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168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滕玉意有些讪讪的,在半空中不好动弹,只好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平时这种高度的树对我来说不成问题,刚才是手滑了。”

  蔺承佑一边把她慢悠悠提上来,一边回想她那套破绽不少的动作。

  他还能说什么,要对她有耐心不是。

  夸。

  “是。”他赞不绝口,“你姿势轻灵,在内力运用上也很有悟性,才练了十来日,已经小有所成,可见你天资很不错。”

  滕玉意先还挺高兴,听到后头又觉得不对味了,暗暗瞅他一眼,唉,多聪明的一个人,竟像是吃错药了,可惜眼下抓贼要紧,回头再弄明白蔺承佑今晚到底怎么回事。

  蔺承佑将滕玉意稳稳当当放在枝桠上:“坐稳了。”

  滕玉意抱着粗壮的树干调整位置,蔺承佑跃到另一边的枝桠坐下来,两人中间只隔着树干。

  等了一会,四周连个人影都无,蔺承佑转脸看了看滕玉意,大晚上的,他居然跑到树上跟她猫着。

  “耐心”和“迁就”都实施两轮了,滕玉意好像还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看来得搬出“在意”了。

  滕玉意一瞬不瞬看着东廊的厢房,等了半天都没看到人影,蔺承佑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别告诉我这贼想偷你东西?”

  树上的说话声是传不到底下的,滕玉意默了默,她可以不信任别人,却不能不信任蔺承佑。

  他要是想害她,前几回邪魔来害她时只需袖手旁观就行了。

  今晚这一幕既然被他撞见了,或许她可以托他查查府里当晚都有哪些人不对劲。

  这样想着一低头,主动把藏在袖中的那截断丝绦递给蔺承佑:“世子过生辰那晚,席上有人暗中割断了我裙带上的丝绦。”

  她把那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

  蔺承佑听着听着,脸上的笑意不见了,举起手里的那根丝绦,借着远处的光亮仔仔细细看,这种丝绦细软归细软,却是坚固异常,若是用来垂银制香囊、扇坠之类的小物,再重也不必担心曳断。

  滕玉意说得没错,这丝绦是被人故意割断的。

  有人想害她。

  他胸口猛跳了几下,难怪她身上总带着毒药和刁钻暗器,是因为察觉到危险了?可恨那时候他不知内情,只当她心性歪斜。

  他眼波颤了颤,抬眸看向滕玉意,语气很认真:“那人害你几回了?”

  滕玉意谨慎地说:“除了梦里见过的黑氅人,这人应是第一次出手对付我。”

  蔺承佑沉着脸想,先不说黑氅人到底是巧合还是一种预兆,偷香囊那人真的只出手过这一次么

  滕玉意来长安本就没多久,这一两个月又是到彩凤楼避难又是到大隐寺躲灾的,那样的场所自然无从下手,即便不在躲灾,她身边也少不了端福相护。

  那晚女眷席上端福不在她身边,那人就趁机下手,可见早就伺机而动了。

  “行宫不比别处,一旦败露行迹,会连累家族在帝后面前丢尽颜面,这人此前能忍耐这么久,说明性情还算谨慎,依我看,她今晚未必会出现。”蔺承佑看向不远处的东廊,眉梢像染了一层寒霜。

  滕玉意张望一番,看样子是这样,再过一会,陆陆续续该有女眷回来了。她有点不甘心:“害我白准备了一包百花残。过几日香象书院开学,书院里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同窗们住在一处,下手的机会就多了,我猜她还会忍不住出手的。”

  蔺承佑把那根丝绦纳入自己怀里:“不急,这事交给我办。”

  滕玉意刚把视线调回东廊,闻言似是一愣。

  蔺承佑瞥瞥她:“这件事毕竟发生在我们府里,再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样一说,滕玉意该知道他有多在意她了吧。

  滕玉意的样子彻底呆住了。

  蔺承佑耳根一烫,清清嗓子想,滕玉意这是感动坏了,还是——忽然觉得不对劲,猛然掉过头,却见东廊的尽头悄无声息出现了一个怪物。

  那东西浑身赤裸,四肢皆伏在地上,形态像蟾蜍,但是比蟾蜍大上无数倍,脖子高高昂着,头上却长了一张老人的笑脸,爬行时无声无息,速度却奇快。

  才一眨眼的工夫,那东西就飞快地从廊道尽头爬到了台阶前。

  尺廓?蔺承佑一震,这地方怎会出现尺廓,随手掷出一张符箓,那东西竟顺势一跃,成功避过了这一击。

  “那是什么怪东西?”滕玉意呛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然而嗓音止不住颤抖。

  话音未落,那怪物像是发现了树上的人影,把头一转,那张怪脸突然冲滕玉意笑了起来。

  蔺承佑见势不妙,忙将滕玉意拉到怀里抱住,顺势捂住她的的耳朵,搂着她纵下树端。

  滕玉意心知那东西的笑声定有古怪,情急之下把头埋在蔺承佑的怀里不敢动,脸颊一贴上他前襟的衣料,心就古怪地跳了两下。

  说时迟那时快,蔺承佑似是又掷出一张符,说话时嗓音的震动传到她耳膜里:“滕玉意,我算明白了,你不叫倒霉,这些东西分明是冲着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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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玉:完了,最大的秘密也藏不住了。

第93章

  此话一出,滕玉意脑中嗡嗡作响。

  她到长安的这一两个月,堪称灾祸不断。树妖追她追到紫云楼、尸邪追她追到成王府、耐重把她掳到地宫、就连化作厉鬼的舒丽娘都飘荡到滕府找她讨要胎儿。

  加上今晚这怪物,早就不是一个“倒霉”能解释的了。

  蔺承佑这一起疑,绝对会把她身上的事查个底朝天的。

  难不成主动跟他坦白借命一事?蔺承佑算是半个道家中人,这算不算泄露天机?会不会带来新的灾祸?

  除此之外,帮她借命的多半是她的某位亲人,私底下滥用邪术,没准会被蔺承佑抓到大理寺的牢里去。她自己也就罢了,怎忍心连累她的亲人。

  心里正乱着,又听蔺承佑道:“你先自己捂着耳朵,可以看,但千万别听。”

  滕玉意心头一松,还好蔺承佑忙着对付那怪东西,眼下没工夫一味追问。

  “好。”她这次回应倒是够快,二话不说就捂紧了双耳。

  忽闻到一股腥臭至极的怪味,忍不住睁开眼,就见那怪东西怪笑着朝他们扑过来。

  结界拦不住这怪物,符箓也全无效用,蔺承佑已经接连出了好几招了,那东西的速度却是丝毫不见减缓。

  近看之下,那张苍老的笑脸说不出的惊怖。

  眼看就要追上来了,滕玉意浑身一个激灵,面前银光一闪,蔺承佑扬臂掷出一柄长剑,剑势急如星火,一剑将那怪东西的咽喉贯穿。

  那怪物的笑脸抖了抖,凌空溅出好些颜色古怪的黏液,蔺承佑似是极为忌惮那汁液,不等那东西溅到脚边,腾空一跃,搂着滕玉意往后纵去。

  怪物随即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锵地一声,长剑掉到地上,一瞬就变回了锁魂豸。

  蔺承佑在原地伫立了片刻,抱着滕玉意朝那边走去,滕玉意在他怀里探头张望:“这是打死了?”

  “遁走了。”这东西最善遁地,这一跑今晚是别想追到了。

  蔺承佑观望四周,待要召唤宫卫进来,一动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滕玉意,怪物走了,再抱着似乎不大好,琢磨了一下,只好将她放下,哪知双臂一动,前襟就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低头瞧,才发现滕玉意的手指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襟。

  蔺承佑脸一红,滕玉意怎么像个小孩儿似的,看来刚才吓得不轻,都有些忘形了。他倒是愿意让她这样揪着,可是马上有人来了。

  他清清嗓子,低声说:“那个——别揪着我的衣裳了。”

  滕玉意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缩回手,等到蔺承佑把她从臂弯里放下,面上仍有些讪讪的。

  蔺承佑也没好到哪去,乜斜她一眼,正要找话头,突然听到旁边有怪声,扭头瞧过去,就见锁魂豸兀自在地上扭动,边扭还边发出“呕呕呕”的怪声。

  滕玉意:“咦,这长虫怎么了?”

  蔺承佑蹲到锁魂豸面前,有些好笑道:“它这是恶心坏了,这虫子只喜欢甜浆花露,刚才被臭液溅一身,估计要吐好几日了。”

  滕玉意好奇地问:“这臭液能洗掉么?它看上去挺难受的。”

  这话似乎提醒了蔺承佑,他扭头开始寻找枯叶,虫子听见这话,仿佛愈发委屈,一边扭动,一边冲蔺承佑“吱吱哇哇“叫起来。嘴巴一张一合,俨然池子里等待喂食的金鱼鱼嘴。

  滕玉意愈发觉得出奇。

  “好了,知道你受委屈了,待会我帮你弄香汤好好洗洗。”

  锁魂豸听到“香汤”二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滕玉意一笑,看来这东西也是个喜欢撒娇的。

  蔺承佑随手捡起一片树叶,让锁魂豸缩小成几寸长的虫子用树叶包起来,转头瞧见滕玉意的笑靥,眉头不由一松,望着她的侧脸,心中暗想,今晚的事实在太古怪,滕玉意的反应也很奇怪,不急,不如先查查附近的情况再来问她。于是对滕玉意说:“这东西是从东廊上冒出来的,趁护卫和那些女眷没闯进来,我们先到东廊上去瞧瞧。”

  “好。”滕玉意心有余悸,“世子,这尺廓到底什么来历?”

  蔺承佑边走边说:“它不能算是妖异,也不算是鬼物,只能算是煞物,通常是由天地间的怨气凝集所生,算是煞中之最。”

  怨气?

  滕玉意想起黑氅人:“这东西会是被人引来的么?”

  “基本不大可能。”蔺承佑认真想了想,“尺廓不像前头的双邪或是耐重,尸邪生前是亡国公主,金衣公子是只好色风流的禽妖,耐重呢,因为心中有妒念绕不开‘辩机’的魔障,这三只大物心中都有欲念,有欲念就好说,法力再高也能被人诱惑,尺廓就不一样了,此物无魂无魄,无欲无求,别说驱役它,连近身都不可能,再说它也不是被某个镇压起来的怪物,连阵眼都无处去寻。不过到底怎么来的,还得再仔细看看东廊上的痕迹。”

  滕玉意越听越忐忑,这东西不能被人驱役,那显然就是冲着她借命的体质来的。这样想着,她心虚地溜了蔺承佑一眼,他心里一定在想这件事,怎么办,这些年朝廷对邪术一党似乎深恶痛绝,她那位亲人——

  忽又想,小涯说她只需再斩一两只妖物功德就攒得差不多了,要不要趁蔺承佑追查此事之前,用小涯剑把这怪东西除掉?

  这东西看着体积不算大,法力似乎也不像耐重那么可怖,不然不会被蔺承佑一剑打跑……

  她突然有了信心。

  “世子,这东西法力高不高?”

  “法力不大清楚,但此物不出现则已,一出现就是一窝。”

  “一窝?”滕玉意一僵,“像蜘蛛那样的一窝吗?”

  “差不多吧。”蔺承佑似乎也觉得有点恶心,“师公也在山上,待会我和他老人家到处找一找,行宫这样大,说不定还有另外的尺廓潜伏在附近。”

  滕玉意摸摸发凉的后颈,照这样看,她一个人是不可能应对得了了,欸,差点忘记东明观的五道了!五道上回在彩凤楼因为与她打赌输了,欠下的那个人情至今未还,此事有白纸黑字的契约为证。

  大不了可以让东明观的五道过来帮忙,五道多半想不到她是借命之人,就算想到了也不能追究此事。

  如此一来,既能消除借命之灾,又不至于因为惊动大理寺连累自己的那位亲人了。

  她心下拿定了主意,随蔺承佑上了台阶,顺着那东西爬行留下的痕迹往前找,一直到廊道的拐角处,黏液的印迹都很清晰,然而一转弯,那印迹就不见了。

  廊下悬着的宫灯不够亮,蔺承佑取出火镰点燃,两人借着火光在附近找了一圈,没发现符箓或是朱砂之类的东西。

  排查完毕,蔺承佑抬眸看向滕玉意,不必说,这东西就是凭空出现的,尺廓多少年没现世了,一出现就在滕玉意附近,一来就冲着滕玉意怪笑,除了瞄上了滕玉意身上的气息,没别的解释。

  这样一想,尸邪、耐重,还有那晚出现在滕府的舒丽娘的鬼魂就统统解释得通了。

  什么样的人会频繁招惹邪祟?

  滕玉意自己知道这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