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229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脚步声很快远去。

  房里,两人相对着脸红。

  等到脸不那么烫了,滕玉意想起自己吻他的初衷,用手摸摸蔺承佑的眼睛,期盼地问:“怎么样?”

  蔺承佑摘下自己的布条。

  滕玉意屏住呼吸。

  嘴唇被她咬破了,论理到这一步蛊虫该有松动了。

  但面前仍是一片黑暗。

  默片刻,蔺承佑笑笑:“好像还是不成。”

  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觉得自己复明不复明都无所谓。

  滕玉意却失望到无以复加,都这样做了为何还是不能解蛊,唯恐蔺承佑心里难过,忙帮他把布条重新覆上去:“听说蛊虫不是一日之内发作的,那么解蛊也该有些日子,不着急,兴许过些日子就自发好了。”

  说着欲扶他着的胳膊站起,蔺承佑却忽道:“阿玉,假如我一辈子都复明不了怎么办?”

  这话让滕玉意的胸口仿佛遭了一记猛锤,不为别的,只为蔺承佑语调里的一丝怅然。

  她重新捧住住他的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低地说:“那我就当你的眼睛。你护我那么多回,往后该轮到我护你了。你想去查案,我就陪你查案,你想去捉妖,我就同你捉妖。”

  有她在,才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蔺承佑反手扣住她的手静静听着,那是他的玫瑰,无论何地,无论何境,只要她绽放,他的眼中心中就再也容不下旁物。

  有这一句,胜过一切。默然许久,他在她额头上涩然落下一吻:“好。”

  ***

  宫里热闹非凡。

  除了圣人和皇后、成王夫妇、太子和二皇子,还来了好些滕玉意之前没见过的生面孔。

  圣人走下御座,亲手搀扶滕绍。滕绍放下拐杖纳头便拜,却被一旁的成王挽住了胳膊。

  成王妃把滕玉意拉到一旁,不过数月未见,竟恍如隔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言语的分量太轻,最后只唏嘘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滕玉意红着眼睛逐一向长辈们磕头。

  蔺承佑无法视物,阿双和阿芝便热络地帮滕玉意做介绍。

  那边,那位模样俊雅的中年男子是蔺承佑的舅父瞿子誉,而那位眉眼柔和的美貌贵妇则是蔺承佑的舅母王应宁。说起来,王应宁与滕玉意的母亲还算是同一支的族亲。

  上首是蔺承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还有几位姿态清贵的少年男女,是蔺承佑的表弟表妹。

  瞿家人看到蔺承佑现在的模样,无一不露出震撼和心疼的神色。

  一瞬间,所有人都围拢了过来。

  滕玉意稍稍退到一旁,瞿家长辈对蔺承佑的关怀是刻在骨子里的,只一眼就让人心中发暖。

  在接下来成王妃和皇后等人的交谈中,滕玉意知道了几月前蔺承佑帮她招魂用的是佛家鬼舍利,此物与佛家高僧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不同,是修罗道厉鬼放下心中魔念后留下的残迹,故被称为鬼舍利子。

  鬼舍利子出自修罗道魔物,介乎阴阳之间,本是不祥之物,但一旦用来招魂比任何玄门阵法都有用,只是百年间少有魔物肯放下执念,以清虚子和缘觉之高龄,迄今为止也只见过两回鬼舍利。

  一枚是二十多年前被迫成为大煞“女宿”的圣人亡母蕙妃留下的。

  其中一半没入了圣人体内,另一半没入了成王体内,此后二十年,此物一直帮着自己的亲儿绵绵不断克化体内残毒。

  另一枚,则是耐重被大隐寺众高僧点化后留下的那枚黑舍利了。

  耐重被降服之后,那枚黑舍利一直供在大隐寺。

  飞天夜叉不怕别物,就怕万鬼之王耐重。蔺承佑便是利用这枚鬼舍利子启动了灵飞六甲阵,一下子打通了阴阳两道。

  正所谓“出生死之津梁”,冥间鬼物畏于耐重的余威,不得不将滕玉意四散的魂魄一一叼还。说来也巧,当初众人能顺利降服耐重,滕玉意也算占了一份功劳,小涯所说的“除妖攒功德”,或许并不一味指斩杀妖魔,而是在与魔物打交道的过程中,利用智慧和毅力为自己将来渡厄留下一线生机。

  但蔺承佑也因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亏得命格贵重福大命大,方不至于重病不起。

  滕玉意边听边默默望着蔺承佑,这时坐在上首的清虚子到底捱不住了:“如何?”

  这话既是问徒孙也是问滕玉意。

  四下里一静,大伙的目光齐刷刷落到蔺承佑的面上。

  蔺承佑“迎着”众人关切的视线,默了默,坦然道:“我……还没好。”

  众人掩不住地失望,清虚子看看蔺承佑,又看看滕玉意,捋须沉默着。

  圣人和成王妃焦灼询问:“师父,滕娘子能冲破蛊毒想起佑儿,就意味着体内的那条蛊虫已消。佑儿体内的那条感应到另一条已死,估计也不会独活,既如此,为何蛊毒还是未解?”

  清虚子来来回回在殿上踱步,踱了一回,突然止步道:“看来只能速速成亲了。”

  大伙一愕。

  这话唐突至极,但说这话的是清虚子。

  他的话,比谁的话份量都重。

  “天生万物,自有阴阳,那位不争散人一生都未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人,因为不堪忍受噬心之苦,才有了这恶毒至极的蛊毒。一条虫也就罢了,既是两条虫,必然是互为表里,相呼相应,佑儿体内的那条是主蛊,滕娘子体内的是副蛊。假如寻常法子不能诱出来,那就只有结为夫妻了——”

  剩下的话不必说。

  “这……”众人看向滕绍。

  一片寂静中,蔺承佑率先有了动静,他对着滕绍的方向撩袍便拜:“滕将军,即便不为解蛊,晚辈也早有求娶令嫒之心。晚辈与令嫒相识已久,然阴差阳错,几经波折,过去这一年,某与令嫒历死生、共渡厄。凡此种种,刻骨铭心。趁此良宵,某恳请滕将军将令嫒许配某为妻,某必珍之爱之,一生不负。”

  这话掷地有声,声声震动心房。滕玉意脸上尤带着红霞,眼中却隐约浮现泪光。

  滕绍望着一旁的女儿,胸口一阵阵发涩,朗声道:“好,好,好。得此佳婿,余愿已足。”

  顺势跪于御前:“臣斗胆伏请圣人和皇后赐佳期,择日尽六礼之数,交两姓之欢。”

  圣人和皇后互望一眼,含泪笑着对成王夫妇:“蔺效,沁瑶,你们怎么说?”

  成王妃已是泪盈于睫,成王看看儿子,又看看滕玉意,一时感慨万千:“滕将军忠义,滕娘子仁慧。大郎自小顽皮,蹉跎了这么久好歹算有福。今夕良夕,难得几家亲眷都在此,还请圣人为两个孩子指婚。”

  ***

  次日一早,滕玉意刚醒转,鼻端就闻到一阵清淡的香气,她心里装着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一掀帘,就看见桌上的琉璃球里插着一株鲜嫩的杏花。

  碧螺过来高兴说:“今儿一大早庭院里好些春花都开了,看样子天气要见暖了。”

  春绒也笑:“圣人为娘子和世子指婚的消息一大早传遍了长安,外头来了好些客人,老爷正忙着在中堂招待呢,待会杜家姨母和大娘估计也要上门。”

  滕玉意会心地笑。她让人将另一套新做的衣裙找出来,坐到妆台前精心打扮:“对了,叫端福帮我弄一套小道士穿的棉服来,今日我出门的时候,说不定会用得着。”

  说完这话,滕玉意习惯性地摸向自己的衣袖,结果依旧没能摸到那片熟悉的冰润,自打上月她想起蔺承佑,顺势也想起了小涯剑,然而,或许是认为她劫难已化,自己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刻,小涯居然无声无息不见了。

  这些日子任凭滕玉意翻遍箱笼,都没能把小涯找出来。

  想到此,滕玉意心里说不出的惆怅,让人把美酒和鲜果子摆到窗前的榻几上,在屋子里仔细找寻:“小老头,你我在一起相处这么久,忍心不打招呼就走吗,我热了你最爱喝的石冻春,快出来同我酌几杯。”

  但无论她怎么诱说,四下里都静悄悄的。滕玉意连床底下都找过了,也不见小涯的影子。

  眼看再不走来不及了,滕玉意只得留下那壶酒和那碟果子,匆匆出了屋。

  ***

  成王府。

  蔺承佑坐在廊下,身边围着一大帮小孩。

  他天生爱说爱笑,向来又最会玩耍,每到逢年过节,亲眷中的小孩都喜欢围着他打转。

  眼睛虽然看不见了,身上那种洒脱的性子却不改,一大早,瞿家的表兄妹就跑来找蔺承佑玩。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一心要照顾哥哥的阿芝和阿双。

  蔺承佑摸索着给弟妹们发红梅糖,注意力却放在庭前,只要听到匆匆跑来的脚步声,就会竖着耳朵聆听。

  没多久,就听到宽奴欢快地过来说:“世子,大理寺有衙役来报信,说通化坊的喜鹊巷又出人命案了。看手法,凶手像是与上回谋杀刘翁的是同一个。”

  蔺承佑皱了皱眉:“出了人命案又不是什么好事,怎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宽奴苦着脸:“小的怎会因为这个高兴。是滕娘子她也来了。滕娘子让我问世子,如果世子要出门办案,要不要她帮世子把青云观新招的无为小道长请来。”

  蔺承佑心里的笑意一下子窜到了脸上:“滕娘子现在何处?”

  “在花厅同王妃说话呢。”

  “我行走不便,走不到花厅去,先把滕娘子请到这儿来吧,我亲自同她说。”

  宽奴临走前笑嘿嘿对一大帮孩子说:“诸位小郎君小娘子,王妃亲自做了糕点,香甜得不得了,赶快过去吃吧。”

  小孩们欢呼不已,阿芝却闹着赖在蔺承佑身边:“我得照顾阿兄,回头你们把娘做的点心拿一碟来就是了。”

  阿双握住妹妹的手,好声好气劝道:“你不是嫌府里的纸鸢做得不好打算亲自出门买吗,今日阿兄带你去西市转转。”

  四下里很快就安静了,蔺承佑坐在庭前等着,有

第129章

  庭中只有他二人,滕玉意笑眯眯地说:“在下名号甚多。在外人称‘王公子’,在家有个小字‘阿玉’,捉妖时另有道号,‘无为’二字便是我师兄赐的。”

  蔺承佑笑着点点头:“无为,无为,‘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万物将自化’,有了这道号,刚好帮你这多灾多难的小道士压一压。有师兄若此,无为道长本事不会差吧?”

  “马马虎虎,目前尚有一样本事远不及我师兄。”

  “你且说来听听。”

  “脸皮。我就没见过比我师兄更喜欢夸自己的人,说起脸皮厚,他算是天下第一。”

  蔺承佑啧了一声:“我的好无为,孺子可教也。知道自己尚有不足之处就好,今日打算跟师兄出门长长本事么。”

  “东西都备妥了,特来延请师兄。”说话间已走到红梅树下,含笑低眉望着蔺承佑。

  “要我带你出门长见识倒是成。”蔺承佑不肯动,“就是地上雪未消,我走路易滑,待会得一直有人扶着我才行。”

  这样厚脸皮的话也就蔺承佑能说出口。滕玉意看看四周,成王府的仆从甚懂规矩,大约知道小主人不喜被打扰,早就远远地躲开了。

  偌大一座庭院,一时只能听见微风扫过红梅枝头的轻响。

  滕玉意扶着蔺承佑起身,扶是一定要扶的,但两人毕竟尚未完婚,假如就这样大剌剌扶着蔺承佑四处走动,多少有些不妥。

  踟蹰间,滕玉意看向蔺承佑的衣袖,心念忽一动:“那我得跟师兄借样东西。”

  蔺承佑从袖中抖出锁魂豸:“这个?”

  滕玉意掰开蔺承佑的手让他握紧银链,自己则稳稳牵住另一头,然后叮嘱长虫:“你好好的,千万别随便松开你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