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46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滕玉意边走边打量程伯,程伯虽不像端福那样常年面无表情,但一贯老练沉稳,突然这样高兴,定是因为阿爷回了长安。

  “娘子起了。”程伯满面春风迎过来,“老爷早上回了府,娘子估计知道了。”

  滕玉意故作惊讶:“程伯,你该不是为了迎接阿爷,特地换了身新衣裳吧。”

  程伯低头看了看,笑呵呵地说:“杜夫人早上令人送来的,说娘子托她们给老奴和端福做衣裳,只因不清楚老奴和端福的身型,先送了一套过来让老奴试试,老奴试了颇合身,听说是娘子的意思,便穿来给娘子瞧瞧。”

  滕玉意笑着点点头,程伯办起事来,方方面面都想的细致周全。

  新衣裳一上身,她这个主人高兴,送礼人高兴,阿爷回来看到府中下人精神焕发,自然也高兴。

  “很好,很好。”她笑得合不拢嘴,“还是鲜亮的颜色更衬我的程伯。”

  程伯心知滕玉意心里高兴,笑着摇头道:“娘子,你就别打趣老奴了。”

  滕玉意坐到石桌边,含笑问:“段家有消息么?”

  程伯正了正脸色:“昨晚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坊闾街曲都在议论段小将军和董二娘的事,今日老奴出门打听,连百戏的本子都写出来了。”

  “哦?”滕玉意益发来了兴致,“都写的什么?”

  “不过是些浓词艳曲,说出来怕污了娘子的耳朵。”

  滕玉意啧啧摇头,长安城落第的儒生多,为了维持生计,常编些艳曲志异来售卖,估计这帮人正愁没有现成的才子佳人来编故事,段宁远与董二娘这对苦命鸳鸯就跑出来现世了。

  兴许过不了多久,这些人便会以段董二人为原型编出十套八套百戏出来,到那时候街衢巷陌,茶余饭后,处处有人传颂这段佳话。

  她兴致勃勃:“接着说。”

  “今晨京兆府正式开审董二娘的案子,不巧狱吏又在董家的管事娘子身上搜出了一些物件,一查都是段宁远早前买的,加上昨晚的事,两人有私情可谓板上钉钉了。早上镇国公上朝,本来要奏请段小将军册封世子的事,因为出了这样的事,镇国公自觉颜面尽失,也就没好意思再提。今早老爷上门退亲,镇国公当着老爷的面把段小将军绑起来重重打了一顿,听说骨头都打断了,任凭老夫人和夫人哭天抢地,也不许医工上来诊视。”

  滕玉意道:“阿爷怎么说的。”

  “老爷一言不发,在堂前看着镇国公打完段小将军才说话,退了与婚书,还要回了答婚书,末了连盏茶都未喝就走了,镇国公说自己无颜面对老爷,一路送到府外,还说好好的一桩姻缘,硬叫孽子葬送了。”

  滕玉意想了想又问:“董明府听说也不是什么贤善之辈,女儿名声尽毁,董家难道就没有半点动静?”

  “怎会没有。今早董明府带人去镇国公府闹了一场,董家的老夫人也在其中,董明府只垂泪不说话,老夫人却当场闹将起来。说她家二娘一向规矩懂礼,定是段小将军纠缠二娘污人名声,还说镇国公府若不给个交代,董家老夫人便要吊死在镇国公府的门前。”

  滕玉意差点没笑出声,董二娘还在狱中,受过杖刑双腿必定留下毛病,眼下她与段宁远的事又传得满长安皆知,来日出了狱,自是无法再攀扯中意的婚事。董家好不容易养出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又怎甘心多年心血付诸东流,必定缠死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纵算想挟权倚势,但董明府也有官职在身,况且此事世人皆知,国公府如果不想让段宁远再背上个始乱终弃的恶名,便不敢随意处置此事。

  两家官司还有得打。

  滕玉意心情益发见好:“阿爷什么时候回府,让人准备些酒食,我要给阿爷洗尘。”

  程伯惊讶万分,打从扬州回来,他就觉得娘子对老爷的态度隐约有了变化,虽说依旧很少提起老爷,但偶尔提到时,至少不像从前那样冷漠生硬,这回娘子居然要主动给老爷接风洗尘,更叫人喜出望外。

  他赶忙藏好眼底的喜色:“圣人把老爷叫到宫里去了,老爷头先令人送话回来,说今晚不知何时能回府,叫娘子早些歇下。”

  滕玉意有些失望:“好吧,干脆令人备车,用了午膳我去杜府。”

  “对了,这是早上静德郡主让人送来的。”程伯拿出一份泥金帖子,“郡主要在成王府举办诗会,邀娘子和杜娘子赏光前去一聚。”

  “静德郡主?”滕玉意奇怪,今生阿芝与她连句话都未说过,怎么突然想起来邀请她了。

  程伯道:“静德郡主的下人说,昨日郡主就想结识你,哪知镇国公府临时出了乱子,郡主也就没顾得上相邀。”

  滕玉意接过那份帖子,帖子上的字迹大概是阿芝自己写的,秀雅归秀雅,但力道仍有不足。

  不知是纸还是墨里羼入了香料,帖子一展开,清冷异香幽幽浮上来。

  滕玉意对香料也算有些心得,一时也闻不出这香的来历。

  程伯道:“听说静德郡主小时候憎恶诗文,诗会是成王妃替郡主张罗的,请了国子监的老夫子在场,几乎每半月就要举办一回,都是些善诗文的小娘子和小郎君,清雅有趣值得一去。娘子,你初回长安,往后免不了与各府走动,既是静德郡主相邀,娘子不便推却。”

  滕玉意嗯了一声:“不知这诗会要办到什么时辰。”

  万一阿爷早早回府,她却不在府中……

  她想了想道:“先不急着回贴,去宫里问问消息,看阿爷大约何时能出宫,顺便帮我打听这回去诗社的都有什么人,最好尽快弄份详尽名单来。”

  程伯应了,下去安排。

  滕玉意自行回到内苑,坐到桌前展开一幅卷轴,令春绒研了墨,提笔写写画画。

  程伯过来回消息的时候,滕玉意刚画好一幅画。

  “回娘子的话,这次诗会邀的人不少,除了喜欢诗墨的各府千金,还有好些久负盛名的文豪才子。”程伯说着,令春绒把一卷名册交给滕玉意。

  滕玉意接过,一眼就扫到排在前列的三个字,卢兆安。

  没想到阿芝的诗会竟邀请了这个小人。

  “你派人去卢兆安处取阿姐的信件,可取到了?”

  程伯忙道:“小人派人跟了几日卢兆安,本来要下手,可就在昨晚,突然有另一拨人也开始盯梢卢兆安,下人尚未弄明白对方底细,决定先按耐一两日。”

  滕玉意狐疑道:“会不会是蔺承佑派去的?姨父昨日才把阿姐去林中见卢兆安的事告诉了蔺承佑。”

  “老奴暂不敢确定。”

  滕玉意沉吟,阿芝郡主的诗会突然邀请卢兆安,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好,这诗会我去定了,今日先去会会那个卢兆安。备车备车,去杜府接表姐,端福骨伤未愈,让霍丘跟着吧。”

  “娘子不等宫里的消息了?”

  “明日再给阿爷接风也使得。”

  滕玉意边说边思量,这诗会既是在成王府举办,为了防止蔺承佑找她麻烦,最好再多做些准备。

  “对了,成王府不会准许外人带护卫进府,霍丘太高壮,你在护卫里挑两个骨骼纤细的,让他们扮作我的随身婢女入府。”

  程伯一愕:“府里这样的护卫倒是有,但就算身量纤细,也是一副粗相,遇到细心些的,一眼就会穿帮。”

  “今日来不及细细挑了,你先让他们临时应付一下,嘱咐他们不要开口说话即可。”

  程伯心下纳罕,但还是应了:“老奴交代下去。”

  滕玉意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画的画,将其捧起来递给程伯:“程伯,你可见过画上这个人?”

  程伯接过画卷,见是一位披着乌黑斗篷的人,奇怪这人连脸都未露,身上却莫名散发出一种森冷可怖的气息。

  他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末了摇摇头:“没见过,此人单单只有这件斗篷么,有没有旁的辨识物?”

  “没有。”滕玉意叹气。

  “他身上这件斗篷的料子呢,是皮料还是毡料?”

  滕玉意暗忖,皮料论理有光泽,当晚月光如昼,那人身上的斗篷却灰扑扑的。

  “应该不是皮料。有点像毡料,不过里头缝着裘皮也未可知。”

  “娘子可瞧见了此人的袜舄?”

  “没瞧见。”滕玉意起身踱步,“不过此人年纪应该不是很大,因为动作很轻捷,身量么,大概比端福要高半个头。这个人非常危险,从即日起,你找人日夜打探画上人的消息,只要见到此人的行迹,马上给我回话。”

  程伯并不多问,卷起画轴收入怀中:“老奴这就着人去办。”

  滕玉意正色道:“程伯,这件事得你亲自来做,切莫打草惊蛇。”

  程伯怔了怔,抬眼看滕玉意面色凝重,缓缓点头道:“老奴知道了。”

  ***

  下午滕玉意拾掇好出门,门外果有两名护卫候着了,都穿了石榴襦裙,扮作侍女的模样。

  滕玉意绕着两名护卫走了一圈,勉强算满意,便让他们另乘一车跟在她的车后。

  到杜府接了杜庭兰,姐妹两个便在车里闲聊。

  “听程伯说,卢兆安如今也算长安的名人了,世人都夸他文章秀逸,郑仆射素来爱才,尤其对卢兆安青眼有加,有意将二女儿许给卢兆安,只等着吏部的选考结束了。卢兆安这小人近日忙着去京中各名宦府中拜谒,不知结识了多少权贵。人人都说此子风骨奇秀,日后定为良相。”

  杜庭兰默默听着。

  “阿姐,你难过了?”

  杜庭兰摇摇头:“我只是在想,我当初为何会看上卢兆安。这几日我偶尔想起此人,倒也不再伤心难过,只奇怪那时候怎么就迷了心窍。”

  滕玉意腹诽,图他皮相好?图他会花言巧语?

  她咳了一声,把程伯整理的名单展开给杜庭兰看:“阿姐你瞧,这名单上都是善诗赋的少年郎君和小娘子,当中不乏才德兼备之人,你要是愿意,在诗会上多加留意。”

  杜庭兰脸一红:“我说你为何非要拉我来参加诗会,原来打着这主意。”

  滕玉意哼哼:“我知道阿姐自小喜欢诗墨,当初倾心卢兆安,怕是与此人惯会嘲风弄月有关。程伯跟我说了,这诗会往年有成王妃亲自把关,赴会者先不论诗才如何,大多品行端正,只因最近成王夫妇不在长安,才叫卢兆安这样的东西混进去了,待会阿姐不必理会卢兆安,他有我来对付,你只管瞧别的郎君就是了,若有瞧得上的,只管告诉我。”

  杜庭兰扑哧一声笑起来:“瞧你说的这些话,像个小大人似的。”

  “横竖今日天气晴好,阿姐就当出来散散心吧。”滕玉意掀开窗帷往外看,“噫,外头那人可是卢兆安?”

  原来不知不觉到了成王府门口,阶前正有一位青衫幞头的男子下马,滕玉意前世见过卢兆安一面,只是不甚笃定,这人气度潇潇,相貌极其出众,一到门口就被请进了成王府,看样子颇受礼遇。

  杜庭兰面色复杂:“就是他。”

  滕玉意点点头,拉着杜庭兰下了犊车。后头两个假婢女也跳下车,不声不响跟了上来。

  下人笑吟吟过来道:“是滕娘子和杜娘子吧,请随小人来。”

  这老仆未语先笑,品貌端庄,滕玉意和杜庭兰随其入内,边走边打量成王府,沿路不闻喧嚣之声,偶尔有婢女们迤逦而来,立即会谦恭地退到一旁。

  路过一处桃林时,林间忽然窜过来一道黑影,滕玉意和杜庭兰猝不及防,吓得连连后退。

  假婢冲上来便要护主,滕玉意瞧清那黑影是什么东西,急忙大咳一声。

  护卫们虽然疑惑,却也按捺着不敢再动。

  那黑影嗷呜嗷呜叫着,趴伏下来挡住了滕玉意的去路。

  杜庭兰看清是蔺承佑的那只小黑豹,瞬间脸都吓白了,忙把滕玉意护在自己身后。

  蔺承佑笑眯眯从林间走出来,老仆不明白小主人为何要拦着滕杜二人,忙上前道:“世子,这是郡主邀来的贵客。”

  “我知道。”蔺承佑直视着滕玉意,“我拦的就是滕娘子。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问她。”

  杜庭兰惊疑不定,强笑道:“不知世子有什么话要问,若是想打听什么,当着我们的面问也是一样的。”

  蔺承佑并不看杜庭兰,只笑说:“滕娘子,我倒是不介意当众问你几个问题,不过你可想清楚了,究竟是想让我在这儿问,还是在诗会上当众问?”

  滕玉意眼角一跳,早想好了怎样应对蔺承佑,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心里挣扎一番,附耳对杜庭兰说了几句话,杜庭兰一惊。

  滕玉意又看向身后的两名假婢女,二人点点头,戒备地退到一边。

  蔺承佑冲老仆道:“把他们领到一边去。”

  老仆应了,低头把杜庭兰和护卫远远地领到林中另一头,确保能看见蔺承佑和滕玉意的身影,却听不见二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