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折腾一整晚,好歹解了咒,此剑神通不小,有它护体,她不会再做那可怕冗长的噩梦不说,今后再遇到前世杀害他们主仆的异人,也算有了能破解邪术的利器。
“回杜府。”她欣然吩咐霍丘。
哪知走到半路,犊车突然停住了,就听霍丘道:“公子,青云观的绝圣道长来了。”
“绝圣?”滕玉意撩开窗帘,果见道旁停着一辆小辎车,绝圣从车上跳下来,颠颠地跑到她的车前。
“滕公子,借一步说话。”
“上车吧。”
绝圣跟滕玉意相处这几回,彼此早已熟络了,也不讲究繁文缛节,上了车道:“弃智让我给滕娘子送符来。”
“符?”
绝圣从袖笼中取出一张画道:“葛巾娘子已经醒了,方才师兄让她辨认这幅画,葛巾说她见过这上面的井,所以师兄猜的不错,那妖异就是用活人的记忆做幻境。”
滕玉意接过来一看,是她画的那所废弃庭苑。
“弃智看到的是卷儿梨幼时的记忆,滕公子你看到的是葛巾的记忆。你当时在二楼看到幻境时,葛巾还在自己房中待着,所以妖异并非随意掳人,而是早早就定下了目标,我们猜这些幻境就是所谓的预告,先设幻境再害人。”
滕玉意明白了:“你们担心妖异下一个会来找我?”
绝圣点头:“没错,那妖异曾化作簪花郎君给你施妖毒,后来又变成葛巾的模样在窗外诱你上当,虽说它现在潜走了,但师兄总觉得妖异对你很感兴趣,弃智听了很担心,特意让我送符来。”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堆符:“滕娘子回去之后把这些符贴在门窗上,那妖异就不敢擅闯了。”
说到这儿,绝圣嘿地一笑:“其实滕娘子有翡翠剑护身,妖异轻易不敢来找你,但多备些符箓在身上总不会有害处。
滕玉意接过符纸:“弃智手受了伤还……”
绝圣摆摆手:“你知道的嘛,弃智这个人婆婆妈妈的,他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所以一定要多画些符箓给滕娘子。不过我也担心他的伤手,只让他画了几张,剩下这些都是我画的。”
滕玉意静静看着绝圣,绝圣看她突然不说话了,有些不知所措:“滕娘子……”
滕玉意回身从几案上拿下两盒点心:“这是昨天我姨母做的玉露团,你尝尝喜不喜欢,另一盒是给弃智道长的,你帮我捎带给他。”
绝圣眼睛忍不住在漆盒上打转:“……方才师兄给我们吃过朝食了。”
“一顿朝食能顶什么用,这里头是灵沙臛,素馅的,道长放心吃吧。”滕玉意把盒盖打开,清幽香味丝丝溢出,“香不香?”
“香。”绝圣咽了一下口水。
滕玉意二话不说把两盒玉露团塞入绝圣怀中:“要是吃了喜欢,改日我再令人送些去青云观,除了我姨母做的灵沙臛,我们滕府的厨娘也很会做点心,”
绝圣高兴得小脸泛红:“那就谢谢滕娘子了,哦对了,也替我和弃智谢谢杜夫人。”
滕玉意忽然想起一事:“葛巾脸上的伤真是‘恶鬼’所为么?”
绝圣摇摇头道:“我和弃智都觉得不像,但师兄对外宣称是厉鬼所害,我猜他这样说应该有自己的考量。滕娘子,你不觉得这座彩凤楼透着许多古怪么?前头财帛行店主夫妻死得古怪、后院镇压的妖物古怪、葛巾伤得古怪。种种古怪之处,叫人匪夷所思。师兄已经禀告了大理寺的上司,估计要好好查一查。”
“你师兄在大理寺任职?”
绝圣惊讶道:“滕娘子不知道?”
滕玉意笑了笑,她必须知道么。
绝圣笑呵呵道:“去岁师兄跑去参加明经科,成王夫妇都以为师兄闹着玩,没想到他居然考了明经科第一,接着又通过了吏部的选考,就去大理寺任职了,如今师兄是大理寺品级最低的评事(注1),经常会在坊闾间查案子。”
滕玉意颔首,大理评事官阶不高,但此职需谙熟法典、推案刑狱,期满后往往能直升监察御史,因为职小任大,历来是王公子弟热衷争夺的要职。
绝圣起身道:“滕娘子,贫道得尽快赶到东明观,就先告辞了。”
说着跳下犊车,突然又把脑袋钻进来:“差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师兄让我转告滕娘子:最近无事少出门。”
滕玉意一听蔺承佑的名字就暗自皱眉,嘴里却笑道:“知道了。”
绝圣走后,霍丘重新赶车,眼看快到杜府了,迎面赶来一队车马。
霍丘勒住缰绳道:“是程伯。”
程伯疾驰到跟前,翻身下马道:“小姐,老奴今晨回府,听说小姐昨晚无故被困在平康坊一间妓馆,究竟出了何事?”
滕玉意掀开车帘,眼看程伯急得满头大汗,忙道:“我没事,回府再细细跟你们说,镇国公府那边有消息传出来么?”
程伯是阿爷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经他打听来的消息,向来不会出差错。
“长安已经有不少风声了,都在传娘子跟段小将军喜事将近。”程伯铁青着脸道,“依老奴看,镇国公府是担心那晚的事传扬出去,故意四处放风声,如果能让你们提前成亲,段小将军和董二娘的事自然无人细究了,听说只等段府的老夫人过完寿辰,国公爷就会登门跟老爷商议婚事。”
滕玉意冷笑,看来段家为了段宁远的前程,存心要坑害她了。
她想了想,上回在紫云楼门口,段文茵曾提过老夫人寿辰之事,回来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她差点把这事忘了。
“今日段老夫人寿辰,我交代的那件事办得如何了?”
程伯从怀中取出一包东西:“放心,老奴已经安排妥当了。”
滕玉意笑着接过那包痒痒虫,另将藏在车里的一包东西递给程伯:“这包里头是药粉,拿到狱中给董二娘用,记得别留下痕迹,尤其莫叫段宁远察觉。”
程伯迟疑,既要下毒,为何又要解毒?不过想来小姐有她的道理,便接过那包药粉。
“好。”程伯取出一张帖子,“这是段府头几日送来的帖子,今晚除了邀请娘子,还邀了杜老爷一家,老奴已经备妥给段老夫人的寿礼了。
滕玉意笑着颔首:“今晚得好好给段家老夫人拜寿。先去姨母家吧。”
转眼到了杜府门口,霍丘下车去敲门,苍头奴开门看到滕玉意,欢然道:“娘子这么早就来了,昨夜回家歇得好么?”
滕玉意点点头快步入内,看来姨父姨母提早做了安排,昨晚之事连杜府老仆都瞒在鼓里。
她装模作样叮嘱程伯:“把我从家里拿来的东西搬进去。”
程伯和霍丘应道:“是。”
中堂里,杜绍棠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抬头看到滕玉意,奔过来低声道:“玉表姐,你总算回来了,爷娘都快急疯了。”
滕玉意心中暗恨,要不是蔺承佑不让她回府,何至于叫姨父姨母担心一整晚。
杜绍棠一连声问:“玉表姐,你昨晚真去彩凤楼了?成王世子令人送信来的时候,我们只当那人扯谎,但那人是成王府的亲随,由不得人不信,成王世子说你在彩凤楼饮酒寻欢,究竟出了什么事?”
“三句两句说不明白,姨父姨母现在何处?”
“在姐姐房中,阿娘让我在外头等,说看到你就带你去见他们。”
两人赶到后院,杜裕知和杜夫人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杜庭兰立在廊庑下,正满面忧色往外张望。
杜绍棠率先跑过去:“玉表姐来了。”
杜庭兰三步两步奔下台阶,杜夫人闻声迎出来:“来了就好。”
几个人相偕进了屋,屋里的杜绍棠冷不防瞧见滕玉意脸上的大胡子,惊得一个倒仰:“怎么扮成男人了?这、这成何体统!”
杜夫人也是焦虑异常:“你这孩子……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滕玉意接过表姐亲自递来的蔗浆一饮而尽,叹口气:“姨父姨母别担心,昨晚实在事出突然。”
说着取出翡翠剑:“这剑是我来长安途中偶然得的,听说是道家至宝,能驱鬼除祟,近半年我时常撞见邪祟,夜间也睡不安稳,自从得了此剑,身边百祟皆消,姨母,上回在紫云楼,你是见过此剑灵通的。”
杜夫人诧异点头:“早就想问你这剑的来历,这几日事忙,也就忘了问。”
滕玉意道:“那日不知为何,这剑突然之间丧失了灵光,我去东明观打听,观里的道士说只有青云观的道士能帮此剑恢复灵力……”
一口气将昨晚的事说了,当然为了不让姨父姨母担心,话里少不得有些添减。
“姨父若是不信,到平康坊打听便知,成王世子应该还在彩凤楼,那些官吏估计也未走。”
杜裕知频频捋须:“既是如此,你走前总该跟姨父和姨母打声招呼。”
滕玉意理直气壮道:“我许久未回长安了,诚心想出门逛一逛,本以为去去就回,哪想到遇到那样的事。”
杜绍棠怯怯插言:“阿爷,这事不能怪玉表姐,成王世子的性子阿爷也知道,他要是想做什么事,哪管得了那许多。”
杜庭兰看父亲面色缓和,好奇拿起翡翠剑:“怎么样,解开咒没?”
“解了。”滕玉意抚过翠碧的剑身,“改日要是再碰到邪祟,我当面斫一只妖物给表姐瞧瞧。”
杜庭兰吓一跳:“大可不必,没等你斫下妖物,阿姐就吓昏了。再说往后平平安安的,哪会再碰到什么邪祟。”
杜绍棠挤过来问:“玉表姐,彩凤楼真有妖怪?你当时瞧见了吗,妖怪长什么样?”
杜裕知自恃威严仍不肯搭腔,只是看妻孥说的热闹,没忍住也踱过来,就着杜庭兰的手,好奇端详翡翠剑。
杜夫人趁机对滕玉意道:“忙了一晚上,你脸上还糊着胡子,快去沐浴换身衣裳,用过早膳好好睡一觉。”
等滕玉意沐浴出来时,杜裕知父子已经回了前院,杜夫人忙着安排午膳,只有杜庭兰在屋里等她。
杜庭兰柔声道:“你别看阿爷凶巴巴的爱骂人,昨晚他亲自出去找你好几回,回府后又劝阿娘歇下,自己在外头等消息,后来听说你没事才放了心。”
滕玉意叹气:“其实我心里何尝踏实?早上好不容易出了彩凤楼,马不停蹄往家赶。”
杜庭兰心疼推搡滕玉意:“你瞧你眼睛都睁不开了,快上床睡觉去,对了,我听说段老夫人寿辰,镇国公府给我们送了帖子来。”
滕玉意瞅着杜庭兰:“阿姐都知道了?”
“阿娘把那晚的事同我说了,万万想不到,这个姓段的如此卑劣。”
滕玉意慢吞吞爬上床,表姐心善也宽柔,往日从不与人红脸,头一回厉声骂人,骂的竟是段宁远。
“没人能让你受这样的委屈。”杜庭兰替滕玉意掖衾被,“这种伪君子,及早看清真面目是好事,这婚势必要退,还好这两日姨父就要回长安了,这事越快解决越好。今晚段老妇人寿宴,我和阿娘陪你去。”
说着拢了拢滕玉意的头发,起身道:“有什么话等你醒来再说,阿姐先出去,你好好歇一觉。”
滕玉意把一只胳膊枕在脸颊下头,看着表姐在房中走来走去。
杜庭兰放下床前的帘幔,悄步走到窗前,怕院子里的婢子和婆娘吵闹,阖上了窗屉才走。
屋里寂静昏蒙,滕玉意睡意涌了上来,刚闭上眼,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喂。”
滕玉意猛地弹起来,掀开帘幕四下里张望,房里哪有半个人影。
那声音又从背后传来:“别找了,我在这呢。”
滕玉意魂飞魄散,一小心摔下了床,惊愕中扭头看,却见一个二寸来高的小老头坐在床上。
这老头皓首苍颜,身穿灰麻布短褐,年纪虽大,脸颊却红润有光,下巴上挂着三缕银白的胡须,飘飘扬扬很有几分仙姿,只是双眼小得像绿豆,表情也略有些刻薄。
老头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枕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个“懒”字。
滕玉意这一惊不小,从未见过巴掌大的小人,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她衣裳里藏了那么多绝圣给的符纸,竟然毫无效用。
她脑中一下子转过千万个念头,爬起来往门口跑,翡翠剑被她藏在枕下,早知道就该抱在怀里。
“你在找它吧?”小老头一跃而起,扒拉开枕头,把翡翠剑从枕下拖了出来。
滕玉意顿时有些绝望,小老头居然不畏此剑。
“你是何人?来这做什么?”她试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我劝你别动这把剑,它连数百年道行的魔物都能对付,你这样的小东西,随时可能被它碾为灰烬。”
小老头叉腰笑起来:“女娃娃,我就喜欢你这睁眼说瞎话的劲,你这般聪明,猜不到我是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