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 第55章

作者:凝陇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古代言情

  “那——那就是卷儿梨?”

  蔺承佑啧了一声:“玄音铃我虽不常用,但也算我随身物件,就算拿出来舍人,又怎会扔给娼妓之流。”

  原来师兄那时候就决定给滕娘子了,这下好了,这铃音能穿破一切邪魔外道设下的结界,遇到危险时,不怕喊破嗓子也叫不来人了。

  蔺承佑回身一看,见绝圣和弃智正好奇地看着自己,一嗤道:“我又不是给滕玉意了,就放她身上几天。她奸诈归奸诈,起码不会打些乱七八糟的主意,等收服了尸邪我再要回来。”

  绝圣和弃智点点头,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对,玄音铃是道家法器不假,但师兄自小就当成配件带在身边,给滕娘子系在腕上,是不是就跟佛讲里唱的那样——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没能想起那个词,忍不住问:“师兄,你为何宁愿把玄音铃给滕娘子也不解毒?”

  蔺承佑上了马:“我们总要留些后手吧,尸邪太难对付,依我看,别想一两回就降服它,尸邪既把滕玉意视作猎物,估计早就把她的情况摸透了,猎物突然说不得话了,想必连尸邪也始料未及……要对付它,这没准是个突破点。罢了,跟你们说不明白,总之我心里有数,对了,你们两个把嘴闭紧了,尸邪最擅窥探人心,若是滕玉意提前知道,这计策就不灵了。”

  两人认真点头。

  那边滕玉意就到车前,把写好的笺纸递给程伯:那两位是青云观的小道长,近日他们会在府中住下,一位道号绝圣道长,另一位道号弃智,两位道长都是我的上宾,好好款待不得怠慢。

  程伯顺着滕玉意的指引往旁一看,果见两名生得圆滚滚的小道童。

  绝圣和弃智齐声道:“贫道稽首了。”

  程伯早听说过绝圣和弃智的名号,只是不曾打过照面,诧异归诧异,仍上前恭谨作揖:“恭迎两位道长。小人姓程,乃是滕府的管事,给两位道长请安,有事尽管吩咐小人。”

  言毕,一面火速着人安排寝处,一面领绝圣和弃智进府。

  绝圣和弃智对蔺承佑道:“师兄,那我们进去了。”

  ***

  绝圣和弃智被安置在松涛苑,滕玉意亲自过去照看。

  等她进屋时,弃智正忙着收拾行装,绝圣则坐在床沿晃荡双腿。

  “滕娘子。”绝圣跳下床,“你怎么还没睡?”

  滕玉意“哑”了这半日,早想出应对的法子,一回到寝院就让春绒替她弄了个轻便的小托盘,里面盛满了黍粒,边上则附着一根银箸。

  滕玉意拿起银箸在黍粒里写道:过来瞧瞧你们还缺什么。

  弃智乐呵呵道:“哪还缺什么,程管事知道我们早晚要诵经,连盛放经卷的物什都准备好了,方才又问我们吃食上可有什么忌讳,拟了好长的素馔单子给我们瞧呢。”

  绝圣挠挠头道:“不过小住几日,何须弄这么大阵仗,滕娘子实在太费心,我们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滕玉意打量一圈见处处雅洁,这才放下心来:你们是我的小贵客,再周详也是应当的,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吩咐程伯也是一样的,他是府里的老人,行事还算细心。

  绝圣道:“滕娘子,是你告诉程管事弃智小指受伤的事吧?方才他叫医官过来给弃智换药,把我们吓一跳。”

  滕玉意颔首,问弃智:伤指好些了么?从明日起,医官会定时上门给你诊视。

  弃智笑出两个圆圆的酒窝,把手摊到滕玉意面前:“滕娘子你瞧,早好多了。”

  说着迟疑了一下:“今晚师兄不肯帮你解毒,你没生气吧。”

  生气,生气有用吗?

  滕玉意微笑写道:不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

  与其生气,不如想法子尽快解毒。

  弃智和绝圣互望一眼,真想告诉滕娘子师兄不是故意不解毒,但师兄说这话现在不能说,于是硬把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讪讪道:“滕娘子,其实师兄心肠不坏的。”

  绝圣拼命点头:“阿芝郡主这一年来一直在宫里伴读,每回想吃想玩什么,都会跟师兄撒娇,有时候东西太难找,师兄面上不肯答应,末了还是会想方设法给阿芝郡主弄来。还有二公子,比师兄小四岁,自小也喜欢在师兄身后跑,二公子小时候学击毬骑马,都是师兄亲手教的。”

  弃智补充道:“滕娘子,别看师兄平时经常骂我和绝圣,我们俩的生辰他年年都没忘过,而且他每回都会给我们买很多礼物。”

  滕玉意抬了抬手,打住,若不是她还记得自己是个“哑巴”,光听他二人这么盲目吹嘘,几乎误以为蔺承佑是什么仁人君子了。

第31章

  滕玉意想了想,在盘内写道:最近你们师兄可在道观中摆弄过什么药粉?

  “这——没有。”弃智仔细想了想,“师兄自从去岁去了大理寺,比从前忙了许多,也就上回替安国公夫人招魂在观里多待了些时日,除此之外,已经许久不曾侍弄那些药草了。”

  绝圣道:“滕娘子,你是想找出解毒的法子么?可是师兄很敬重师尊,就算弄哑药也不会用观里的药草,我猜他多半是在外面弄的,师兄身边一大帮膏粱子弟,坊曲闾巷认识的异人也多,要弄些新奇的东西来玩,再容易不过了。”

  滕玉意腹内燃起一线希望,不是道家之物就好说了,程伯认识的人也不少,要不要让程伯找人来试试?不拘九流百家,只要能帮她解毒即可。

  她又写道:说到异人,你们时常跟师尊和师兄出门历练,见过的异士不少吧。

  绝圣来了精神,伸出三根胖胖的手指:“不敢自夸,六岁半就开始在长安城走动,至今已经快三个年头了。”

  滕玉意故作震惊:难怪小小年纪便这般有识见。

  弃智腼腆地补充一句:“青云观天下闻名,除了长安,外埠来我们观里的人也非常多,我们从小跟在师尊身边,是见过不少能人异士,不知道滕娘子想打听什么。

  滕玉意:好,那么请两位帮我看看这种暗器。

  她将托盘里的一副卷轴缓缓打开,灯火照亮一根细如雨丝的奇怪物件。

  绝圣和弃智愣了愣:“咦,这是何物?”

  滕玉意:你们见没见过哪派异人用这种暗器?

  两人搜索枯肠:“没见过,长安城三教九流多,但我们从来没见过谁用过这样细的暗器,这能伤人么?”

  滕玉意点了点画纸:看着是细,出手却可削皮断骨。

  绝圣惊诧地啊了一声:“这该是什么做的?”

  弃智很认真地想了许久:“我们见过最细的暗器是师兄的锁魂豸,但那东西本就是条虫子所化,师兄让它粗,它就得粗,让它细,它就得细,但它毕竟常年喜食蔗浆,到了我们观里后吃得好睡得香,身形比起百年前已经壮了许多了,现在最细的时候也粗如小指。”

  滕玉意隐隐有些失望,程伯没见过这号人物,绝圣和弃智也未听说过这异术,看来此人要么不常使这功夫,要么不是长安人,否则凭程伯之能,早该打听出一些线索了。

  光在托盘里写这几句话,已经费了滕玉意不少工夫,再要细打听,怕是到天亮都说不完,她迟疑了一下,满脸歉色把画轴卷起来:叨扰了这么久,两位道长早该乏了吧?不耽误道长歇寝,我也该告辞了。

  弃智和绝圣忙道:“今晚我们得提防尸邪上门,本就不该只顾自己睡觉,滕娘子过来看望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两人絮絮叨叨送到廊下,台阶前的婢女提灯迎过来,滕玉意自己下了台阶,一个劲地催两人回屋。

  等二人回了屋,她边走边想,绝圣和弃智虽年幼,但举止极规矩,想来与清虚子的教导脱不了关系。不知二人可有爷娘,总把师尊和师兄挂在嘴上,却从未提过家人,这样热情忠厚的性子,论理不该如此,难道是孤儿?

  她动了恻隐之心,迎面遇见程伯带着下人们送宵夜,近前启开盒盖一看,里头盛放着两盘洁白如玉的玉露团,另有一大碗热香四溢的杏酪粥。

  程伯道:“依娘子的吩咐,点心是道长爱吃的玉露团,粥是另辟素厨做的,半丝荤腥都不沾。”

  滕玉意:弃智道长手骨断了,吃不得发散之物,撤了杏酪粥,换两碗蒟酱露葵羹来(注)。今晚两位道长不能睡,明日恐会迟起,你们早上小心伺候,切莫吵着他们。

  下人一凛,只知是贵客,没想到小姐这般看重,连忙打迭起精神下去准备。

  程伯又说:“娘子,圣人设酒馔款待老爷及几位重臣,听说宴乐甚欢,至今未散席,老爷派人传话说不一定何时出宫,让娘子早些安歇。”

  滕玉意点点头,程伯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早就想问娘子,你下午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哑了嗓子?”

  滕玉意写道:正要让程伯帮我想想办法呢。

  ***

  滕玉意当晚睡得不好,醒来已过了辰时,搴开帘子迷迷糊糊一看,杜庭兰坐在窗前矮榻上读书。

  滕玉意挣扎着坐起,又颓然倒下。

  杜庭兰听到动静,含笑朝这边走来:“醒了吧,姨父来问过你几回了,听说你未醒,让我们别叫你,还想睡么?再睡就该晌午了。”

  滕玉意揉揉眼睛,把怀中布偶塞回枕边,掀开帘子,慢慢趿鞋下床。

  杜庭兰令春绒等人进来服侍,柔声对滕玉意道:“你别闹脾气,姨父回来就好办了,我们把昨天的事告诉姨父,让姨父去跟蔺承佑交涉,蔺承佑再狷狂,总不至于连朝臣的颜面都不给。”

  没用的。滕玉意净了手面,转身在杜庭兰手心里写道:阿姐,蔺承佑十四岁的时候就敢揪吴侍中的胡子,他要是存心要刁难我,未必会把阿爷放在眼里。

  杜庭兰错愕,吴侍中何许人也,三朝元老,门生广众,当年阿爷中进士的那场考试,就是由吴侍中主持的,阿爷说来算是吴侍中的门生,难怪他一提到蔺承佑就气不打一出来。

  “那也该让姨父知道这毒是蔺承佑下的,总不能被他白白欺负。”

  滕玉意:此事因我诓骗青云观的痒痒虫而起,阿爷要知道蔺承佑无故将我毒哑,势必去找蔺承佑算账,万一闹到御前,蔺承佑说出我算计段宁远的事怎么办?

  杜庭兰迟疑道:“他昨日都答应守口如瓶了,想必不会出尔反尔吧。”

  滕玉意不答。

  杜庭兰神色微变,点点头道:“我明白你在顾虑什么了,就算蔺承佑信守诺言,圣人毕竟是他皇叔,知道侄儿欺负朝臣闺女,为了主持公道定会重重责罚蔺承佑,你是怕蔺承佑面上服软,心里咽下这口气,一来二去的,你自己吃亏事小,姨父跟蔺承佑结仇事大?”

  滕玉意颔首:没错。

  杜庭兰无言以对,圣人和娘娘向来疼爱蔺承佑,蔺承佑常在御前走动,有心给姨父使绊子的话,姨父也会头疼。

  “你昨晚只说自己嗓子哑了,却不肯把中毒的真相告诉程伯,就是怕姨父知道后去找蔺承佑?”

  滕玉意点头:他肯解毒的话昨晚就解了。事到如今,只能自己找出解毒的药方了。待会见了阿爷,阿姐帮我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他,只中毒一事需瞒着,别让阿爷起疑心。

  杜庭兰摸摸滕玉意的头,目光比外头的春日还要柔和:“放心吧,阿姐知道怎么说,我们姊妹许久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今日阿姐心里觉得很痛快,要是能顺利除去尸邪,改日去玉贞女观踏踏青可好。”

  滕玉意一怔,意识到阿姐上辈子因为惨死没能见到来年的春光,这话从阿姐嘴里说出来,莫名有些酸楚,正要答话,碧螺掀帘进来道:“小姐,老爷派人问你起了么。”

  “姨父在何处?”

  “在中堂招待小道长。”

  两人便往中堂去,进门就看见滕绍坐在上首,脱下了戎服櫜鞭,只穿一件暗赭色圆领襕衫,一贯的仪容俨雅,只是老了许多,明明不到四十岁,两鬓却生了许多白发,又因常常蹙眉,眉心已有了深深的纹路。

  绝圣和弃智说到了尸邪的事,滕绍仍有些将信将疑:“二位道长说的这尸邪是百年前的故去之人?”

  绝圣和弃智大概是熬了一整晚,神情有些委顿,强忍着不敢打呵欠:“如今只是大致猜到了它的来历,究竟底细如何,师兄还在查。”

  话音未落,瞥见滕玉意和杜庭兰进来,绝圣和弃智暗暗在心里比对,不愧是父女,滕娘子与滕将军不但相貌相似,看人时那种安静淡然的神态也几乎一样。

  只不过滕娘子更狡黠活泼,滕将军却稳重如山。

  杜庭兰拉着滕玉意欲上前行礼,忽觉拽不动,诧异回头,才发现滕玉意面色煞白。

  “阿玉?”

  滕玉意手心冒汗,上一世她没能见到阿爷最后一面,赶去时阿爷已经咽了气,因为失血太多,阿爷身上的宝蓝色袍子被染成了暗赭色,方才冷不丁一看,误将阿爷今日身上这件当成那件染血的袍子了。

  滕绍静静打量滕玉意,沉声道:“玉儿。”

  滕玉意定了定神,平静上前行礼。

  杜庭兰面露微笑:“姨父万福。”

  滕绍温声道:“早上我去杜府拜谒,你爷娘说你们姐妹昨晚一起回了滕府,姊妹间许久未见面了,既来了,不妨多住些日子,阿玉性子骄纵,正好让她多跟你这做姐姐的学些规矩。”

  杜庭兰自谦了几句,滕玉意泰然拉杜庭兰到另一侧坐下。

  滕绍看着滕玉意:“程安说你昨日去参加诗会,回来就倒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