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凝陇
杜庭兰声线有些发颤:“那如何是好?世子,难道就没有法子尽快除去尸邪么?”
滕玉意在脑海中想好如何说服蔺承佑带她除妖,露出蜜糖般的笑容,冲蔺承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意思是我有话要讲,请世子先给我解毒。
蔺承佑饶有趣味看着她,依旧没吭声。滕玉意咬了咬牙,都到了这地步了,他还不打算给她解毒?
绝圣急道:“师兄,滕娘子处境极其危险,如果尸邪前去滕府侵扰,她连话都不能说,如何能呼救?”
“是啊,师兄,帮帮滕娘子吧。”
就连五道也说:“世子,你要是有法子,就给滕娘子解了吧。”
滕玉意看蔺承佑久久不开腔,早请身后的侍女替她要了一副笔墨来,然后提起笔来,写了一行字:世子,今晚耳房有多凶险你该知道。
蔺承佑起身绕着条案踱步,笑着望向滕玉意:你提醒我耳房里的情况,是要挟恩图报?
滕玉意莞尔:世子想多了。但你欠我一份人情可是事实,毕竟阿芝是你的亲妹妹。
蔺承佑:你确定要我把话说明白?
滕玉意:难不成你还想赖账?
他二人你来我往,目光中暗藏机锋,旁人怎看得明白,弃智好奇拉了拉蔺承佑的衣袖:“师兄。”
蔺承佑突然道:“滕娘子,你有没有想过阿芝今日为何会邀你来府中参加诗会?
滕玉意无声望着蔺承佑。
他一笑:“这是我的主意。这两日我四处找寻二怪的行踪,今早无意中发现你们滕府附近有些妖气,我担心二怪今日会去找你的麻烦,借阿芝的口吻邀你入府,此举既是为了试探二怪,也是为了护你周全。我前几日就在府中设了九天降魔阵,足可以抵挡妖魔。虽说这阵法没能拦住尸邪,但最终压制了她的凶力,否则她今晚何以不曾杀害一人?光凭你的翡翠剑,是对付不了她的。”
滕玉意怔了怔,早就奇怪阿芝为何会邀请才见了一面的她,原来是蔺承佑的意思。
“所以滕娘子明白了,倘若不是阿芝把你邀你府中,倘若不是有我的阵法相护,你今晚极有可能已经惨遭不测了。”
说到这他打住了话头,滕玉意,你可想清楚了,究竟是我欠你一份人情,还是你又欠下我一份人情?
不料滕玉意写了几行字,起身深深一揖:世子的大恩,我铭记在心,我方才提到耳房之事,并非要挟恩,但世子应该知道,就算阵法能尸邪的凶力,也压不住她蛊惑人心的手段。此前她已经把不少人变成了傀儡,之后在耳房中,几乎人人都丧失了心智,这种手段比亲手杀人还可怖,要不是我那件法器与它周旋,房中人即便不被傀儡所伤也会惊吓过度,世子,这应该不是一道阵法能压制得了的吧。
蔺承佑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纸笺扫了眼,没吭声。行吧,你说的也有理,这份人情算我欠你的,但一码归一码,人情该怎么还,由我说了算。
滕玉意:你先帮我把毒解了再说。
蔺承佑一脸无辜,突然开口:“对不住,滕娘子的嗓子我也无计可施,横竖滕娘子不懂道术,能不能开口说话都不碍事,不过我保证,我绝不会让尸邪伤到你,你丢一根头发,我赔你一根头发就是了。”
诸人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蔺承佑看了看夜漏:“稍后我送你们回府,绝圣和弃智会在滕府中住下,接下来这几日,他二人会寸步不离保护滕娘子,我也会守在滕府外,一旦有什么异动,我随叫随到就是了。”
滕玉意一愣,蔺承佑竟然宁愿给她当护卫也不帮她解毒?
杜庭兰虽也惊愕,却暗自松了口气,蔺承佑桀骜归桀骜,但听说一向重诺,都承诺到头发丝上了,阿玉的处境应该不至于太凶险。绝圣和弃智不过九岁,阿妹当贵客请来在府中住几日倒也说得过去。
绝圣和弃智喜出望外,住到滕府去?太好了!上回那两盒玉露团就很好吃,不知道在滕府住下后,滕娘子会不会天天拿素馔招待他们。
蔺承佑又道:“杜娘子,这尸邪虽是冲着滕娘子来的,但它诡计多端,如若你回府,我怕它会为了折磨滕娘子去杜府找你,这几日你最好也在滕府住下,等降服了尸邪再回自己府中。”
杜庭兰有些惴惴,转脸一看滕玉意,旋即露出安恬的表情让妹妹安心,点了点头道:“好,我本就担心妹妹,这几日陪在她身边,我心里也能踏实不少。”
滕玉意想了想要开腔,忽觉小涯剑又发起烫来,小涯躲在袖中,在她掌心划了一个字:汤。
她隐约明白过来,这老头上回就念叨自己需被定期供奉,供奉之物正是所谓“胎息羽化水”,指明要蔺承佑或是两位师弟的浴汤,这会儿突然开始作怪,莫不是听到绝圣和弃智要住到府里,提前开心起来了?
啧,这小老头脑子里整天都想的什么。
第30章
不过小涯这一闹腾,倒是提醒了滕玉意,要把福报争取到自己头上来,最好能主动参与到捉妖当中去。
她瞥了瞥蔺承佑,他一言不发,俨然在思量什么,灯影摇曳不休,把他一对漆黑眼眸照得流光溢彩。
她提笔在手,唰唰唰写了好几大张纸,然后搁下笔,把第一张笺纸推到他面前。
蔺承佑垂眸一看,就见纸上写着:世子打算如何对付尸邪?
他懒洋洋搁下手中的茶盏:“滕娘子有何高见?”
滕玉意推过去第二张:我有一个对付尸邪的好法子。
蔺承佑眼底浮现一抹笑意,身子往后一靠:“愿闻其详。”
滕玉意把写好的第三张推到他眼前:见天道长说尸邪相貌鲜焕如生,道行也早已凌驾于众邪之上,哪怕人群中与它擦身而过,符箓也未必会自焚示警,一旦躲起来,掘地三尺都未必能找到她,所以哪怕世子和诸位道长都想尽快收服她,却只能等她自己再次露面,但这样未免太被动了,既知道尸邪对我很感兴趣,何不以我作饵主动引她出来?
屋子里静了一瞬,五道怪叫起来:“滕娘子,法子倒是好法子,但为了捉妖以人作饵,说来有违正道啊。”
滕玉意在心里笑了笑,无论正道邪道,有人愿意不就成了?蔺承佑是个离经叛道之人,只要能捉住妖邪,才不管法子地道不地道。她赌他一定愿意这么做。
哪知蔺承佑笑着摇头:“不行,这法子不好。”
绝圣和弃智暗暗松了口气,尸邪狡诈多端,真让滕娘子去作饵,未免也太凶险了。
滕玉意怔了怔,欸?难道蔺承佑也是有底线的么?
她忙又写道:可这是最快的法子。尸邪禀性凶戾,今晚失败了一次,绝不肯善罢甘休,我猜它很快会再来找我,何不守株待兔,在我周围布下对付尸邪的阵法,说不定能一举将其降服。
蔺承佑像是早猜到她会写什么,并没有接那纸,只正色道:“滕娘子,尸邪之所以与寻常妖邪不同,是因她生前就足智多谋,死后益发懂得窥探人心。要是我们事先在你身周布下阵法,她只要一靠近就会察觉,所以如果真要以你作饵,首先不能提前设下阵法,而一旦你周围没有道法保护,你可想过这会有多凶险?”
杜庭兰听得脸色苍白,惶然抓住滕玉意的手:“阿玉,你别瞎出主意,你让世子他们想办法,你给我好好待在府里,阿姐会一直陪着你。”
滕玉意对上杜庭兰焦灼的目光,心头忽然一酸,阿姐,我怎会不知道这法子凶险?但我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置之死地,方能后生,除了这样做,没别的法子能蹭到斩杀尸邪的福报。
今晚的遭遇让她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才躲过树妖,又来了尸邪。既然尸邪决意纠缠她,何不绝地求生。
她松开杜庭兰的手,飞快在纸上写了三个字:我愿意。
蔺承佑接过笺纸,一时没开腔,这话可不像滕玉意能说出来的,这法子太过鲁莽,哪怕他曾经动过念头,也马上在心里掐断了,以滕玉意狡黠的心性,明知这样做太冒险,又怎会愿意主动冲到前头。
她该不会是被尸邪吓迷糊了吧。
他举起琉璃灯,借光一寸寸照亮滕玉意的脸庞,气色差是差了点,但她双眸清澈,唇若春樱,哪像神智不清的样子。
绝圣等人一怔。
滕玉意偏头躲开蔺承佑手中的琉璃灯,就知道蔺承佑不好糊弄,这不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清醒了。
她转过脸,提笔在纸上写道:我想明白了,就算我躲在你们身后,尸邪也不会放过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不想日夜担惊受怕,无论什么法子。只要能尽快除去尸邪,我愿意全力配合世子和五位道长。
蔺承佑牵了牵嘴角,有进步,这回的理由似乎充分了点,但他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滕玉意不像躲灾,竟像在故意制造自己与尸邪近身接触的机会,就凭一把神剑?未免也太托大了。对方可是尸邪,寻常的小娘子别说与这等邪物对峙,光看一眼就会吓昏过去。
他不动声色看她两眼,滕玉意碰上他的目光,心知还是没能打消他的疑虑,于是又写道:我之所以愿意以身作饵,不仅仅因为这法子最有效,也因为世子方才已经答应护我周全,凭世子这身斩妖除魔的好本领,倘或没能捉到尸邪还让我这个作饵的被害,这……
她悠然长叹,没再往下写。
众道目光闪烁,齐齐把视线调到蔺承佑身上去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蔺承佑再不答应的话,等于承认自己没把握能护住滕玉意。
蔺承佑心里笑了笑,这才像滕玉意会说出来的话。
他抬手鼓了鼓掌,点头道:“滕娘子计出万全,这番安排连我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滕玉意谦虚地欠了欠身,表示当不起这夸赞。
蔺承佑思量一番,起身负手踱步:“其实呢,也不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但尸邪和金衣公子行踪不定,要想诱它们出来绝非易事,耽误时日越久,越容易出乱子。尤其是我等看管不到的地方,免不了有百姓遭殃。思来想去,用人作饵是诱它们出来的最好办法,既然滕娘子也愿意,我和五位道长趁早筹划起来,但我要提醒滕娘子,对方可是尸邪和金衣公子,哪怕我们做了万全准备,也难保不会出现你和我都意想不到的情况,你心里要有数。”
滕玉意郑重点了点头,又写道:为了能及时传递消息,我这嗓子恐怕还得劳世子想想法子,否则我没法出声,回头尸邪来时会有诸多不便。
蔺承佑怎能让她知道自己对付尸邪的计划,脸上笑容不变:对不住,这事没商量。
滕玉意笑靥益发甜美,眼中却冷嗖嗖放冷箭:蔺承佑,你欺人太甚。
蔺承佑咳了一声,挥手让先前那位老仆进来:“备马,滕娘子和杜娘子处境危险,我得送她们回府。”
滕玉意心头火直冒,逐客令都下了,看来今晚别指望蔺承佑解毒了。
绝圣和弃智听到这话,兴致勃勃在旁等候:“滕娘子,杜娘子,我们出发吧。”
五道齐齐伸了个懒腰:“许久没这么晚睡过了,睡觉前得敷个花颜膏才成。”
见天打着呵欠一扭头,不经意看了看身边的滕玉意和杜庭兰,心中忽一动,忙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瓷罐:“二位算与我们东明观有缘,这是我们东明观的花颜膏,你们瞧不出我们的实际岁数吧?嘿嘿,全靠这罐花颜膏保养!两位小娘子花容月貌,更需爱惜容颜,要不拿一罐回去试试,回头贫道去滕府结账就行了。”
杜庭兰哭笑不得,婉言推拒道:“多谢道长的美意,不过不必了,我和妹妹还小,用不着这个。”
滕玉意置若罔闻,只不时往花厅外张望,心里惦记那位南诏国的顾宪,不知道他醒了没有,他是南诏国的太子,若向他婉转打听邬莹莹,没准能借此解开纠缠了她两世的疑问,等了一会,心知今晚恐怕不成了,也好,成王府人多眼杂,行事本就不便,不如来日再寻机会。
众人出了花厅,那两位随滕玉意进府的假婢女早在厅外候着了,方才常统领就告知了滕玉意二婢的情形,尸邪作乱时府中不少下人在岸边碰上鬼打墙,绕来绕去走不出林子,两名假婢也不例外,好在吃过符汤,目下已经无恙了。
滕玉意让假婢去杜府送信说杜庭兰今晚会去滕府住,自己则同杜庭兰上了犊车。
蔺承佑嫌她们的犊车走得慢,扬鞭奔着夜色飞驰而去,不一会又控缰勒马,耐着性子停在了路边。
就这样走走停停,足足半个时辰才到滕府,程伯早得了消息,因为放心不下提前在门口等候,不提防看到蔺承佑,忙上前作揖。
蔺承佑笑着颔首,下马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仆从,扭头对绝圣和弃智道:“这几日在外头住,记得懂规矩,别忘了你们是师尊的徒孙,莫要丢青云观的脸。”
绝圣和弃智挺胸道:“谨遵师兄教导。”
这时滕玉意和杜庭兰相偕下了车,蔺承佑看了眼滕玉意身边的程伯,对绝圣道:“告诉滕娘子,我有几句除祟的话要单独交代。”
绝圣不明就里,兴冲冲过去传话:“滕娘子,师兄说要交待你几句除祟的事。”
程伯脸上闪过一丝异色,滕玉意扭头看了看,随绝圣走到蔺承佑身边。
蔺承佑从腰间取下一样物什递给她:“把这个系在腕上,凡有不对劲之处,它会即刻示警。”
滕玉意接过一看,是一串小小金铃铛,每颗只有小指盖般大小,圆滚滚如蒲桃。
她晃动手腕摇了摇,结果铃铛哑默,试着再摇,被蔺承佑制止:“行了,就算把手摇断它也不会响的。”
滕玉意奇道,那你把这东西给我作甚,一串哑铃如何示警?
“铃铛一响,我怀里的法器也会震鸣,要是你随便摇一摇这铃铛就会响,我还要不要睡觉了?只有察觉妖煞之气它才会示警,平日是摇不响的,懂了么?记得别让它离身,我就在府外,只要尸邪一进内院,我这边马上会知道。”
滕玉意既惊又喜,她刚才担心了一路,也恨了一路,一面痛骂蔺承佑,一面恨不得让绝圣和弃智跟她住在一间房。
有了这东西,就不必做这些令人尴尬的安排了,她忙冲蔺承佑行了一礼,笑眯眯将铃铛系在腕上。
多谢世子,我绝不会让它离身的。
蔺承佑睨她一眼,走到马前翻身要上马,
绝圣和弃智好奇追了上来:“师兄,你把玄音铃给滕娘子了?”
下午他们就看到师兄腰上系着这东西,当时就猜师兄会有安排,但是尸邪的猎物似乎有三个,除了滕娘子,还有彩凤楼的卷儿梨和葛巾,玄音铃只有一串,不知师兄要把这东西给谁。
他们并不知道滕娘子嗓子哑了,只知道彩凤楼现有不少观里的前辈坐镇,但葛巾娘子先是被毁容,后又被妖物掳走过,接连受了这些罪,行动难免不如旁人自如,于是问师兄:“师兄,你是不是打算把玄音铃给葛巾娘子?”
“她?”蔺承佑一脸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