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一想到祝新惠要当皇后,敬则则觉得自己也不必给皇帝好脸色看了,她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匆匆说了句,“皇后娘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然后就跺跺脚甩都没甩皇帝,径直走了。
来的时候,寂静万里却是两人独行,走的时候她一个人,心中的怒火都能把这片雪地给融化了。
敬则则知道自己此刻该理智,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要想一想祝新惠那样的人居然要做皇后,她就恨不能把皇帝的脸抓烂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亏她还狗屁地想那什么翔鸾玉佩,以为那就能代表帝王的情0爱,如今想想真是狗屁倒灶,皇帝有个屁的感情。所有人都只是他的玩物罢了,对他唯一重要的就是他的天下,他的母后,其他的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皇帝绝不会没头没脑地对自己说上那么一句,他是敲打自己呢,让她别以为祝平安出了事,她敬则则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
一路握着拳头,回到明光宫时,敬则则由华容伺候着更衣,听她低呼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居然被她不长的指甲给掐出了血印子。
“把这套太监服拿下去烧了,你看着烧,别给人留下把柄。”敬则则冷冷地吩咐道。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乾元殿也不例外。如今祝太后和祝新惠是没工夫来对付自己,等将来她们缓过气儿了自己还有活路?
“娘娘。”华容有些担忧地看着敬则则雪白的脸,“你好似有些发烧了。”
发烧?敬则则自己摸了摸额头,并不觉得烫,但她的头的确很疼,回来的路上走得太快,耳朵里灌了风,一直耳鸣。
这人没觉得自己病时倒没什么感觉,可一旦被人说破,敬则则就觉得浑身无力起来,险些软倒在地上,亏得华容扶住了她。
华容赶紧吩咐了人去跟王子义说,叫他去太医院请小郑太医,自己又细心服侍敬则则上了床歇着。
却说敬则则被灌了一大碗汤药,然后又被塞进三重被子里捂汗,就这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迷迷糊糊间还能感觉自己眼角在垂泪。
她觉得自己傻透了,被皇帝灌了几滴蜜就找不到南北,自以为是个不一样的东西了。
她心里焦急,恨不能再回避暑山庄过那苦日子,也好过在这里被人当猴耍。然而又想起皇帝来,她先才那样走了,想也知道皇帝是个什么脸色,他本就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气头上会怎么责罚自己。只但愿不要牵连爹娘。
想起爹娘,敬则则半梦半醒间就更是懊悔,她不该冲动的,对皇帝何必用什么真心真意,如是被皇帝训斥一句“没有教养”,那她敬家就遭殃了。
敬则则就这么既愤怒又懊恼地睡到了天亮,一起床便感觉口干舌燥嗓子疼得冒烟,心知病情这时候才算发了出来,昨儿不过只是个前兆。
敬则则病歪歪地躺在榻上,丁乐香过来看了看她,容美人达达鹿歌也来看了看她,后面何美人居然也上了门,敬则则自嘲地想了想,看来她人缘还不算太差。
待探病的人走后,敬则则吩咐华容道:“我如今病成这样,你去昭阳宫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把我的牌子……”说起牌子敬则则才想起来,她的牌子还在“被撤中”来着,于是只能话说一半就摆摆手。
“对了,皇后娘娘的身子如何了?”敬则则问。
华容道:“昨儿去太医院遇到皇后身边的玉画了,说是如今开了春,皇后娘娘的咳疾略好些了,饭量也比以前好些了。”
敬则则闭上眼,“那就好,那就好。”然则她心里很清楚,哪里就好了,谢皇后那身子骨真的很难让人对她的长命百岁有信心。
敬则则觉得自己还是比较了解皇帝的,他说出的话很少有不作数的,祝平安是肯定要问斩的,那祝新惠多半都要当皇后。既然皇帝靠不住,她总得自救吧?
自救,自救。敬则则念了两遍,脑海里自然就浮现出一个冷若冰霜却倾城倾国的美人来。傅青素的事儿,她娘亲那边叫人私下传了消息进来,原来傅氏当初未出嫁之前的确与皇帝有情,甚至已经论及婚嫁,可傅太傅不欲女儿嫁入宫中,匆匆给傅青素在老家订了一门亲事,而傅青素居然也真就拒绝了皇帝。
敬则则真是羡慕傅青素有那么个好父亲,为了女人的一生,甚至不惜得罪皇帝,生生求得让傅家女不用参加选秀。敬则则也佩服傅青素,居然没有被皇帝的甜言蜜语给忽悠,否则她进宫后一样要面对祝新惠这样的表妹。
此时此刻敬则则想起傅青素倒没有太多的心酸和嫉妒,只想着若是她能进宫的话……祝新惠即便当了皇后,眼中钉想来也不会是自己了。
再想想傅家女,那傅青练时常出入东太后的慈宁宫,傅青素也曾进宫,想来未必是对进宫没有兴趣。不管是哪个人进宫,敬则则觉得对自己都算是好事。她琢磨着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推波助澜。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各种出路,被人打断时,敬则则很是有些不耐烦。
“娘娘,皇上来了。”华容低声道,“皇上肯定是听说娘娘病了就过来的。”
敬则则乜斜了帮皇帝说话的华容一眼。昨日她那副模样回来,华容定然猜到她肯定是和皇帝闹别扭了。可是这哪里是什么别扭啊?敬则则也没法跟华容解释。
敬则则斜撑起身子坐起来,脸上并没有任何喜色。但心底却还是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竟然肯来?昨儿她对他可是很不敬呢。
然则这一丝触动只是一闪而过,敬则则的理智很快就湮灭了它。她忍不住对自己摇了摇头,明知道狗皇帝是个什么东西了,她竟然对他还有这样的期盼?敬则则很是不耻了自己一番。
昨日景和帝当着她的面说将来要立祝新惠的事儿,何尝不是在提醒她,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虽说他可以宠爱她,但确实有限度的,所以才提醒她不要对皇后之位有所觊觎。
敬则则咬了咬嘴唇,她在皇帝眼里就那么不堪么?从来就没想过以她为妻么?敬则则仰头眨了眨眼睛,把眼底的泪意生生地憋了回去。然后起身进了暖阁,又亲自动手把床前的帐幔放了下来。
很快景和帝的脚步声就出现在了次间。
“皇上请留步。”敬则则立在帐幔后,给皇帝行了一礼,曼声道:“臣妾身上有病气,怕传给了皇上,到时候太后怪罪下来,臣妾实担当不起。”
第71章 买命钱
太后敬则则得罪不起,未来的皇后祝新惠她也得罪不起。
沈沉的脚步顿在了帐幔前,隔着帘子与敬则则两两相对。光透过帐幔把两人的轮廓都投在彼此眼里,却谁也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峙着,好似在比个高下,谁也不肯服输。
然则先开口的人却未必是输家。“你这副态度,是要从此跟朕划清界限,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么?”
声音有些冷,但最终还是重新换了副柔和的语调道:“还是只是闹闹脾气?”
如果只是闹脾气撒娇要好处,沈沉这就是在提醒敬则则适可而止了。
敬则则的眼泪瞬间就顺着脸颊滑了下去,其实她并没有想好一切,如今依旧是感情用事,她心里很清楚。皇帝淡淡的一句话就能叫她哭让她笑,让她的心颤抖得好似风中的蝶翼。这一局她早就用了心,所以并没有什么谈判的筹码,输赢都不在自己的掌心。
敬则则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约莫是没了耐心,也约莫是猜到了帐幔背后敬则则的情形,沈沉伸手挑开了帘子。
她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眼边和两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瞧着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也绝不康健就是了。头发有些散乱,只着了件素兰色的罗袍,明明应该看着很憔悴,却该死的楚楚风情动人,像晚霞里的那一丝瑰丽的云,经风一吹好似就要消散于世间一般。
颊边的泪在幽暗里映出暗银的光泽,有种妖异而异常动人心的可怜。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昨儿敢跟朕甩脸子就走,今儿又来这一出?”沈沉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玩笑之意。
泪流满脸的敬则则本来觉得很丢人,可脸丢光之后反而放开了,她撇开头往床边走去,也不擦脸上的泪,兀自坐下侧身对着皇帝。
沈沉叹息了一声,缓步过去也坐到了床畔。伸手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去碰了碰敬则则的额头,“烧退了?”
敬则则也没躲闪,只是脱了鞋将腿缩到床上曲起,然后双手环住膝盖,抬头看向皇帝。她知道他有许多事情要忙,近日情绪也十分糟糕,她本不该这时候闹腾或者说接下来要说的话,但人的情绪谁控制得住呢?
“皇上这样,臣妾可以理解为你心里其实也是在乎臣妾的么?”敬则则的声音还带着哭泣后的颤音。
沈沉看着敬则则的眼睛点了点头。
敬则则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膝盖骨,“太后娘娘让皇后撤了臣妾的牌子,三个月不得侍寝。皇上若真想臣妾好,这三个月皇上就只当后宫没有臣妾这个人吧。”
“敬则则!”沈沉只当敬则则刚才的态度是软化了,没想到看这架势却是打算一条死胡同走到底了。
敬则则哑着声音道:“皇上的心思臣妾明白,也能理解。皇上关切天下,孝顺太后,这些都是大大应该的。臣妾……”敬则则抬头看向皇帝,“臣妾心里从不敢有什么奢求。”
这自然是大大的假话,她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喊叫,她就是奢求,她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独占,她也知道这是滑天下之大稽的想法,却没办法控制自己。
“只是贤妃娘娘是什么心性,皇上不是不清楚,所以臣妾恳请皇上,就当后宫没臣妾这个人吧。”
沈沉“嚯”地站起身,“你什么意思?觉得朕护不住你?”
敬则则的唇角缓缓地扯出了一个弧度,笑看着沈沉。
沈沉的脸色变得铁青,敬则则这番态度,无疑就是在说不信他,就是在说他无能在后宫护住一个人。
然而在他内心却也知道,敬则则是对的。若是太后铁了心要对付她,他真能顶着不孝的罪名来护着她?正因为这样,所以才令人恼羞成怒。
“你把朕的母后当什么人了?又把贤妃妖魔化成了什么?”沈沉道,“朕看你才是真的魔怔了,自己好生反省反省吧。这宫中的事情朕做了主,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景和帝前脚走出明光宫,华容和龚铁兰就一同仓皇地进了敬则则的暖阁。
“娘娘,这是怎么呀?皇上刚才怒气冲天地出去了,还下旨让娘娘禁足反省。”龚铁兰担忧地道。
敬则则吐了口气,这会儿眼泪反而流不出来了,她朝龚铁兰扯出一丝安慰的笑容,“姑姑,你跟在我身边也这么些年了,我与皇上难道不是隔三差五就要来上这么一出?别担心了,禁足就禁足吧,说不定反而是好事。贤妃如今生下了七皇子,出了月子之后只怕还能更上一层楼。”
华容插嘴道:“娘娘,如今太康伯出了那样的事儿,阖宫都在议论说贤妃娘娘要失宠了,你怎么还……”
敬则则摇摇头,“只要太后还在,贤妃就不会倒。而且贤妃还育有两个皇子,六皇子聪颖很得圣心,将来的事谁也说不清。姑姑,还请你吩咐下去,以后咱们宫的人遇到贤妃宫中的人时必须比平日更礼敬三分。且不许任何人在背后乱嚼贤妃的闲话。”
华容没想到自家主子会如此说。龚铁兰却是点了点头,“娘娘这话才是老成有理的,放心吧,奴婢会把咱们宫中伺候的人都管住的。”
敬则则点点头,“我有些累了,你们退下吧。”
皇帝进了明光宫,又大动肝火地从明光宫离开的事儿自然很快就传进了祝新惠的耳朵里。她心里虽还在牵挂她爹的事情,但对宫中的动静儿却一点儿也没放松。
“本宫就知道,以敬昭那性子,不用别人对付,她自个儿就能把自己给作死。”祝新惠冷笑一声往后靠在引枕上。
菊如赶紧顺着祝新惠的话道:“谁说不是呢,本就没多少宠,全仗着定西侯在后面,结果她自己还不惜福。”
祝新惠冷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正月里皇上除了皇后那儿就没怎么进内宫,结果敬昭一病他就去了明光宫……”
“这位敬昭仪在皇上心里只怕也是有些分量的。”祝新惠道。
“但却绝对比不上娘娘。”菊如捡着好听地道,“再且她就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过几年颜色一衰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倒是真话,祝新惠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你别说这些好听的了,如今本宫是个什么情形你看不到么?这宫里只怕都在看本宫的笑话。我在皇上心里……”祝新惠低下头“本宫在皇上心里只怕也算不得什么。”
“娘娘别妄自菲薄了,皇上这会儿在气头上,所以才冷落了娘娘。太后为了伯爷的事,跟皇上差点儿闹得母子恩断义绝了,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祝新惠看向菊如道:“菊如,你我主仆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身边如今能说话的也就只有你了。”
菊如露出感激的神情道:“娘娘,说句不该的话,皇上与太后是母子,再怎么闹腾那也是打不断的血缘,可娘娘就不同了。”
祝新惠抬了抬眼皮。
“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皇上这两年似乎有些冷落娘娘了,奴婢觉得这一次的事儿指不定能为娘娘迎来转机。”
“怎么说?”祝新惠似乎来了兴趣。
菊如松了口气,生怕贤妃怪自己说皇帝冷落她的话。“娘娘,太后与皇上闹成这样,总得有个人去解开那心结,这件事除了娘娘,别人也做不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祝新惠摇摇头。
菊如在祝新惠跟前跪下道:“娘娘,奴婢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大逆不道,还请娘娘恕罪。”
祝新惠急了,“菊如,你就别卖关子了。”听见她和皇帝之间能有转机,祝新惠如何能不着急。
“娘娘,奴婢打听到,皇后娘娘的身子越发孱弱了,昭阳宫的小宫女说,如今皇后一日里只能用小半碗粥,看样子……”
祝新惠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不必说出来。”
菊如道:“说句不该的话,娘娘,皇上将来肯定是要立新后的,娘娘本该是最佳人选,也是唯一人选,可如今……”
祝新惠烦躁地道:“我知道,你是说我爹偏这时候出了这种事?”
菊如膝行两步靠近贤妃低声道:“娘娘,如今太后和皇上的矛盾就在于,太后娘娘一心爱护弟弟,而皇上却要堵天下悠悠众口,要博个大义灭亲的名声,娘娘心里得有个主意,皇上究竟会不会原谅伯爷呢?”
祝新惠心里已经有些明白菊如的意思了,她眯了眯眼睛,仔细地思量起来,“你是说,本宫如今应该……”
有些棋子如果注定是死棋的话就该早些放弃。
祝新惠的眼睛渐渐亮起来,她这是一叶障目了,只想着救她爹。如今想来,若是现在她能去规劝太后,皇帝必然会反过来感激她,还会觉得她明理懂事。只是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她爹了。
但祝新惠也想明白了,太后跟皇帝闹不会有事,然而事后皇帝肯定要把罪责都归到她头上的,怪她坏了他们母子情分。所以现在她其实并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聪明人都不该把自己逼上绝路。
“菊如。”祝新惠拉住菊如的手,感激地道:“真是当局者迷啊,这次多亏你提醒我。”
“为娘娘分忧本就是奴婢的应分。”菊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