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东太后看着他的笑脸不敢说话。
“今日用的是王家王年玉的肉给你做的包子吧?”沈沉含笑道,“肉质细嫩,太后该多用些的。”
话音刚落,东太后便侧头吐了出来。
沈沉嫌弃地挑挑眉,换了一间屋子坐下。
待东太后呕干净了,漱了口走出来,沈沉才重新看向她。
“皇帝,你究竟想做什么?”东太后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厉声道。
沈沉却是好整以暇,“朕,只想知道当初是谁对则则下的手,害得她流产的。”
东太后心里一惊,“皇上说的是谁?”
沈沉没吭声,却收敛起了唇角那一丝假笑。
“你是说敬昭仪曾流过产?”东太后脸上的惊讶并不是作假,她万万没料到这么久之后,皇帝问她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件事。一个死人,还那么关心她受过什么?
“实话与太后说吧,她的确流过产,而且不止一次,朕无能,没能查出是谁动的手,但太后素来聪敏,想必可以替朕解了这个谜题。”沈沉道。
东太后摇了摇头,“皇帝说的哀家一概不知,也从没察觉到敬昭仪流过产。”
沈沉冷笑了一声,起身道:“那太后再仔细想想。”
说罢沈沉头也没回地踏出了慈宁宫,转头吩咐道:“那些菜,太后不吃,叫宫人喂给她吃就是了,总不能让堂堂太后饿死了。”
肉当然不是人肉,却不防说给东太后听。
东太后忍不住尖叫道:“皇帝,你疯了,你疯了!”
若是没疯怎么能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哀家可是太后,你难道就不怕百年后史书上怎么写你吗?”东太后尖叫道。
沈沉回头看着东太后笑了笑,“朕还有什么好怕的?”
赤脚的人会怕什么?他以前有个软肋,却被这些人替他拿掉了。
寒来暑往,日子来到了翌年五月。
天气闷热得能煮熟鸡蛋,慈宁宫中太后病着怕寒,所以不曾送冰,因此更是热得蚂蚁都团团转。
高世云低声在皇帝耳边道:“皇上,慈宁宫太后招了。”
沈沉点点头。
东太后看着皇帝,不明白他为何一定要把自己没做过的事情栽在她头上,他若要杀她不过是举手之劳,却为何一定要这样折磨她?
沈沉笑看着东太后,“这件事果然是太后你做下的,不过能让朕都查不到蛛丝马迹,想来肯定是有不少帮手的。德妃是不是也牵扯在了里面?”
东太后不解皇帝为何会提及德妃。
“四皇子的事可能就是她动的手,想甩掉五皇子的包袱,顺便害了淑妃,以为她就能上位。”沈沉讽刺地笑了笑,“她这样的人,自然有理由帮你去害则则是不是?”
“还有谁呢?”沈沉的手指在小几上敲了敲,“罗才人一向受你宠爱,想来也帮你做了不少事,则则也不喜欢她。”
“还有刘氏。”沈沉摸了摸下巴,“则则也不喜欢她。”
所以哪里是有人害过敬则则。东太后如今才知道,皇帝早就不在乎答案了,他只是想找个借口杀人而已。
一个疯子。
虽然沈沉也想知道她们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害了敬则则的,但查不到也没关系。至于她们是不是动过手,也无所谓了,沈沉站在乾元殿前的丹墀上,凭栏眺望远方,把后宫所有人都杀了,想来凶手自然就在其中。
若是他早些日子就能有如此魄力,他想,他和则则是不是已经有孩子了?然则,这样的事情又怎么能当着敬则则的面做呢?那她怎么想他?沈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皇上,求你放过罗才人吧,她才刚进宫没多久,怎么可能害得敬昭仪流产呢?”傅青素挣脱了侍卫的阻拦,跑到了皇帝跟前。
沈沉转身看向傅青素。
傅青素“咚”地在皇帝跟前跪下,乞求地看着他。
沈沉垂眸, “淑妃,别再出现在朕面前,否则朕会忍不住也杀了你。”
说罢,沈沉蹙了蹙眉头,想起了傅青素之前的那个淑妃,那是被他亲手赐死的,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给傅青素也封了淑妃?
那时候她为什么要出现在灯下?为什么让他看到了她?沈沉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他从来不敢去想,则则最后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所以这些日子她才再不来入梦了么?
傅青素却因为那杀气而忍不住抖了抖,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皇帝对她说出这样无情的话,“殿下……“这可是她还待字闺中就痴心恋着的人呐。”殿下,你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从来不滥杀无辜的。”
沈沉轻轻吐了口气,谁说他不滥杀无辜的?
傅太傅的脸出现在沈沉面前,他想起自己的恩师,又重新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傅青素。当初,是傅太傅劝回了沙场上杀得红了眼的他,也教会了他为皇子之道,所以最终他才能登上皇位。
沈沉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淑妃你回去吧,刘氏的四公主也交给你养着吧。别待在宫里了,去南苑吧。”
沈沉也不管傅青素是个什么态度,转身往后走去,本要责罚那些个连个女人都挡不住的侍卫,却突然看到了站在旁边的小豆丁八皇子。
若非有他,傅青素也闯不到御前来。
眼前这孩子算得上是他唯一健全的孩子了,不出意外的话将来的皇位也会是他的。沈沉看了他片刻,努力去想自己曾经做过的梦,那一家三口、四口和乐平凡的梦,如今却是那样远,那样沉。
沉到,他再体会不到其中的快乐。永远也只能是梦了。
沈沉蹙了蹙眉头,在诏书上又添了个柳缇衣的名字,若非是看到八皇子,他都已经忘记宫里还有这么个讨人嫌的人了。
很快,整个宫里都清净了、干净了。
马嫔、何子柔、容美人等人都跟着傅青素去了南苑,其余剩下的人么,则是去了西天。
其中就包括丁乐香。
丁乐香直到死都不明白,皇帝为何会在旨意里说她也参与了谋害敬昭仪。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却容不得她丝毫反驳。一丈白绫根本就不听她的任何话。
于沈沉而言,丁乐香连她唯一的作用都不肯履行,本来就是该死的。尤其是则则好像还挺疼小六的。丁乐香为什么舍不得,她凭什么舍不得?!!!
卫官儿也死了。
沈沉都懒得给她找理由,则则最爱吃她的醋,想来也是不愿看到她的。她本该为则则挡刀挡箭的,结果却什么都做不到。那她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死的人里还有野吕如音。
倒不是她怎么惹到沈沉了,但当初敬则则手臂受伤也有她的缘故。且草原部落里,野吕部不满足现状,贪婪无止尽所以反了。沈沉重新启用了任有安。他本就是西北军出身的部将,也算是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谁让他是敬则则提过的人呢。
这一次沈沉没有用怀柔政策,既然想打那就打吧,他也在质疑以前自己是不是太过柔和了,软弱了,所以才连他唯一想保护的人都没护住。
沈沉有些陶醉在这样的杀戮里,不用费心地找什么借口,凡是他不喜欢的,讨厌的都能够恣意地生杀予夺,这才是皇帝啊,这才是称孤道寡的皇帝的乐趣呀。
至于王朝的安危,沈沉也不在乎了。注定要传给八皇子的东西,他苦心经营做什么?看着他们平安快乐地过日子,他连在黑夜里乞求则则入梦都不行。他为什么要饶过那些人?
沈沉的手紧紧地抓在宝座的扶手上,青筋都鼓起来了。
第129章 空欢喜
顾青安和姜松跪在地上,以头触地。龙舟被炸的大案,至今已经牵连了五千余人,可皇帝却还不见有收手的打算。
顾青安不得已,抓着一根稻草都想用来救命地道:“皇上,敬昭仪如今生死未明,还求皇上为昭仪积福,说不定,说不定娘娘就能化险为夷。”
姜松觉得顾青安是疯了,说什么积福?这不是讽刺皇帝么?再说了,拿一个死了的女子说事儿能管屁用?还化险为夷,摆明就是都死透了,这会儿怕被鱼吃得只剩骨头了,不对,应该是骨头都没有了。
“顾青安,你好大的胆子,当朕不敢杀你么?”沈沉“嚯”地站起身,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敢拿敬则则说事的。
顾青安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他并不想拿敬昭仪说事儿的,可这不是没办法了么,只能什么都试试。
然则顾青安和姜松都瑟瑟地等着皇帝大发雷霆,却见他来回踱步之后,最终只怒斥了一个“滚”字。
顾青安从容地退了出去,姜松则是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如今的景和帝可不是当初的景和帝,真的是动不动就翻脸杀人的主啊。刚才他差点儿就自己把自己给吓尿了。实在没想到最后,嗯,居然这么轻飘飘地就出来了。
沈沉做了个梦。梦见四周都是血海,敬则则站在海中,海蓝色的衣裙半截被染成了血红色,红色的海里无数的枯骨正伸着手拉扯她的衣裳,而她则看着他的眼睛,不停地流泪。
血海里燃起了滔天的火焰,沈沉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枯骨将她往火海深处拖去。他忍不住提剑往火海里冲去,冲着那些枯骨胡乱地劈砍过去,“为什么都要欺负她?为什么都要害她?!!!”
明明是他的错,是他的错,为何要报应在她身上?
“则则,则则!!!”沈沉大叫着醒过来,眼前却哪里有血海?哪里有火狱?
高世云连滚带爬地跑到皇帝床边,掀起帘子,只见皇帝满头大汗,双眼通红,转头时更有点点清泪滑落。
“皇上。”高世云胆战心惊地低唤了一声。
沈沉深吸了一口气,“倒杯水来。”
时值半夜,却还哪里再能入睡。沈沉披了件袍子站在乾元殿的丹墀上看着天上的圆月。他曾无数次盼敬则则入梦,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的情形。
沈沉双手撑在白玉栏杆上,支撑着自己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有些害怕,害怕自己造下的杀孽真的报应在敬则则身上,让她,让她……
沈沉摇了摇头,他绝不愿去想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传旨下去,朕今日去白马寺给太后上香祈福。”沈沉沙哑着嗓子吩咐道。他不想提敬则则,只希望菩萨知晓,那些罪孽都是他的,并不关她的事。
上过香,沈沉刚在禅房坐下,却听得刑部侍郎刘罗正上前低声道:“皇上,白衣教的余孽在贞顺门现身了。”
从湖春府回来后,刘罗正就在追查白衣教的事情,龙舟爆炸案之后,更是四处搜捕白衣教的人,但却还是叫大圣娘子和那二娘娘跑了。
那位二娘娘正是当初敬则则和沈沉惊鸿一瞬见过的黄衣女子,后来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张玉恒弟弟的小妾。如今张家已经全数覆灭,而这人却跑得挺快。
“她们还是不死心,想要再行大逆不道之事。”刘罗正道,“不过都是些穷途末路的宵小,想要争个鱼死网破。”
沈沉笑了笑,“看来是自不量力,走吧,朕也跟去看看。”
曹瑾等人已经占据了贞顺门,但也可以说是被围在了贞顺门。这是京城往西去的正门,此刻夜色已经缓缓降临,若是等天黑了下去,曹瑾等人或许就能赢得一线生机了。
刘罗正毕竟是刑部老办案的能臣了,一眼就看出来了玄机,“不好,她们是要等天黑了放火烧贞顺门。”
怪不得这些人自己把自己困死在了贞顺门,这是打着即便不能杀了皇帝,也要给皇帝添堵的心吧。一座皇城的西正门被烧,可不次于在皇帝脸上狠狠地打了一耳光。
此刻站在城楼上的黄衫女子黄蕾眼尖地看到了皇帝,她轻轻推了推曹瑾,“大姐你看,那就是皇帝,我没认错人吧,他就是湖春府那茶商。”
曹瑾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沈沉,正是那夜在河堤上帮着她劝服暴动的河工将一众官员营救出来的人。
萍水相逢,却彼此欣赏,可谁又能料想得到他就是景和帝,而她如今却成了亡命之徒。然则漕运是淮帮的命,怎么能容得皇帝说海运就海运,那淮帮的穷苦人怎么办?他们失了生计可怎么活?
孰对孰错呢?只是一个看的是小家,一个看的却是全局。
沈沉抬头也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曹瑾。她依旧穿着男装,风姿秀雅,清美出尘,手中执剑,有别于寻常的女子,更显得英姿飒爽。
沈沉转头道:“拿四石的弓箭来。”
黄蕾对着曹瑾道:“大姐,天快黑了,草堆上已经浇了油,只等着你下令了。”
曹瑾抬头看了看西沉的太阳,只恨它沉得不够快。
晃眼间,黄蕾看着皇帝举起了弓箭,忍不住笑道:“他该不会以为这么远都能射中咱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