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169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应该是知道的,不然不会小涯剑不离身。

  他静静望了滕玉意一会,冷不丁道:“好了,查完了。这东西是冲着你来的。”

  滕玉意心口一跳,也抬起眼与蔺承佑对视。

  火苗跳跃,倒映在两人的黑眸里。

  起初,两人都没有开腔。

  一个在心里想:他果然着手查问她了。

  一个在心里想:她眼神躲闪,分明有点心虚。

  未几,滕玉意茫然眨眨眼,率先打破沉默:“冲着我来?世子这话什么意思。”

  蔺承佑目光随着她的眼神微微移动,掩饰得不错,可惜他跟她那么熟了,光看她眨眼的次数就知道她慌了。

  她为何慌?滕玉意聪明得很,如果因为某种缘故邪祟缠身,她应该想法子让他帮忙才是。

  是了,她压根就不信任他,所以防他如同防贼。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滕玉意,你觉得这些事瞒得过我么?”

  滕玉意垂下长长的眼睫,蔺承佑一旦起疑心,这事就快要瞒不住了,但这世上除了亲人,谁会愿意蒙受天谴为她借命,她倒是愿意跟蔺承佑坦白,但后面的事怎么办。

  她至今没弄明白“借命”到底怎么回事,借的是妖邪的命也就算了,如果这其中还牵扯到别的事,她那位亲人说不定要认罪伏法。

  蔺承佑一向秉公执法,凭她和他的这点交情,就别指望蔺承佑网开一面了。

  她的功德已经攒得差不多了,只要五道带她除掉尺廓,或许往后就不会有妖邪来找她了,那么前头的那些事,统统可以用“巧合”来解释。

  不行,现在绝不能承认。

  蔺承佑一瞬不瞬观察着滕玉意脸上的每一个变化,难道他会害她吗,打交道这么久,两人也算是出生入死过了,别的事不愿意说就算了,这些性命攸关的事竟也如此防备他,不求她跟他说出所有真相,只要她肯承认自己的境况,天大的麻烦他都替她扛。

  他屏息等待着,如果她肯说,证明她还算信得过他,如果不说,说明压根没想过让他帮她。

  然而他终究失望了,等了没多久,滕玉意抬起那双静幽幽的眼睛:“我瞒着世子什么了?”

  蔺承佑定定望她一会,点点头没再说话,直起身呼哨一声,护卫们很快从外墙纵进来,满脸诧色:“世子。”

  蔺承佑淡声道:“通知四处,行宫出现妖邪,暗中加强防备,勿要惊动山上宾客。”

  又点了两名护卫,随他送滕玉意扮作的“春绒”回含耀宫,路上滕玉意间或抬头看看蔺承佑,蔺承佑没开腔,也没瞧她,径自把她送到含耀宫门口,掉头就走了。

  碰巧杜庭兰搀扶着“醉酒”的春绒出来,后头还跟着碧螺和红奴。

  杜庭兰望见蔺承佑不由一讶,那不是成王世子吗,脸色为何这样难看。

  滕玉意上前扶着春绒,五人遮遮掩掩同往翔鸾阁走,身后传来说笑声,陆续有夫人娘子从含耀宫出来了。

  到了翔鸾阁,杜庭兰等人都是一惊,门口站了大量的护卫,数目比之前多了三倍都不止。

  问了宫人才知道,这都是成王世子临时调过来的。

  路过东廊时,滕玉意有心观察,发现廊道上的妖祟痕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蔺承佑显然没想惊动行宫里的宾客。

  回到房中,杜庭兰屏退丫鬟,先是抬目看了看床边,接着便拉着滕玉意的手问:“怎么样?抓到那人了吗?”

  滕玉意将先前的事说了。

  杜庭兰一骇:“又有妖怪?”

  忽听廊下喧嚷,打开门才知道,原来是有宫人过来送符箓。

  “山里夜间偶尔有山魅,贴上这个可保一夜平安,诸位千万别漏贴了,奴婢们回头会帮着娘子们一一检视的。”

  小娘子们心下疑惧,忙结伴到宫外询问出了何事,正好蔺承佑与清虚子等人路过,路过翔鸾阁时,连瞧都没朝里头瞧一眼。

  人堆里有人小声议论:“咦,成王世子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身子不适吧,听说今晚都没去击毬,这可是他的拿手本领,以往从不缺席的。”

  滕玉意混在人堆里,踮脚看了看蔺承佑的背影,闻言暗想,看来不是她的错觉,蔺承佑脸就是很臭。

  蔺承佑这是要跟她翻脸了吗?

  李淮固望着蔺承佑的背影,也是满脸疑惑,无意间转眸看了看滕玉意,看滕玉意脸色有些怅然的样子,低头想了想,隐约猜到了什么,想着想着秀眉松开了,转过头,温声对边上的娘子道:“既然送了符箓来,我们回房贴吧。”

  说话时语调轻悦,仿佛心情大好的样子。

  ***

  明春阁。

  夜已深,帝后却还在外殿等消息,也不知等了多久,听到宫人进来报说清虚子和蔺承佑回来了,皇帝登时松了口气,起身迎出去:“如何?”

  清虚子把罗盘放到桌上,抖了抖衣袍说:“闯进行宫的只有那一只,附近没有别的邪祟。”

  皇帝亲自扶着清虚子坐到榻上:“眼下正是太平盛世,尺廓这种东西,论理不会出现在这世道。”

  清虚子捋须不语。

  蔺承佑行了礼,自顾自在一边坐下。

  皇后令宫人把粥点呈上来,坐下后一眼看出蔺承佑神色不好,皇后忍不住跟丈夫对了个眼色,这孩子绝不可能因为出现妖祟心情不好,如此烦闷定是因为旁的事。

  该不是在滕娘子处碰壁了?她笑道:“今晚可见到滕娘子了,按照伯母说的做了没?”

  “做了。”

  皇后充满期待地说:“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对他的“耐心”无动于衷,对他的“迁就”毫无反应,对他的“在意”表示拒绝。

  而且,防他如同防贼。

  想到这,他连半丝笑容都挤不出来。

  清虚子听到这话,忽然转脸看向蔺承佑:“说到滕娘子,今日师公拿到滕娘子命格后,替她算了一卦。”

  屋里人都怔住了。

  蔺承佑没接茬,耳朵却竖了起来。

  “这孩子断乎活不过十六岁。”

  蔺承佑手一晃,杯盏里的茶险些撒到衣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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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大:我作,我对阿玉臭脸。

  师公:你老婆活不过十六岁。

  阿大:心电图吓成一条直线。

第94章

  皇帝和刘冰玉瞠目相顾。

  清虚子觑着徒孙,话一出口,这孩子当即变了脸色.

  清虚子叹气:“你不必疑心师公算错了,师公用六壬、太乙、雷公三种卦式分别算过了,得出的卦象一模一样,这孩子生下来就命中带煞,长到十五岁开始应煞,这煞非同小可,是大劫,是大难,化不了也躲不开,不用等到十六岁,这孩子定会应劫而亡。她腊月二十八满的十五,眼下已经正式进入应劫之年了。”

  不可能。蔺承佑耳边轰然直响,上回缘觉方丈就说过滕玉意命格不大对,但方丈说话较委婉,不像师公断言滕玉意活不过十六。

  他挣扎着说:“那晚您老人家在致虚阁看到了滕玉意,回来之后您不是说她是有福之相吗?”

  说到此处,他诧异地顿住了,是了,上回缘觉方丈也说过滕玉意面相好,可是这样的好面相,偏偏有着一副极凶的命格,此事方丈也觉得费解。

  就听师公道:“所以师公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些古怪,看面上,着实是个福寿之相,看命格,却又是个短命之人。”

  皇帝闻言想起一事:“师父,记得您老人家以前曾说过,这种面相与命格相背离的情况极为罕见,通常是由怨念所致,有点像……一种诅咒。”

  清虚子唔了一声:“举个例子就明白了。大约二十多年前,昌乐坊有一家富户请师父上门除祟,富户姓程,膝下有一子,人称程大郎。程大郎自小体健聪明,十四岁之前从未生过病,没想到一满十四岁,程大郎就突然怪病缠身,程老爷和程夫人为儿子求医问药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可惜无论名医还是庸医,都没能看出程大郎生的是什么病,有人猜程大郎是不是中邪,程老爷便跑到青云观请为师上门帮忙相看。

  “为师到了程宅之后,先是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未看出冤魂作祟的迹象,再看程大郎的面相,是个长寿之人,然而印堂发黑,分明冤孽缠身,为师心知有古怪,便向程老爷要了程大郎的生辰八字,一排之下,发现程大郎活不过十五,眼下已经到了应劫之年,怕是难逃一劫了。程夫人自是恸哭不止,程老爷又惊又恨:定是、定是那个田舍奴搞的鬼!

  “为师看他二人情状,忽然想起一种叫‘错勾咒’的咒术,就问程家以前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程老爷支支吾吾说了一桩旧事。原来这对夫妇二十年多前未迁来长安时,因为在乡间抢地与人结下了大仇,那老农夫被程家夺了地,又不肯做佃户,被程家逼得走投无路,便找了一条麻绳吊死在程家的大门口,死前怨气冲天,说他这一死,定要诅咒程家断子绝孙,即使程家侥幸生下后嗣,也断乎活不过十五。

  “程氏夫妇为这事一直耿耿于怀,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这事过去之后五六年,两人一直未有子嗣,好不容易怀上,定然会滑胎,程老爷为此又纳了几房妾室,结果也都是如此。程老爷和程夫人想起那个农户当年的诅咒,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头,本要去寺庙找高僧相看,哪知这当口程夫人忽然有孕了,这一胎怀得很顺利,生下来的孩子就是程大郎了。

  “据这两口子说,程大郎自小体健,起初夫妻俩还时不时想起那个农户当年的诅咒,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程大郎一天天长大,这件事也就被他们淡忘了,怎知程大郎一到十四岁就出了岔子。程老爷断言此事跟那老农夫的诅咒有关,哭着求为师想法子,说这个梁子是他结下的,怎能报应到儿子身上,只要儿子能活,他情愿赔上自己的性命。

  “没等为师想好怎么做,当夜程大郎就死了。”

  皇后听得唏嘘不已,蔺承佑却是暗暗心惊。这种诅咒他也知道,下咒之人往往怀着滔天恨意,为了诅咒自己的仇人,甘愿赔上自己的永生永世,下咒的那一刻,施咒人自己就会魂飞魄散,因此带来的怨念也极强,所谓错勾,指的是这种咒术没法直接实施到仇人本身身上,而是会错位到仇人的后代子孙头上。

  被诅咒之人,三代之内都会命中带煞,要么死于意外,要么重病而亡。

  无人能幸免。

  且此咒无解,因为下咒之人已经赔上了自己所有轮回转世的机会,已经用最酷烈的手段惩罚过自己了。

  这是一种玉石俱焚的报复手段。

  皇后不安道:“如果滕娘子也是这种情况,莫非滕家与人结过大仇?”

  皇帝思忖着说:“滕家几位男儿在战场上动辄斩馘数千,经年征战,难免会杀戮过重,但这种战场上的厮杀,论理不会招来这样深的仇恨。”

  蔺承佑暗想,无论在朝堂上还是战场上,只要有利益争端,滕绍不可避免会与人结下梁子,但想报复滕绍,有的是别的手段,何必赔上自己的生生世世来下这样的血咒。

  除非……除非恨到了骨子里。

  清虚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为师对朝堂不熟,滕绍此人品性如何?”

  皇帝露出称许之色:“滕家满门忠烈。当年滕元浩在朝为官时便为政清严,之后胡叛图谋江山时,滕公带着长子和次子为抵抗胡叛以身殉国,此举更是风烈遗芳。至于滕绍,记得师父当年教导徒儿说过一句话,判断一个人的品行,不要看这个人对上的态度,而要看他对下的态度,滕绍战场上杀敌无情,但他待自己的部下、俘虏、百姓,无不仁善宽厚,行军所过之处,可谓匕鬯不惊。这一点,无数人可以作证,一个人可以伪装一两年,没办法伪装一二十年,滕绍其人,却始终如一,所以要说滕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是断乎不信的。”

  清虚子沉吟:“那就奇怪了,如果滕家人秉性忠良,怎会给孩子招来这种咒术。”

  蔺承佑已是心乱如麻,竭力理了理脑中思绪,抬头对师公道:“您老人家现在只是发现滕玉意面相与命格不符,这不表示她一定就是中了错勾咒,这其中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

  清虚子哼了一声:“师公快到耄耋之年了,入道门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这么凶的命格,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有福气的面相,这种情况实在罕见,只能说明这孩子出生之前就遭了诅咒,即便不是中了错勾咒,也是招惹了类似的冤愆。”

  “那——”蔺承佑不甘心地问,“有什么法子破这种错勾咒么?”

  帝后愀然互望一眼。

  清虚子眼皮一掀:“怎么,问清法子,难不成你要帮她续命?”

  那就是有了,蔺承佑胸口隆隆直跳,勉强笑道:“徒孙是觉得,滕娘子没做过什么恶事,这种恶毒的诅咒本不应该她来承担。她自小就没了阿娘,如果再活不到十六岁,想想实在可怜,要是有法子能救她一把,徒孙我……没办法坐视不理。”

  清虚子直直瞅着徒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