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滕绍噙着泪花点头,过片刻才道:“今日吾儿出嫁,要欢欢喜喜的。起身吧,阿爷送你出门。”
滕玉意跟随父亲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外走,到了二门外,礼乐声骤起,门口鲜车健马,聚满了前来迎亲之人,放眼望去,不是长安有名的大才子,就是与蔺承佑交好的贵要子弟。
另有东明观的五位道长和绝圣弃智等人。
人群簇拥着一位身着红袍的郎君,骑白马,辔紫鞍,俊如珠玉,朗若朝霞,意态潇洒,未语先笑。
喜娘似是头一回看到这般俊美的新郎,立时屏住了呼吸,身后安静了一瞬,有外地来的女眷窃窃私语:“这便是成王世子?当真跟画上人似的。”
绝圣和弃智在马上探头探脑,一看到滕玉意出来,高兴地嚷道:“师兄!”
五道等人打趣道:“瞧这两个傻小子,什么‘师兄’,那是你们师兄的新妇。”
众人哄然大笑,绝圣弃智憨笑挠头。五道想起滕玉意和蔺承佑这一路走来太不易,笑容中还透着几分唏嘘。
每个人都那样高兴,滕玉意心窝暖洋洋的,然而不敢四处张望,只奇怪一露面就觉两道灼灼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天色虽不早了,但她很确定那目光从蔺承佑方向投过来的。
她心里有些疑惑,蔺承佑已经吃了赤须翼一个月了,但一直没有复明的迹象,双目看不见,怎么可能这样灼灼地注视她。
莫非他复明了?
可如果真复明了,蔺承佑怎会不让她提前知道。
这样想着,滕玉意打算偷偷看蔺承佑一眼,两位喜娘却二话不说把滕玉意推上了犊车。
***
滕玉意端坐在青帐中,身边堆满了糖果金钱,帐内静悄悄的,外头却笙鼓鼎沸。
沃盥礼行了,却扇礼行了,合卺礼行了,结发礼行了。礼数一成,她和蔺承佑便正式结为夫妻了。
再过一会,蔺承佑就该回到青帐了。想到此,滕玉意下意识揪紧那厚重的青绿嫁衣(注)。
只恨行礼时四周挤满了人,她都没机会仔细盯着蔺承佑瞧,但即便只是飞快地几瞥,她也瞥见了蔺承佑注视自己的目光。
那双眼睛漆黑如墨,笑意似能漾到她心里去。
她知道以蔺承佑的性子,今日成亲必然不愿再在眼上束上一根布带,但他的一举一动,哪像个眼盲之人。
两人拜天地时,蔺承佑不时会回头笑看她,成王府占地广阔,光从中堂走到青帐都要花费不少工夫,但无论在何处行礼,蔺承佑总不忘关照她。
喜娘们撒帐时,滕玉意头上落了不少玉箔和果子,蔺承佑与滕玉意行合卺礼时,顺手帮滕玉意摘下鬓边的一个小果子,这举动情意流露,引来帐内一阵笑闹。
“看来世子极喜欢自己的新妇。”
“可不是,新妇花容月貌,谁瞧了不喜。你们瞧,世子和新妇坐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
回想到此处,滕玉意几乎可以确定蔺承佑复明了,但她仍不相信蔺承佑会瞒着自己,蔺承佑该知道她会得知此事有多高兴,可他竟然瞒着她。
再说了,赤须翼可是她抢来的。
滕玉意越想越气,忽听帐外传来脚步声,滕玉意心口猛地一缩,再一听,又悄悄松懈下来。
是碧螺和春绒,她们身后还跟了七八个嬷嬷和小丫鬟。
“娘子,热汤备好了,这一天都快累坏了,盥洗后换上寝衣吧。”
滕玉意抬眸打量那几个面生的婆子,那样谦恭和气,一望便知是成王府的老人,本想问碧螺“你们瞧蔺承佑是不是复明了”,见状,她笑靥浅生,悄悄把话又咽了回去。
一座青帐,辟作两端,外头是喜帐,里头是净房。
滕玉意到净房脱下厚重的嫁衣,浴洗一番,湿淋淋从浴槲出来。
春绒和碧螺正帮滕玉意擦拭身子,就听外头嬷嬷讶道:“噫,大郎这么快回来了。”
紧接着就听见脚步声,果然是蔺承佑,入内后,他似乎怔了下,笑问:“她呢?”
这个“她”,自然是指的滕玉意了。
滕玉意一颗心窜到了嗓子眼,慌手慌脚让春绒碧螺帮自己穿衣裳,等到重新裹得严严实实了,稍稍松了口气。
“丢不了。”就听嬷嬷笑着说,“玉娘在里头盥洗呢。”
蔺承佑哦了一声,顿了顿道:“……没什么事的话,嬷嬷们先下去吧。”
滕玉意低头望望自己,身上只穿着寝衣,便低声对碧螺和春绒道:“你们出去把外裳拿给我。”
碧螺错愕:“都换了寝衣了,怎还要穿外裳?”
滕玉意清清嗓子:“啰嗦。叫你拿就拿。”
碧螺不肯:“白日捂了一天,嫁衣上有汗,再穿上恐不好。”
滕玉意说:“那……那你们就去给我找一件别的衣裳。”
春绒无奈:“娘子这不是无理取闹吗?箱笼都送去了世子住的东跨院,临时去拿岂不大费周章。”
“我不管。你们自去想法子。”
二婢干脆撇下滕玉意,匆匆出了净房,出去后似乎只与蔺承佑见了个礼,便告辞离去了,仅一瞬,外头回归安静。
滕玉意悄悄走到帘前,正要搴帘往外看,有人把一件裙裳递了进来。
“是不是在等这个?”
正是滕玉意刚脱下的青绿色中裙。
滕玉意心口一跳,就听蔺承佑在帘外道:“还要我给你拿别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前年刚开始构思这篇文时,我就跟朋友说这篇文占了晋江各种冷门要素,“玄幻”“灵异鬼怪”“慢热”……前期男女主的斗法更是完全不符合晋江读者的口味,并非你撩我撩小打小闹,是真正斗得死去活来。女主的性格也绝对不贴合晋江主流审美。
编辑为了帮我搞点热元素,建议我加上晋江热门的“重生”标签,但我甚至不确定阿玉和滕绍这种因为家族诅咒不断轮回的情况,符不符合晋江传统认知上的“重生”,所以我在第一章 就写明这是伪重生。
我跟几个晋江作者说,我这篇文完结能有3万收藏就不错了,会很冷,但我会坚持写完,为了不受数据差的影响,我特地存了四十万稿。
但我万万没想到,从发文那天起就不断有人到微博上给我提意见,有善意的,有恶意的,各方面的建议比我以往任何一篇连载文都要多。
几天前我偶然上微博,发现有条私信,有个读者要我修文,说我大烂尾,要我修改世子和阿孤相认的那一段,要我把淳安郡王那一部分重新写,不然就要给我一颗星评分。
这段话让我想起汤唯演的《萧红》里的一句台词:“他们不喜欢我的故事,无非是我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来,而我不这么认为,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作者,就该有各式各样的故事。”
在19年《攻玉》一个字都没写的时候,我就有了“他姓严,叫严望春”这句话。严司直最初名字叫严望春,我朋友说有部大热剧里有个配角叫类似的名字,所以我后来改成了严万春,但是前面的章节存稿里面可能还没有改过来。
19年年底,我跟朋友讨论《攻玉》细纲,我们就开玩笑说过“世子眼瞎了,正好系着布条跟阿玉玩cosplay”。这些梗、这些情节,甚至早于第一章存稿的诞生。
正式写文前,我写下了七万字的细纲和背景资料(如果对这个有兴趣可以在微博私信,我可以把那时候的聊天记录发给你们,记得回来反馈一下。)
严司直的死、阿大眼盲、阿玉跳井救人、阿大质问淳安郡王的对话……这都是我两年前就已经构思好了的情节,每个设计都有我自己的思考,前一阵写这些情节的时候,我兴奋得两眼冒绿光,能在写作时得到这种超凡体验,我认为很值。别说你给我打一千个一星,就算你把我关到房里再写三年,攻玉也是现在的样子。这样吧,眼看攻玉要完结了,有一种让自己和作者都满意的办法,我写我的,你写你的,我们互不相扰。你写同人文。(这不是你行你上,因为只需要把某个情节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设计。)
那位读者想要的故事里,可以按照她的想法,把阿大和阿玉相认时写得天雷勾动地火(任我想破脑袋,也无法想象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会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产生爱情,阿大能记住阿玉,一方面是他本质好,另一方面也源自父母和伯父伯母的鼓励和教育,毕竟知恩图报是个好品格。但是恩情绝对不可能对爱情进行叠加,这是两码事。)
也可以把李淮固的下场按照她的要求写得再绚烂一点,比如成功骗到了世子,从而让两人误会(这个情节你就算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写的,因为会显得阿大和阿玉降智。)
还有什么南诏国再来一卷,顾宪才是幕后大boss,全都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我完全开放攻玉的同人授权,您的故事,您做主,相信只要倾注了自己的思想和感情,就一定是个好故事。我的故事,我说了算。
对了,这位还是个盗文读者,你私信我的截图暴露自己了。
顺便,我知道买攻玉版权的影视经理一直在跟这篇文,虽然攻玉剧化遥遥无期,但我还是诚心恳求一句:
阿大和阿玉的每个场景我都给你们写好了,可以润色和加强,千万别魔改。
尤其不要为了迎合市场,去胡乱修改女主的人设,阿玉就是这样的阿玉,阿大就喜欢这样的阿玉。
老母亲替阿大和阿玉谢谢了。
还有两章完结,明天无,后天晚上更。
第131章
蔺承佑倒是没进净房,只从外头递进滕玉意的裙裳。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衬得那爿裙裳水碧水碧的。
滕玉意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烫,心道定是净房太热才会如此。
她不肯接:“碧螺和春绒自会帮我拿。”
“别等了。我嫌她们碍眼,早把她们打发走了。”
“你——”滕玉意扬声,“她们可是我的丫鬟。”
“这儿还是你和我的青庐呢。”
此话一出,滕玉意连耳朵都开始发烫。
“你打算在净房赖到天亮么?”蔺承佑的话里透着笑意。
滕玉意磨蹭着接过蔺承佑手中的裙裳,低下头,窸窸窣窣系中衣和中裙,刚穿戴妥当,帘子忽一动,蔺承佑探手捉住滕玉意的手腕,一下子把她拖出去:“你出来,我们好好说话。”
滕玉意没能挣脱,只得半推半就被蔺承佑拖着走。
好在身上不再只穿着一袭明透薄软的寝衣,这让她多少自在了些。
生气归生气,她没忘记仔细打量蔺承佑,走路那样快那样稳也就罢了,回头看她时,他目光灼灼能烫到人心窝里去。
这下再无疑义了,蔺承佑就是复明了。
滕玉意鼻根一酸。先前还有佯怒的成分,这下是真生气。
这段时日,她的心都要被他折磨碎了。
她认识的蔺承佑,是个整日在长安坊市间驰纵的潇洒少年,在她心里,这世上就没有蔺承佑破不了的案降不住的妖,但自从他盲了眼,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看到过蔺承佑查案受阻时的落寞,也目睹过他在人后不经意流露的消沉。他就如一条被困在浅滩的蛟龙,从前有多洒脱,眼下就有多困窘。
偏偏他还那样骄傲。
午夜梦回,她睁眼望着漆黑的帘顶,想起蔺承佑整日都处在这种光景里,心里就会阵阵牵痛。
只要能帮他复明,别说只是成亲和谋取赤须翼,便是刀山火海她也会陪他去。
不为自己,只为能让他像从前那样恣意快活。
绍棠说蔺承佑头几日不在长安,可见蔺承佑的眼睛绝不是今日才恢复的,明知她有多盼着他复明,蔺承佑却根本没想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越在意,就越恼火。
滕玉意挣了挣他的手,恼恨地说:“可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跟你说话。”
蔺承佑脚步一顿,青帐那样小,他这一回身,滕玉意不免一头撞到他怀里。
“阿玉。”
滕玉意把头一扭,拒绝与蔺承佑对视,这时,眼前突然落下一根奇怪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