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蔺承佑顶着师公的视线。
他知道,法子肯定是有,但绝对不是什么名门正道。
命格不对,咒不可解,那就只能直接帮她换命了。
观里就庋藏了关于借命换命之术的秘籍,法子容易学,只是这毕竟是逆天悖理之举,施法人一定会付出代价。
如果师公不肯告诉他,他就自己想法子。
回想滕玉意这几月的艰难处境,她这样搏命不就是为了活下来么,假如她博到最后还是死了——
他心脏仿佛被人揪了一把。
行吧,滕玉意可以暂时不喜欢他,但最好长命百岁。
清虚子焉能看不出徒孙在想什么,放下茶盏,喟叹道:“你啊——”
听这语气,这是有转机了?这下不只蔺承佑喜出望外,帝后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您老人家是不是有更好的对策?”
“过生辰那晚师公仔细打量过滕娘子,如果她已经到了应劫之年,一定会印堂发黑,甚至浑身煞气,但据那晚所看,滕娘子身上全无这些迹象,这又与她的命格自相矛盾,师公今日替她算完卦之后,觉得好生费解。”清虚子看着蔺承佑道,“这样吧,你去打听打听滕娘子及笄之后可遇到过什么凶险,又是如何化险为夷的,记住了,须得是满十五之后遇到的事。”
蔺承佑略一思量,心头忽地一震:“师公的意思是——”
“有人帮她借过命了。”清虚子目光如炬,“师公这一生只见到过两位中了错勾咒的人,真到了应劫之年,没人会像滕娘子这样面上毫无端倪,所以今日师公想了许久,最有可能就是有人暗中帮她换过命格了。”
“滕娘子是滕绍的独女。”皇帝怔然点点头,“以滕绍之能,要找些能人异士帮女儿换命借命,倒也不算难事,不过此事毕竟有违法理,我想即使滕家做了,也绝不会让人知道此事的。”
蔺承佑不但很快想到了伯父说的这一层,更想起滕玉意回长安途中曾经落过水。时辰是二月,正好是她及笄后不久。
据滕将军说,当时女儿被打捞起来后,船上突然冒出了许多魑魅魍魉,而且自那之后,滕玉意一离开小涯剑就会做噩梦。
滕玉意自己也对他说,她因为那次溺水落下了怕水的毛病。
难道师公真猜对了?那一次便是滕玉意的死劫,因为有人帮她暗中借了命,所以她才能活下来。
是了,借命之人身带冤孽,自然会不断招惹邪祟。
照这样说,滕玉意命中的大劫已经化了?
想着想着,他的脸色慢慢不那么难看了,然而,心头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半分没消减。
会不会滕玉意也知道有人帮自己借命了,所以死活不跟她吐露实情。
为了保护自己的阿爷?
有可能。
他突然不好吭声了。
假如借命的事是真,伯父是追究还是不追究。
不追究,违背了朝廷打压邪术的方略。
追究的话——
看来只能先拖延一阵。
至少先等他从滕玉意口里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这——”他故意蹙了蹙眉,“没听说滕娘子最近遇过什么大祸啊,徒孙毕竟跟她也不算熟,要不这样吧,回头徒孙托人打听打听。”
“尽快打听明白。”
皇后悬着的心落了地,欣慰地说:“我倒是希望滕娘子真借过命了,佑儿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小娘子,万一活不过十六岁,未免太叫人伤心了。如今滕娘子逢凶化吉,佑儿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皇帝和清虚子对望一眼,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佑儿已经到了情劫之年,就怕应在这上头。
担心归担心,这事一说开,殿里那凝重的氛围一扫而空。
宫女们温好粥点重新呈上来。
皇后询问太子是不是还在毬场打马毬,让人送几份宵夜过去。
膳毕,蔺承佑送清虚子回下处。
这边刘冰玉同丈夫说:“佑儿的亲事算是有点影子了,阿麒这边也不知何时才有动静,这回我把香象书院的小娘子都招上山来,无非是想让阿麒自己相一相,哪知才住一晚,行宫里就冒出这些邪祟,要是明日就启程下山,就白辜负了这些安排了。”
皇帝温柔地看着妻子:“何止你这边有安排,我也需在山上同几位大臣商量一桩要事。尺廓虽然难对付,却也不像耐重那样动辄会掀天揭地,先前我已经派人下山给城中送信了,大隐寺和各大道观连夜会做出应对之举,行宫这边,阵法和符箓也都发下去了,想来一时半会不会有尺廓再闯进来,明日不必动,后日一早再启程回城便是。”
刘冰玉喜不自胜,点点头说:“这样再好不过了。阿麒这孩子秉性纯良,我这做阿娘的只希望他将来找个情投意合的娘子。还有,敏郎年岁也不小了,两个侄子一旦有了着落,他也不好意思再拖着了。香象书院这些小娘子看上去不错,但品行如何,面上未必看得出来——趁这回她们人都在山上,我想了一个好法子。”
皇帝讶笑:“你要试探她们?”
刘冰玉认真想了想,笑道:“不能用一般的法子试。明日一早把这些小娘子招出来,然后——”
***
蔺承佑回到寝殿,他还没想好怎么问滕玉意,况且两人现在这状况,滕玉意绝对不可能对她实话,与其再去碰一次壁,不如先睡一觉,今晚这遭大起大落,比他平日打十场马毬还要累,要不是记得还得沐浴,真想倒头就睡,闭着眼睛立在床边,刚要脱下外裳,就听说宫人说:“太子殿下、郡王殿下和南诏国太子殿下来了。”
蔺承佑懒洋洋把腰间玉带重新系上,喝了口茶抖擞精神,迎到外殿,碰巧宫人们领着太子等人进来。
顾宪率先行礼,口气却很促狭:“听说你头疼,疼得没法参加马毬,所以我们来看看你。”
太子也笑着,就连淳安郡王也都有些笑意。
蔺承佑暗觉纳闷。
四人在月洞窗旁的席上坐下,窗旁正对着花池,满地都是银霜般的月光,花影在月光里摇曳。
蔺承佑坐下后左右一顾,笑道:“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太子道:“听说你瞧上武中丞的二娘子了?”
“谁?”
顾宪道:“说是这位武二娘在园子里崴了脚,你为了讨好她,主动拿出自己的玉牌去请余奉御,怎知武二娘子不愿接受这份好意,宁愿自行崴着脚回房,今晚毬场上的人都在传武二娘是何等守礼端庄,而你又是如何对她求而不得。”
蔺承佑怔住了,这是唱的哪一出,下意识看看皇叔,连皇叔都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估计明日整座行宫的人都知道你倾慕武二娘了。”
“不过武元洛已经郑重表示妹妹绝对不可能嫁给成王世子。”
武元洛?
蔺承佑一哧,失策,这厮居然比他想得还要贱。
第95章
蔺承佑在心里骂了一通武元洛,待要接话的时候,不由又顿住了,怪了,武元洛这厮胡说八道,今晚为何没人质疑。
从生辰那晚到今晚,算来才过了十二日,期间他只对师公和伯母提及过滕玉意的事,绝情蛊失效的事,甚至连皇叔和太子都被蒙在鼓里。
这才过了多久,为何这些人似乎都知道他能对小娘子动心了?
不太对。
师公绝不可能大肆宣扬此事,伯母甚至不敢在人前流露出自己对滕玉意的关注。
所以这事是别人传出去的了?
皇室的这些流言到了坊间,会像春天的柳絮一样满城飞扬,发酵了这些日子,早不知经过多少人的口和耳了,因此今晚听说他对某个小娘子倾心,才会无人表示质疑。
能走漏风声的无非两处地方:青云观、宫里。
青云观只有师公和小师弟,那么只能是宫里了。
蔺承佑不动声色喝了口茶,记得那回滕玉意曾借小涯之口说有人日后会对他不利,从前他不以为然,现在看来,那人或许根本不在所谓“三年后的军营”里,而是一直在自己身边。
他是装作不知道等对方露出更多马脚,还是顺着线索马上把那人揪出来?
真要查的话,流言这种东西,一向极难溯源,都过去这些日子了,要想再找到源头怕是不易,对方应该也是料定了这一点,才如此肆无忌惮。
更有意思的是武元洛的反应。
武元洛自小有神童之名,无论与人斗智或是斗诗,号称从未遇过敌手,把自己的二妹跟他攀扯到一起,仅仅是为了与他斗气?
武氏兄妹的阿爷是武如筠,御史中丞,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国之重臣,目前朝中唯一能与侍中邓致尧、郑仆射抗衡的宰相之一。
这几只老狐狸经常在朝堂上斗来斗去,这些年就没消停过。
如果他没记错,前些日子在商讨太子妃名单时,侍中邓致尧率先将自己的孙女推到了伯父面前。
武如筠不甘示弱,旋即把自己的次女夸到天上有地上无。
最后伯父自然是秉持一贯的持平之策,把两家娘子的名字都添上了。
武元洛今晚来这一出,就不怕妹妹参选太子妃一事泡汤?
哦是了。
武元洛还有一个大妹妹武缃。
武缃自小与郑仆射的大公子郑延让订了亲,那时候武中丞还只是吏部的一个侍郎。前一阵两家本要正式过聘礼了,郑延让却与段家的女儿段青樱有了私,段青樱怀着身孕不肯堕胎,郑延让自然不敢再娶武缃。
为这事,郑仆射和武中丞几乎撕破了脸。
所以武家这是打算改由武缃来参选太子妃了?
听说这位武大娘子才情和样貌都比妹妹更胜一筹,只因自小有亲事在身,武家才不得已将二女儿推出来,现如今因为郑家的过错退了婚,武家为了稳操胜券,自然会重新考虑武大娘子。
一旦武缃被选上,郑仆射父子头一个被狠狠打脸,那么武家也就能狠狠出口恶气了。
而武如筠真要是做了未来国仗,在朝中的威望慢慢也就能压过郑仆射及郑家在朝中的一众门生了。
只是本朝历来没有姐妹俩同时竞选太子妃的先例,大女儿有了着落,武家为了补偿小女儿,说不定会给小女儿选一门差不多的亲事。
看样子,武家是打算把武缃跟他捆到一起了。
呵,不愧是武元洛,估计是知道了家里的打算,居然干脆利用之前那一出反将他一军。
敢拿这种事招惹他,这小子大概是活腻歪了。
“你们瞧他。”太子主动发话了,“最近动不动就发怔,每回跟他说什么话,别指望他马上有回应,这是不是叫患了相思病?”
顾宪:“你不会真瞧上武二娘子吧?”
蔺承佑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喟叹道:“我蛊印未消,哪能瞧得上谁家的娘子,我好心帮个忙,倒叫武元洛生出这样大的误会。”
淳安郡王意味深长看了眼蔺承佑,没吭声。
“真没消?”太子表示不信,起身到蔺承佑身后一瞧,愣了一愣,遗憾地坐回原位,“我和皇叔听了这消息,还高兴了一场。阿大,你也别急,这回师公回来了,说不定有法子能想。”
蔺承佑知道太子忠厚,怎忍心他为自己担心,忙对太子使了个眼色,心道:阿麒,回头再跟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