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这晚敬则则特地强撑着眼皮,一直在床上瞪着帐顶等到皇帝前来。子时已交之后皇帝才从前殿回来,在她的帐子前站了一会儿,也没说撩起帐子看看,然后转身就走了。
这都算个什么事儿啊?敬则则有心破一破这僵局,但想着不到一个月就要走了,此时即便缓和了气氛又有什么用?
所以也就这么着了。
偏四月末的时候,敬昕却递了牌子求见。
敬则则心里嘀咕,不是新婚燕尔,忙着家中事么,怎么进宫倒是频繁了起来?
敬昕身上还穿着鲜红的衣裙,将人衬托得喜气洋洋的,头戴金凤嵌红宝石步摇,垂米粒大小的珍珠流苏,显得富贵又雍容,虽说平白把年纪显老了几岁,但却再看不出丝毫庶出的痕迹。
比起敬则则淡雅简约的装束,敬昕倒更像是位皇妃。
见着敬则则时,敬昕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娘娘,此次我进宫,是想求娘娘赐个恩典。”
“什么恩典?”敬则则一时半会儿真还想不出,总不能是为任有安原配生的孩子讨要恩荫吧?
敬昕侧低头道:“想求娘娘赏赐一个宫中伺候宫妃生产的姑姑。”
妇人生产乃是大难事,所以宫中备有专门伺孕的宫人,平日里调理怀孕宫妃的饮食,生产前还会帮宫妃调整胎位,生产后坐月子也是她们伺候,那是有一大套讲究的。这些宫人都是师徒相传,在宫里是很吃香的,等闲宫妃都会敬着她们。
可惜敬则则没那福气,从来就没用上过。如今后宫再没有其他人(马嫔又被敬则则给忽略了),那些伺孕姑姑也就没了用武之地,白放着的确浪费。
“你家是谁有孕了?”敬则则傻傻地问。
敬昕微微诧异地抬头,没想到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昭仪居然都没听出来,她只好道:“是我啊。”
敬则则愕然了。这满打满算的敬昕成亲也才一个多月,这会儿就诊出喜脉来了?那不得是洞房花烛夜就怀上了?
这到底是敬昕的地太肥,还是任有安太厉害啊?
伺孕姑姑敬则则还是给了敬昕,当然不是送给她,只是派出宫去伺候她这一胎,毕竟将来景和帝的后宫还是要进人的。如今皇帝膝下只有一个健全的皇子那就是八皇子,的确是太单薄了些,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得了?
不为别的,就为这开枝散叶的事儿,敬则则也得离开皇帝。不然她很可能成为千古罪人的。敬则则也不明白景和帝是怎么想的,他儿子本就不多,居然还几个几个地往外过继,天下似他这般大方的爹也没几个了。
敬昕一走,华容就忍不住道:“三姑娘怎么这么快就怀上了?她该不会是……”
华容没说完的话敬则则知道,她瞪了华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呢,我敬家女岂能有婚前失贞的?”
华容再不敢胡说,只撇嘴道:“那三姑娘还真是好福气呢。”为了这福气巴巴儿地进宫来讨恩典,也不在乎自己姐姐心里难受不难受。
“是啊。”敬则则低头抻了抻自己衣袍上的褶子。
庶出的过成敬昕这样的的确算是有福气了。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是生来就命好,譬如敬昕这样的。人天真懵懂,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儿,但真的叫人讨厌。这土地也太肥沃了,想当初但凡她敬则则的肚子能争气一点儿,也不至于有落水之难,毕竟皇帝下令有孩子的宫妃都不用随行的。
第143章 端午日
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那场海难,她可能还在宫中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委曲求全,哪有如今来得充实和鲜活。所以古人才说祸兮福所倚。
敬则则的事,事无巨细,沈沉都是一清二楚的。所以大白日里他特地回了一趟内殿,“你那三妹怕不是脑子有毛病吧?心术也不正。寻常人都知道避讳人的痛处,她倒好就逮着你踩了。有孕了不起么?三个月未到,就急不可耐地跑进宫里求伺孕姑姑,亏她想得出来。”
敬则则好笑地看着义愤填膺的皇帝,不得不说他这么激愤之下她心里就好过些了。“她就是瞎蹦跶,人生路还长着呢。”
“朕这就下旨让任有安滚蛋如何?”沈沉问。
“那可不行,三妹前脚进宫,后脚男人就被调走了,她不得恨死我啊?不过若是边关真需要任有安,皇上也不必顾忌我,若是能缓几日,就让他们夫妻多待会儿吧。我从小看着爹娘分居,娘亲心里很难受的。”敬则则道。若不是常年分离,她爹定国公当初也不会有那么多内宠了。
“就你这种善心,容易被人欺负。”沈沉哀其不争地道。
容易被欺负的确是个缺点,但善良却绝对不是一种错误。
“皇上是听到消息,特地回来安慰我的?”敬则则换了个话题道。
“也不全是。”沈沉道,“端午马上到了,朕替你想了个法子,你且听听。”
替她想法子?敬则则有些好奇她需要什么法子啊?
“上回正旦赐宴,你选的那几色菜品如今可都出名了,满城效仿。不过这些东西热度也是有时效的。这一次端午,你不打算赐百官和命妇东西么?”
敬则则道:“照例每年都要赐粽子的。”
沈沉道:“的确要赐粽子,不过啊也是陋习。太监拿了粽子去百官府,那些官员都得打赏的。其他人且不说,但有那清廉官员却是给不起这打赏太监的银子。”
敬则则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一听皇帝这么说就心有戚戚焉,她可是一向很穷的。
”再说了,宫里赐粽子就是走过场,滋味还比不上外面卖的,百官拿着有的贡两天吃都不吃。”沈沉道。
”所以……“
”所以朕的意思是内膳房那些选上来的御厨,也快要换了,他们各个的背后都有大酒楼,你让他们制粽子,你选一款到端午的时候赐给百官命妇。这些人的嘴都养刁了,真要做得好,以后这些御厨出去了那生意可不要太兴隆。”沈沉道。
敬则则点点头。
“不过这里头得有个规矩,哪个厨子被你选中了,他背后的酒楼就得给医塾捐点儿银子,你看如何?”沈沉道。
敬则则眼睛一亮,可算是听明白皇帝的话了,这是逼着那些人做好事呢。“酒楼最好名声,等他们捐了银子,我就让医塾给他们送牌匾过去,再组一队舞龙舞狮的,务必让他们乐善好施的名声广传。”
“这自然是好,具体怎么做,你自己再想想。”沈沉道。
敬则则笑道:“这可是个生财之道,只可惜……”只可惜她这次端午之后就离开了,将来也不知道能否继续。“那端午之后的节庆,可否让大公主……”
“她没有这样的牌面。”沈沉道。命妇朝贺她这个昭仪,却不会去朝贺大公主。何况,敬则则会吃的名声,已经传开了,厨神赛当初就是为了她才举办的,这些总有人知道,也总有人会说出去。
敬则则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是贪心了。下一个有这种牌面的大概得等皇帝封新后了。
要做的事情太多,所以端午这日子猝不及防地就出现在了敬则则的面前,她像是挨了一记闷棍,痛得眼冒金星。
敬则则木愣愣地在镜子前试穿大公主嘉和送来的新衣裳,荼白的衣裙在盛夏显得特别的凉爽,衣裙上的蔷薇刺绣也是用同色丝线。但丝线却被轻容纱更亮,所以在光线下能反射出不同的亮暗来,显得清雅丽致到了极点,别添雅艳。
每一朵蔷薇花的花蕊都是一个米粒大小的银累丝珠子,让原本素雅的裙子,却骤增华彩。
这条裙子是敬则则和嘉和商量出来的,由宫中三十名绣娘连日赶制出来的。
华容看着镜中的敬则则忍不住叹道:“这裙子可真美啊,天底下怕也只有娘娘能穿得,别人穿它,那都得是衣服比人好看。”
敬则则敷衍地笑了笑。
华容却开始犯愁了,“这裙子这样美,寻常的发髻可就不好配了,奴婢去看看娘娘的首饰,想想怎么搭配。”
华容刚转身却见皇帝走了进来,身后的高世云手里还捧着一个黑漆描金打托盘,上头的东西被一张红缎给遮住了,看不出是什么来。
沈沉的目光在敬则则的裙子上流连了半晌,惊艳之情掩也掩不住。
敬则则冲他抿嘴笑了笑,似乎被他露骨的目光瞧得有些害羞。
沈沉示意高世云上前,伸手掀开那红缎,托盘上放的却原来是一顶宝石冠。模样是敬则则从没见过的。
沈沉道:“这是西域那边传来的样式,说是那边的国王王冠便是如此。朕一直想送你一顶后冠,但你每每都嫌丑。”
敬则则其实没在嘴上嫌弃过凤冠丑的。
沈沉双手把“宝石王冠”举起来,轻轻地放在了敬则则的头上。
华容惊叹得都不值如何是好了。这顶王冠且不论好看不好看,但那绝对是无与伦比的尊贵。
整个冠身镶满了金刚钻,以至于连冠身是什么材质都看不出来了,在金刚钻围出的一个结一个的中心里,是一颗颗璀璨夺目的红宝石,正中那一颗足足有龙眼大小,红似火星,灿夺日丽。这样大小的红宝石,已经不是给钱就能买的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
敬则则望着镜中的自己,有些痴了。人被自己的美给迷住,不知算不算丢人。
这宝石冠比如今的后冠可是美丽多了,耀眼多了,也珍贵多了。
不是后冠而胜是后冠。
一滴眼泪从敬则则的眼角滑落,她有些慌乱的抬起袖子想擦擦眼泪,这才发现,袖子上也缀了银累丝米珠,用来可不方便。
沈沉上前抬手替敬则则抹去眼泪,在她难堪的躲闪里并没追问她哭泣的原因,只道:“时辰不早了,华容,先伺候你家主子梳头吧。”
华容赶紧应了是,前前后后地端详了敬则则好一会儿,这才决定了梳什么发髻。就是简简单单地编了辫子,再将辫子盘成了发髻,将宝石冠往上面一固定,便是致极的美。
“今日所有人只怕都会记住娘娘的美了,将来千百年都要传颂的。”华容赞道。后世多事者,若是要排千古几大美人什么的,绝对少不了敬则则的位置。
“以美貌被传颂的都是妖女。”敬则则道,且看妲己、褒姒就知道了,都是大名如雷贯耳的美人。
沈沉走到敬则则身边坐下,“你还没涂口脂,不如朕帮你吧。”说罢沈沉也不管敬则则同意不同意,就拿起了妆奁上的口脂盒子。
今日敬则则选的是一盒樱桃红的口脂,跟红宝石王冠相配。沈沉用玉簪挑了一点儿点在敬则则的唇上,然后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的无名指则在敬则则的唇上抹了起来,为的是让口脂均匀。
两人已经许久没离得如此近了,敬则则即便是坐着都觉得腿发软,眼睛又有一些酸。
沈沉低头闭上眼睛用鼻子在敬则则唇边闻了闻,“还真是加了樱桃的啊?”
皇帝的鼻息萦绕在她脸上,他的手是那样的炙热,带着无比霸道的力量,敬则则难免多想,心肝儿扑通扑通地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为了遮掩失态,她赶紧挤出一句话道:“嗯,用蜂蜜熬的樱桃,为的是让颜色更鲜亮。”
只是话才出口,敬则则就后悔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妩媚,拖着尾音,似呢喃,似申吟,惹得对面的皇帝轻笑出声。
敬则则一时就恼了,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烫得人头晕。
沈沉再次低头亲上了敬则则的嘴唇,贪婪地舔了舔,“真甜。”
敬则则长长的睫毛颤了三颤,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皇帝已经放开了她的下巴,往后正身而坐了。
这就没了?
这就没了!
说实在的,当初敬则则之所以提出一年不能同房的要求,自然是因为要跟皇帝决绝,但隐藏在背后的不可说的原因里却还有一条,她就想看看皇帝求而不得,急得跳脚的模样。脑子里更是想过许多次,皇帝哀求、厚脸皮、死缠烂打、放狠话甚至强迫的场景,而她必须是义正言辞、毫不留情地拒绝,光是想想都觉得美。
可敬则则还是低估了景和帝的自制力,如今反倒弄得她神女有思,他却像是得道高僧一样了。
这种出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可糟糕透了。
敬则则大大的眼睛是连眨了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走吧,时辰也差不多了。”沈沉站起身,朝敬则则伸出手,将她从凳子上拉起来。
赛龙舟的地方在金江边上,金江在京郊东南的低洼处形成了一处大湖,名曰金雁湖,便是今日赛龙舟的场所。
先帝时几乎每年都会到金雁湖观龙舟赛,但到了景和朝,皇帝似乎对龙舟赛不感兴趣,反正敬则则从进宫开始就没到过金雁湖,当然她在宫中其实也没待多少日子。
发生海难后,沈沉自然就更没有兴致金雁观赛了,今年却还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到金雁湖。
所以今年的金雁湖格外热闹。一众龙舟队伍因为知道帝王要观赛,更是摩拳擦掌,务必要夺下彩头。
敬则则随着皇帝出了乾元殿,本以为要登上自己的车辇去金雁湖的,却不想皇帝却将她直接带到了帝辇跟前,并示意她先行上辇。
敬则则不确定地看着皇帝。沈沉点头道:“坐朕的帝辇吧。”
敬则则到也没推辞,主要是皇帝已经为她破了太多例了,所以坐坐帝辇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然则当帝辇到了金雁湖,有眼力的人在看到皇帝下车还将敬则则从帝辇中亲手扶了出来后,脑子可就转得飞快了。
这等殊荣,本朝可没有哪位妃子甚至皇后享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