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45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蔺承佑到了厅外,突然在台阶上停步,随后屈指成环,呼哨一声。

  屋檐上蓦地出现一道暗影,一跃从房梁上纵下来。

  那东西行动起来风驰电掣,跃到阶前的光亮处,露出油光发亮的黑色背毛。

  众人惊呼,原来是一只矫捷的小猎豹。

  女眷们诧异过后,含羞交头耳语,成王世子还真是玩性不改,这东西平日狩猎时带着正好,哪有带入内宅来玩耍的。

  小猎豹绕着蔺承佑的衣袍转了一圈,嗷嗷呜呜发出几声低吼,震得庭院里的花草簌簌作响,随后伏低身子,把爪子搭在蔺承佑的衣袍上。

  滕玉意看得忘了手中的酒盏,不知蔺承佑怎样训练的,能叫这样的猛兽对自己俯首称臣。

  蔺承佑笑着对镇国公道:“我今日身上没带药粉,赶回观里太麻烦,只能凑合让它帮着解毒了。”

  镇国公点点头:“记得这是当年僧伽罗国进贡的灵兽,圣人看世子喜欢,把它送到成王府了,老夫只知道这东西灵力非凡,却不知它还会解毒。”

  静德郡主从腰间取了一粒荔枝脯丢给小黑豹:“赏你的,吃吧。”

  小黑豹把爪子往前一伸,很嫌弃地拨开那粒荔枝脯。

  静德郡主气得跺脚:“俊奴,你怎么又冲我使小性子。哼!”

  蔺承佑蹲下来揪了揪俊奴的尖耳:“阿芝喜欢你,你就赏光吃一粒吧。”

  小猎豹一双碧目微微眯起,无限依恋地蹭了蹭蔺承佑的掌心,等它转过头来,依旧不肯瞧那颗荔枝脯。

  蔺承佑道:“喂,阿芝可是我妹妹,你这样我很没面子啊。”

  俊奴嗷呜一声,这才凑近嗅了嗅荔枝脯,慢吞吞吃了。

  镇国公看俊奴准备好了,趁势引着蔺承佑往前:“方才有人说宁远是被某位小娘子染上的,此话当真荒唐,犬子与那位小娘子素无交集,无缘无故怎会染上?何况犬子虽无状,但也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依老夫看,只能是从别处染的。”

  蔺承佑脚步一顿:“国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镇国公叹息:“就怕有歹人为了栽赃犬子,故意做出鬼祟之举。老夫斗胆问一句,青云观最近有没有丢过毒虫?”

  滕玉意不紧不慢放下酒盅,她早把一切都提前想好了,就算蔺承佑故意把她扯进来,她也有法子应对。

  绝圣和弃智的心却一下子蹿到了嗓子眼,如果师兄把滕娘子弄虫子的事说出来,滕娘子可就说不清了。

  好在阿芝郡主已经派人去京兆府了,只要确认董二娘身上的毒虫不在了,那就说明段小将军身上的毒虫是从董二娘身上染的,那些人怎么还不见回来,真让人着急。

  两人一会看看外头,一会看看蔺承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蔺承佑余光瞥了瞥席上,突然笑了一下:“国公爷小瞧我们青云观了。就算有人想偷虫,也得能进我青云观的大门不是?最近我们观里可是一只虫都没丢。”

  镇国公脸色一僵。

  蔺承佑率先往前走:“先给尊夫人和段小将军解毒再说。”

  一行人刚要去花厅,被派去京兆府的那帮下人回来了。

  领头的宫人径直走到静德郡主跟前:“郡主。”

  “瞧好了吗?”静德郡主好奇地问,“董二娘身上的毒虫还在不在?”

  众人纷纷将耳朵竖起,段老夫人和段文茵屏息凝神,惟恐离得太远听不真切。镇国公停下脚步,肃容看向那下人。

  下人摇了摇头:“不在了,董二娘晚间喝了一大碗粥,精神好了许多,也没再呼痒了。”

  阿芝又问同去的各府下人:“你们也去瞧了,果真如此么?”

  “回郡主的话,确认过了,董二娘身上的毒虫的确不在了。”

  静德郡主满意地点点头,蔺承佑意味深长瞟了眼滕玉意。

  席上的人眉来眼去,段小将军和董二娘的事他们早有耳闻,只是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这回看段家还有什么可说的?这虫子厉害归厉害,却只有亲密接触过的人才会染上,这边段小将军刚发作,董二娘就见好了,段小将军的毒虫从何处来的,还用猜么。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脸上表情像裂开了似的,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镇国公身子凉了半边,怒不可遏道:“这孽子!”

第25章

  镇国公和蔺承佑一走,中堂再次热闹起来,客人们忙着推杯换盏,想借此掩盖宾主之间的尴尬。

  鼓声急如骤雨,胡人们在阶前跳起了胡旋舞,舞步妖娆绚丽,渐渐旋转如飞,可惜无论主人还是客人,都无心赏鉴眼前的美景。

  诸人心里百味杂陈,段家今晚是收不了场了,段小将军欺人太甚,明明有婚约在身,背地里却与董二娘绸缪缱绻,而且为了不让董二娘受苦,情愿把毒虫引到自己身上。此事传出去,别说滕绍这等国之重臣,哪怕寻常门第都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女眷席有不少人同情地打量滕玉意,滕玉意脸色奇差,黯然放下酒盏,默默以手支额。

  杜庭兰痛心道:“阿玉,是不是不舒服?”

  滕玉意恹恹地:“喝醉了有些头昏。”

  杜夫人沉着脸起了身,上前搀扶滕玉意:“好孩子,我们走。”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猛然回过神来,杜夫人和滕玉意这一走,两家再无转圜的余地,今晚席散后,段家必定迎来满长安的议论和指责。

  段老夫人颤动着抬起手,冲身旁的段家女眷道:“快、快劝住杜夫人和玉儿。”

  段家女眷强打起精神,纷纷围上去抚慰道:“夫人先别急着走,玉儿喝醉了酒,这时出门难免呛风,不如到旁室歇一歇,等酒醒了再走。”

  杜夫人冷笑道:“不必了,玉儿高高兴兴来给老夫人贺寿,怎料一再受辱,她是个心善的孩子,受了委屈也不肯说,先前为了顾全两家体面一再隐忍,无奈有人欺人太甚!!!”

  她忍着气冲席上敛衽一礼,掷地有声:“今晚的事各位可做个见证,待明日玉儿的阿爷回来,一切当有个公断。”

  众宾客心里都明镜似的,哪怕不能公然附和,也都暗自点头。段小将军做出这样的事,任谁都没法替段家圆场。

  段家女眷拦不住,灰头土脸看着杜夫人离席。

  杜夫人领着滕玉意和杜庭兰走到段老夫人案前,恭敬道:“老夫人保重。玉儿身子不适,晚辈也还未大好,叨扰了一整晚,这就带孩子们告辞了。”

  段老夫人颤巍巍推开婢女,亲自拽住杜夫人的手。

  “夫人且按耐,大郎的品性如何,做长辈的心里都清楚,今晚之事乱如丝麻,其中说不定有误会,何不等大郎解了毒让他亲自向玉儿解释?要真是他犯糊涂,老身绝不姑息,一定亲自打死此獠!”

  她泪光闪烁,语调轻颤:“老身病痛难捱,早盼着这两个孩子结亲,今晚就这样散场,两家难免遭人议论,并非老身要护短,只是天造地设的一桩姻缘,错过了何处再寻?真要退了婚,对两家都没有好处。”

  杜夫人暗啐一口,都到了这地步,还指望玉儿委曲求全。

  “老夫人这话,恕晚辈听不明白。”她含笑道,“何谓‘对两家都没有好处’?犯错的是段小将军,又与滕家和玉儿什么相干。今晚高高兴兴来给老夫人贺寿,没想到一再公然受辱,原本一直抱着一丝希冀,只盼着其中有误会。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话可说?说实话,滕杜两家都是厚道人,一向做不出瞒心昧己的事,今晚做到这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老夫人偏疼儿孙没错,但自家孩子的错需自家担待,外人不想担待,也担待不起。外头风大,老夫人请留步。”

  段老夫人和段文茵被这话活活更住,眼睁睁看着杜夫人带着两个孩子离席。

  这边杜夫人刚到门口,男宾席上也有人离席了,到阶前的灯影中一站,却是杜裕知父子。

  席上的宾客神色一凛,杜裕知虽然脾气孤拐,但素有清高直谏的好名声,诸人纵是不喜他的臭脾气,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正直敢言。

  杜裕知领着儿子过来给杜老夫人道:“老夫人,杜某本该陪席,眼下却不得携妻孥先告辞了。另有一言,想请老夫人转告段小将军。君子行走世间,当俯仰无愧。行差踏错不怕,改恶从善即可,最忌毫无担当,一味掩过饰非!”

  说完这番话,杜裕知叉手作揖:“言尽于此,老夫人保重。”

  杜绍棠面无表情冲老夫人磕了个头,起身随父往外走。

  段老夫人张嘴望着杜家人离去的背影,突然捂住心口,软软地往后一倒。

  女眷们大惊失色,惶然拥上前:“老夫人!”

  段文茵急声道:“祖母素有心疾,这是犯病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尚药局请余奉御。来,快把老夫人扶到内室去。”

  中堂里顿时乱成一锅粥,杜绍棠和杜夫人原本走得决然,谁料老夫人说犯病就犯病。

  杜夫人心里暗恨,万没想到段老夫人为了给自家圆场,连这一招都使出来了,想是打算用这手段拖住她们,再软言好语劝玉儿打消念头,料着玉儿年轻皮薄,糊弄起来也容易。只要玉儿肯原谅段宁远,外人自然不好再多事。

  只恨她明知如此,偏生又走不得,老夫人高寿,眼下突然发病,若是不顾离去,未免太糊涂失礼。

  正不知如何是好,滕玉意松开杜夫人的胳膊,作势要过去探视段老夫人,不料还未上台阶,她脚下一趔趄,一下子也昏了过去。

  “阿玉!”杜庭兰急趋上前。

  杜夫人忙也冲上去搀扶:“玉儿!”

  望见滕玉意惨白的脸色,杜夫人吓得心直抽抽:“我的好孩子。这是气血逆行昏过去了,凶险得很,快备车回府。”

  杜裕知父子急得跺脚,混乱中找来肩舆。

  一时之间,女眷们忙得不可开交,顾了这头又去顾那头,比起段老夫人那红润的气色,滕玉意才像真患了病,诸人七手八脚着将滕玉意搬上肩舆,段老夫人那头反而无人问津了。

  段老夫人躺在榻上哼哼,但众女眷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转移到滕玉意身上去了,除了段家自己的小辈,几乎没人顾得上老夫人。

  段文茵执意拦着滕玉意的肩舆:“夜风甚紧,回去这一路玉儿的病情恐会加重,已经去请奉御了,何不先让奉御给玉儿看过再走。”

  “多谢夫人美意,不过不必了。”杜庭兰面色淡淡的,一味催促下人起轿,“阿玉这几日的药都是现成的,不便临时改方子,刚才急怒攻心昏过去,急需回府服药,玉儿的面色夫人也瞧见了,再耽搁下去恐会变重。”

  段文茵有心再拦,陡然察觉周围投来的复杂目光,只好硬着头皮笑道:“这话也是,快送阿玉出府。”

  上了犊车,杜夫人忧心如焚,一边替滕玉意掖被子,一边仔细察看滕玉意的面色,哪知犊车刚启动,滕玉意就一骨碌爬起来了:“姨母,阿姐。”

  杜夫人瞠目结舌,杜庭兰扑哧一声笑出来:“阿娘,阿玉是装的。”

  杜夫人半晌才回过神来,狐疑地搓了搓滕玉意的脸颊:“装的?”

  滕玉意笑嘻嘻道:“搓不下来的,得用专门的药粉洗。”

  杜夫人回嗔作喜:“你这孩子,吓死姨母了。这是何药?你从哪弄来的。”

  “我让程伯弄的,饮酒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抹在脸上,不然怎么装病。”

  “装得这样像,连姨母都哄过了。”

  滕玉意摆摆手:“欸,哪比得上段老夫人,她老人家白眼说翻就翻,谁见了不得信以为真。”

  杜庭兰忍笑道:“想是不甘心段宁远名声有污,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你们没瞧见段家那些女眷的脸色,个个像开了染坊似的。”

  杜夫人啐道:“段家世代功勋,外头瞧着体面,谁知里头已经如此不堪,要不是玉儿准备周全,退婚的过错全都推到玉儿身上去了,今日请的人又多,士庶勋贵都有,这一出闹得这样大,我瞧段家怎么收场!”

  ***

  滕玉意筹谋了这几日,终于了却了最大的一桩事,当晚回到滕府,睡得极其酣甜。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躺在床上不肯起,嘴里却没闲着:“春绒、碧螺,什么时辰了。”

  春绒和碧螺喜气洋洋进来:“过了午时了。”

  滕玉意霍然睁开眼睛:“你们怎么不叫我,阿爷回长安了吗?”

  春绒笑道:“老爷连日行军,天不亮就回了府,叫婢子们别吵娘子,用过早膳就去镇国公府退亲了。”

  滕玉意怔了怔,赶忙掀被下床:“把程伯请到中堂,我有话要问他。”

  梳洗完往中堂去,程伯穿着一身簇新赭色团花短褐,脸上隐有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