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41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猜不到,也不想猜。”滕玉意飞快退到门边,“外头日头正足,你要是不怕魂飞魄散,尽管追出来好了。”

  说着扭身要开门,小老头跺脚道:“蠢东西,老夫是这把剑的器灵!”

  器灵?滕玉意半信半疑,上回绝圣和弃智要诓骗她的翡翠剑时,跟她说过不少器灵的事,譬如蔺承佑随身带的那条锁魂豸,里头就藏着喜食蔗浆的器灵。

  “你不信?”小老头撸起袖子跳到剑上,嘴里念念有词,很快就隐没在剑身里了。

  不一会剑身微红光莹,小老头重新钻了出来。

  滕玉意看得发怔,假如老头是邪物,怎能与道家法器融为一体?

  老头拍拍翡翠剑:“这回你该信了吧。”

  滕玉意狐疑停下脚步:“你真是器灵?”

  “我真是!我真是!”老头暴躁跺脚,“要不是你替我解了一道劫,我才不纡尊降贵出来见你呢。”

  滕玉意张了张嘴,因为太吃惊,一时不知该走还是留。

  老头哼了一声:“你为何不说话,没什么要问的吗?”

  滕玉意开腔:“我、你——”

  她定了定神,问道:“这位……剑仙老伯伯,你说我替你解了一劫,指的是什么?”

  “什么剑仙老伯伯?”小老头盘腿坐下,“老夫有名字的,你叫我小涯好了。”

  “小涯?”滕玉意露出古怪的神色。

  小老头不高兴了:“没听说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么?不敢妄称‘无涯’,称一句‘小涯’不为过吧。我就叫小涯剑,这可是我第一任主人青莲尊者赐的名,你我既是初次见面,当以大名相称。”

  滕玉意皱眉抬起手:“等一等,我得好好理一理,这剑是我来长安途中偶然得的,伴我身边多日,为何从未见你现过身?”

  小涯捋须道:“我虽落到你手中了,却依旧困在剑身里,能不能为你所用,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前几日你碰到蔺姓小儿那个小魔君,被他施了煞灵环,这算我重新临世遇到的第一劫,你只有帮我解开这一咒,才真正把我释出来。你要是没那个本事,不出三日我就会消失不见,大不了等个数十年或是上百年,直到下一任主人出现。”

  滕玉意怔了怔,倘若这老头说的是真的,她该庆幸自己及时去找蔺承佑,虽说经过一番波折,总算保住了这把法器。

  她疑惑道:“既是道家法器,为何有劫数一说?”

  “我这样的神器,岂能随便为人所用?”小涯一吹胡子,“你知道我是怎样来的?当年元阳子仙尊在宝华天宫修行的时候,我正是仙尊手中的一把玉笏,尊者每日用我记载各地灾疬,天长日久我也有了灵通,有一回尊者座下的徒弟青莲尊者向元阳子讨法器,天师就把我赐给了青莲尊者,青莲觉得玉笏用起来不趁手,加之尺寸太狭小,就把我做成了一把小小的翡翠剑。不只我自己挑拣主人,青莲尊者当年也在我身上下了禁术,每回遇到新主人,我都少不了历一道劫。解不开劫,就没法驱使我。”

  滕玉意听明白了,绽出笑容道:“如此说来,我是小涯你的新主人?”

  小涯低声咕哝:“以前我那些主人,不是德高望重的仙道就是侠肝义胆的剑客,头一回遇到你这样的女娃娃,你当我愿意?想着日后只能陪你小打小闹,真是大大的屈才。”

  说着清清嗓子扬声道:“昨日之事勉强算你过关,但你究竟是不是合格的主人,还需观察一些日子,倘或你待我不好,我就再找下一个新主人,我瞧那个蔺姓小儿就不错,他时常驱鬼除祟,本领也马马虎虎,要是能跟着他,我也算物尽其用。”

  滕玉意暗暗鼻哼,蔺承佑?这小老头是故意的吧,明知她跟蔺承佑不对付,偏要拿话激她,而且他要是有挑拣的余地,用得着啰里八嗦跟她说这么多么。

  她和颜悦色道:“小涯,你我如此有缘,理当互相襄助,我待你好还是不好,昨晚这一遭你就应该知道了,你瞧瞧我为了帮你恢复灵力,费了多少心思。”

  小涯懒洋洋往枕头上一倒,重新把腿翘起来:“你之所以那样卖力,不过是担心自己晚上鬼魅入梦,表面上替我解咒,说白了还是为你自己,往后你就是我的主人了,要做的可远不止这些。”

  滕玉意眼皮一跳,这老头开口就堪破她的心事,她若无其事道:“你且说说,怎样才算对你好?”

  “我爱吃蟠桃,每日你都得弄蟠桃给我来吃,若是没有蟠桃,汁水多的甜果子也成。”小涯伸了个懒腰,“还有我爱美酒,几日不喝就会灵力大减,你最迟三日就得拿美酒来供奉我。”

  就这个?滕玉意故意沉吟:“蟠桃和美酒都不易得,我且勉力一试吧。”

  小涯翻身坐起:“休拿话唬我,我老早就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昨晚在那个彩凤楼,你借蔺姓小儿的名头叫了好几壶龙膏酒,滋味不错吧,当时可把我馋坏了,我也不求玉液琼浆,反正下回你饮酒,记得先给我留一壶就行了。还有——”

  还有?滕玉意揶揄道:“我不过是个‘女娃娃’,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小涯万料不到滕玉意拿他说过的话嘲讽他,摆摆手道:“女娃娃归女娃娃,谁叫你是我新选的主人,只要你有心,该做的事一样都落不下。我与旁的法器不同,最怕脏秽之物,要长久保持灵力,需定时用胎息羽化水清洁盥洗,每隔七七四十九天,你就得替我把东西准备好。”

  滕玉意愕然:“何谓胎息羽化水?”

  “事关黄气阳精之道,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且问你,昨日在小佛堂遇见那条金妖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我比平时发烫?”

  滕玉意寻思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因为昨日那个叫弃智的小道士受了伤,不小心把血滴到了剑身上,他是三清童子身,血气可谓至纯至阳,当即使我三息合一,灵力随之大涨。不能常用三清童子的血来滋灌剑身,我只能退而求其次,鲜血不易得,毛发汗水也有滋养之用,我也懒得到处去寻了,昨日那个蔺姓小儿和他两个师弟都不赖,不拘谁的定期给我弄一桶即可。”

  滕玉意脸色发青,这是要她去弄别人的浴汤?

  她笑起来:“办不到。”

  小涯眯了眯眼:“滕娘子这是不肯了?”

  滕玉意将案几上一盘蒲桃端过来:“新鲜果子管饱,酒呢,只要不挑捡味道,我保证定期供奉,第三条,没得商量。”

  小涯气呼呼道:“那就不必往下谈了,滕娘子保重,老夫这就走了,了不起等下一个主人好了。”

  他说着蹦起来,装模作样要往剑上跳,然而念了一回咒,始终不听到滕玉意开腔,忍不住悄悄一扭头,发现滕玉意在后头望着他。

  他撸起袖子:“我真走了。”

  滕玉意摆弄着那盘蒲桃,遗憾道:“谁叫我与剑仙缘分不够,这果子还未来得及供奉给剑仙,剑仙就要走了,既如此,那就恕不远送了。”

  小涯胡子一颤,他被困在水底百年,寂寞起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睁眼便是昏惨惨的光影,耳边长年只有淙淙的流水声,他孤寂无聊几欲发狂,好不容易等来这个滕玉意,还没好好吃喝一顿,真要灰溜溜地走么?

  他瞅着那盘蒲桃,多久没吃到香洁的果子了,只望上一眼口水便忍不住要往下淌,磨蹭半晌没听到滕玉意挽留他,他横下心跳下胡床,一下子跃到这边圆桌上,抱起一颗蒲桃就啃:“罢了罢了,滕娘子要是没想好,老夫也不勉强你,不弄就不弄了,大不了灵力差些。”

  滕玉意一把将那盘蒲桃高高举起来,小涯够不到第二个,怒瞪着滕玉意:“喂,滕娘子,你这是何意?你刚才说的新鲜果子管饱,该不会要反悔吧。”

  “我是你的主人,照拂你是应当的。”滕玉意一本正经道,“但你既决定留下来为我所用,总该守些规矩。不说别的,先约法三章。第一条便要对我尊重有加,例如我要是没叫你出来,你不得自己钻出来,没叫你走开的时候,你不得擅自离去。”

  小涯傻了眼,这女娃娃可真了得。

  他若是舍得走,方才已经走了,滕玉意已然堪破他的心思,他在她面前没了闹脾气的资本,往后再想要挟这位新主人,怕是不能够了。

  他哼了一声不说话,滕玉意捧着果盆欲往外走,小涯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气急败坏道:“往后滕娘子说什么,老夫照做便是了。”

  滕玉意这才笑着把果盘送回到小涯面前:“第二条和第三条我还没想好,等我想起来再说。”

第23章

  小涯抱起蒲桃就啃。

  滕玉意好奇打量小涯,别看这小老头身量只有二寸,食量却惊人,一口气把果盘全扫光,似乎仍觉得不够。

  她端起空果盘,故意支使他:“你先回剑里待着。”

  小涯打了个嗝,身子却不动,不过喂他一盘蒲桃,这就要使唤他了?

  滕玉意叹气:“罢了罢了,我才疏德薄,不配做你的主人,你莫在此屈就了,快另寻高人去罢。”

  小涯不情不愿爬起来:“既是约法三章,滕娘子定下三条规矩我遵守便是,但我也是很有脾气的,那些啰嗦琐碎的小事,休想驱役我。”

  “第一条就跟你的主人讨价还价,我还敢指望别的么?”

  小涯自知理亏,讪讪跃上床,一瞬隐没在剑身里。

  滕玉意近前拿起翡翠剑,除了剑身有些发烫,表面上与平日无异,把它藏入袖中,她开门唤碧螺和春绒。

  “小姐,你怎么还未睡?”

  “或许是困过了头,反倒睡不着了,你们把扬州带来的罗浮春给我拿一瓮来,饮些酒我好睡得香些。”

  春绒和碧螺不疑有他,小姐素爱饮酒,罗浮春性子不烈,用来解馋也不担心上头。

  “小姐莫要贪杯,别忘了晚上还要赴宴呢。”

  稍后婢女送了酒来,滕玉意关上门叫小涯。

  “出来吧。”

  小涯忙不迭从剑里冒出来,果见桌上放着一把白玉酒壶,酒气醇厚甘浓,一闻就知是佳酿。

  小涯高兴得红光满面,兴冲冲要搬动酒壶,望了望滕玉意,又将其放回去,傲然道:“滕娘子,这酒我可以喝吗?”

  滕玉意笑了起来,执起酒壶往碧莹莹的酒盏里注酒:“不错,眼里至少有我这个主人了,也知道先过问我的意见了。别急,不单这一壶是你的,往后日日都有佳肴美酒,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以后都像方才这样,凡事先请示我行了。我这人最遵守诺言了,你我互相襄助,我一定会把你照料得妥妥当当的。”

  小涯早已被腹内酒虫勾得晕头转向,端起酒盏就灌,喝完酒身上是舒服了,心里却有些懊丧,本以为滕玉意年纪小他能占个上风,到头来还是被对方降住了。

  他长叹口气,罢了,青莲尊者料事如神,既是小涯剑自己选中的,新主人怎么可能差得了?

  他对滕玉意的态度放尊重了许多,耐心等她给自己斟第二盅。

  滕玉意斟好了酒,顺势把酒盏递给小涯,小涯张臂欲抱,不小心碰到滕玉意的指尖,脑中一震。

  “滕娘子,原来你——”

  滕玉意神色紧张起来:“怎么了?”

  小涯百思不得其解:“怪哉。”

  “你瞧见了什么?”

  小涯把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尽,依旧满脸震惊:“瞧见了该瞧见的,滕娘子,我怎么瞧你像是借命之人。”

  滕玉意面色一变:“何为借命之人?”

  小涯又喝口酒给自己压惊:“……就是你本该丧命,却有人强行把别人的命借给了你。”

  滕玉意呆住了,这番话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明明死了,却又在扬州来长安的舟中重活,为何会有这番奇遇,至今让她没想明白,她原以为是重生了,却从小涯口里听到了“借命”一说。

  滕玉意极力让自己稳住心神:“你慢慢说。”

  小涯清清嗓子:“我这样跟你说吧,从你的命数来看,你断乎活不过十六岁,但有人强行给你借命,用明录秘术帮你改了命格,但是行逆常之事,必定招致逆常之果。我猜你这一回魂,势必会打破幽冥中某种固有的态势,而帮你借命之人,也会遭受惩罚。”

  滕玉意听得心惊肉跳:“等一等……”

  她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既如此,为何会有人给我借命?”

  小涯满脸怪色:“我随历任主人见过不少怪事,像你这样情况,应该是有人不甘心你早早殒命,那人一定会懂道术,并且与你有些牵绊,老夫是觉得,那个人也太胆大妄为了,明知自己也会搭上,还是那样做了。可是老夫早就看过了,你阿娘在你五岁时就过世了,你阿爷不懂道术,你姨母一家也都不像与此有关,所以这人到底与你什么关系,老夫也想不明白。”

  滕玉意脑子里乱糟糟的,先不说这件事是真是假,这世上除了爷娘,还会有谁甘冒风险替她续命。

  “你看不到那人是谁么?”

  小涯无奈摊手:“我只是一个器灵,哪能事事都通晓,但不论这个人用什么法子帮你借了命,这都是有违天理的事,正所谓‘天地气反,必招劫难’,不但那个人会为此付出代价,连你也会遇到灾厄。”

  滕玉意脸色愈发难看起来:“该不会是说我和那人都会横死吧。”

  “那倒不会,否则那人岂不是白帮你借命了?”小涯捋须道,“不过嘛……那人只能帮你借命,你续命之后遇到的灾厄就只能靠你自己化解。”

  滕玉意胸中沸乱:“先不说这个,你说那人也会遭受天谴?究竟是怎样的天谴?”

  “这我就不知道了,先要看那人命格贵不贵重,命格贵重的话,或许吃的苦头要少些,但横竖逃不过一些劫难就是了。”

  滕玉意强自镇定道:“所以此人不会因为替我续命枉丢自己的性命,对不对?”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