鬟、一名小厮,以及,一名姿容动人的妇人。
那妇人长颈瘦肩、小腹微凸,目光,也正望着这处。
丁老将军认了出来,那妇人,正是他们方才谈论的,公子的妻,曲府那位庶女。
此刻,火势已褪了小半,救火的人们接力传着木桶。一片人声纷杂中,夫妇二人遥遥相望。
应该说,是姜洵被曲锦萱的目光钉在原地。
无他,只因她那眸中尘光不扬,过于静寂,静寂到令他莫名心悸,且不安。
而这时,突然出现的翡衣男子,让她移开了目光。
那翡衣男子,是戚蒙昭。
如梦初醒般,姜洵心弦乍响,接着,他的心间开始博博地乱跳无规。
在丁老将军的愕然中,姜洵直接自那豁口的窗台跃了出去。
到了那亭前时,见得戚蒙昭正面露关切之色,询问着曲锦萱是否安好。而见了姜洵来,戚蒙昭立马变成了一幅鄙夷的、敌视的模样。
到了近前,姜洵眼中根本瞧不见戚蒙昭。他望着曲锦萱,低声问:“你、你可还好?”
“我并无事,谢夫君关心。”曲锦萱音无波澜,后头,她还加了一句:“孩子也无事,还请夫君放心。”
姜洵怔住,一时语塞。
他明明问的是她,何时出声问过孩子了?
这样的语调、这样的回答,直令姜洵心里犯堵。他静心敛气,继续问道:“你……怎在这处?”
曲锦萱回望他:“我不懂夫君的意思,如夫君所言,我该在何处?”
受了反问,姜洵霎时被噎住,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地,一寸寸在她脸庞上流连。
小女人眼睫翕动,是正常的频率,可她的面上,却实实在在浮着一抹苍白之色,那是来自还未完全褪下的惊惧。而自她的面色,姜洵似乎能听到她将将安定下来的心跳,以及仍在发着颤的指尖。
方才,定然发生了些什么事。她明明,该有其它话、有其它事要与他说的,甚至,若如以往,她早该扑上来抱住他了。可此刻,却为何身形不移,亦缄口不言?
姜洵心间淤堵,这样平静的她,令他感到陌生。
他见过她的无措、忐忑与卑怯,亦尝过她的娇嗔、依赖与小性子,可这般平静的她,他是头回见到。
且这份平静,与他夜间所偷窥的柔静睡颜,很是不同。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还陷于踟躇与犹疑之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而那变化,令他心念危悬、惴惴不稳。
姜洵思绪杂乱,好些话在体内兜着圈子,而他确实也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只是话还未出口,花蔚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阶下,花蔚被红茗搀着。她一手还护着肩头,似是受了重伤。
见了姜洵,花蔚满目灼色:“爷!爷您可有事?”
姜洵并不理睬她,他全幅心神,都在曲锦萱身上。
匆匆追来,却连个眼神都没得到。花蔚咬了咬唇肉,又转向曲锦萱:“夫人……可还好?”
“花姨娘怎么这样问?夫人为何不好?”桑晴代曲锦萱回答,两眼鼓起,直勾勾地瞪着花蔚。
心虚使然,花蔚避开了目光,嗫嚅道:“妾、妾只是听说……”
无人应她,也无人关心她听说的是什么。曲锦萱转向姜洵,低垂着眉眼:“我口有些干,夫君若无旁的事,我想去吃些茶解解渴。”
姜洵如何不知,这是要避开自己的意思。可他又能说些什么?她语气这样淡,明摆着,是不打算要将方才发生的事告知他。
姜洵抿了抿唇,心间焦躁迭起:“我与你一同去。”
曲锦萱无可无不可,向戚蒙昭福了下身后,便出了亭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