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沈茴一瞬间清醒过来。
“父亲!”她冲过去,使出全力去拉拽父亲。明明沈元宏瘸了一条腿,本就是老弱之人,可沈茴使出全力,也没能将人拉开。
沉默许久的老太太哽声开口:“快,把他拉开……”
沈夫人和骆菀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跑过去,将沈元宏拉开。
沈茴深吸一口气,将模糊视线的眼泪飞快蹭去。她慢慢转过身,望着裴徊光,一字一顿地念他的名字:“裴徊光。”
裴徊光侧着脸,还保持着被沈元宏打偏了脸的姿势。居然只是被打了一巴掌,裴徊光有点失望。听见沈茴叫他的名字,他笑了笑,用指腹压了压微疼的唇角,重新望向沈茴。
坦然地望着她。
沈茴望着裴徊光冷血的眼眸,在这一刻,她心里生出恐惧来。她惧怕裴徊光会忽然出手,然后她敬爱的父亲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倒下,再也醒不过来。在这一刻,沈茴面前的裴徊光是模糊的,好像变得不认识了,好像又有一道声音在她心里告诉自己眼前的他才是裴徊光真正的样子。
可是,是这样的吗?
这大半年的相处中,他的温情与退让,还有那些细微的改变,难道都是不存在的吗?
“你要做什么?”她问出来。
裴徊光微微笑着,是没有人能够看懂的情绪。
“你要做什么?”沈茴望着他被父亲打红的面颊,再问一遍。
“啧。”裴徊光移开目光不再望向沈茴,他看着府门前轻晃的灯笼,慢悠悠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把美好的表面撕裂,让娘娘瞧瞧里面的真实。”
裴徊光朝沈茴走过去,视线越过她,望着她护在身后的沈元宏,他说:“让开。”
沈茴心里忽地一紧。莫名有一道声音在她心里告诉她裴徊光不会伤害她的父亲,他答应过,他答应过的!
可是沈茴站在原地没动。她不敢啊,她不敢拿自己父亲的性命做赌注!
裴徊光面无表情地抬手,探过沈茴的肩,手掌飞快压在沈元宏耳后。
“你这阉……”沈元宏责骂的声音忽停,身体无力滑落。
沈夫人尖叫了一声,紧接着裴徊光的手掌也压过她的耳后。再然后,是骆菀。两个人如沈元宏一般,毫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沈家的家丁们惊恐地想要转身逃,可是府门在他们面前关合。紧接着,他们便感觉到自己的双脚像是灌了铅,再也不能挪动半分。再然后,裴徊光的手一次压过他们的耳后。
最后一个家仆倒下,裴徊光望向唯一站立的老太太。他朝老太太走过去。
“小光……”老太太疑惑地皱着眉。
裴徊光漠然的脸便慢慢浮现几分清儒的浅笑,他温声说:“夜深了,姥姥好好睡一觉。”
他手掌压过老太太的耳后,在老太太昏迷之后,及时将人扶着,没让她倒地。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阿胖和阿瘦:“将这些人扶进去。”
“是。”阿胖和阿瘦脸色发白,一句话不敢多说,立刻去办。
裴徊光将扶着的老太太交给阿瘦,然后他朝沈茴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从袖中翻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沈茴。他说:“倒入水中,让他们服下。他们会忘记一个时辰之内发生的事情。”
沈茴怔怔望着手里的纸包,沉甸甸的眼泪落下来,落在手中的纸包上,迅速将暗黄的纸染湿晕开。她第三次问:“你要做什么啊……”
她声音轻轻的,不像是在问裴徊光,反倒像是在问自己。
裴徊光俯下身来,凑到沈茴耳边,平静开口:“为了让娘娘早日认清现实,让娘娘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人还是鬼。”
沈茴慢慢转眸,婆娑的泪目近距离地凝望着他。
裴徊光任她打量,他望着她泪水涟涟的脸,将心口的闷痛强压下去。他再度开口,微凉的气息拂来。他问:“娘娘对咱家的喜欢还是那么一丁点吗?”
沈茴望着他红肿的脸,紧紧抿着唇。
“啧。咱家做见不得的情人太久,烦了。”他用微蜷的指背蹭了蹭沈茴的脸,“不过娘娘可想清楚了,今日娘娘家人的记忆可以消除,改日可就未必了。”
裴徊光收了手。他含笑望着沈茴,缓缓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离开。转身的那一刻,裴徊光眼中的笑尽数淡去。他抬手,用掌心压在心口。
他要做什么?他怕小皇后脑子不清楚,他得明白告诉她,他是怎样的恶鬼。他要逼她,他要她在痛中做抉择。
他开始贪。
他说过,他要她发了疯一样地,深爱他。
若她做不到,那他就,那他就……
沈茴,这是给你最后的抉择机会。
裴徊光将颈上的红绳扯断,将黑玉戒紧紧地握在掌中。
沈茴望着裴徊光逐渐走远。她低下头,怔怔望着手中染了泪渍的药包,喃喃自语:“若你是鬼,我手中就不会有这包药。”
第132章 奔赴
拾星慌慌张张地从府里跑出来, 她一直没睡,等着沈茴回来,听见响动, 立刻从沈茴的小院出来,远远看见阿瘦和阿胖将一个个人扛进正厅中。拾星吓白了脸,赶忙跑出来, 见沈茴好好站在院门外发呆,她顿时松了口气, 快步跑过去:“娘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沈茴回过神来, 她将手中的药包握紧,转头望向裴徊光离开的方向。裴徊光已经离开很久了, 早已看不见他的身影。
“娘娘?”拾星焦急地又唤了一遍。
沈茴望着阿胖和阿瘦将最后两个家仆扛起来送进厅中,沈茴快步跟着走进去。正厅里, 每个昏迷的人都被扶到了椅子上,身子软软靠坐在椅中。
沈茴的视线从家人蹙眉忧虑的面孔上一一扫过, 她握紧手中的小药包,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心里艰难地做着抉择。
抉择, 让她焦虑,让她痛。
片刻之后, 她吩咐:“拾星,你和阿瘦一起悄悄将他们送回各自房中。”
阿瘦愣了一下,狐疑地打量了一下沈茴:“可是……”
只开了一个头, 他立刻闭了嘴,不再多问。
沈茴转身,提着裙角, 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正要扛人的阿胖跟她出去。她坐上了马车,让阿胖驾车带她去追裴徊光。
裴徊光已经走了很久了。
“快一些。”沈茴几次催促。
沈茴猜着裴徊光应当是要回家去,他离开的方向似乎也是那边。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猜错,只好先试着朝裴徊光府邸的方向追去。
已是下半夜,寂静的夜里,只有马车驶过的匆忙声音,还有阿胖口中时不时蹦出的赶马声。
沈茴挑开车窗旁的垂帘,探头望出去。
马车颠簸,哒哒的马蹄声像踩踏在她的心上,将她心里踩得又乱糟糟的,又隐约拉扯般的疼。
终于,马车即将快要到了裴徊光的府邸前面那一大片海棠林时,沈茴望见了裴徊光形单影只却又永远挺拔傲然的身影。
葳蕤的海棠郁郁葱葱,道路狭窄,马车不得过。
“娘娘,这边的这条路通不了马车,要不要换大路去掌印府上?”阿胖询问。
“停车。”
“吁——”阿胖立刻拉紧缰声。马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飞奔的步子被猛地制止。
裴徊光听见了。他停下脚步,抬抬眼,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开到绚灿的大片或红或白海棠。没有转过身。
沈茴从马车上下来,吩咐阿胖:“你回去帮他们两个,若他们两个将事情都处理好,接他们回来。”
“是。”阿胖重新跳上马车,驱着还在躁的两匹马,让它们又奔跑起来。
沈茴轻轻舒出一口气。她望着海棠林里裴徊光的身影,一步步朝他快步奔过去。她从可通车马的砖路上逐渐迈进海棠林。夜里温柔的凉风吹拂,吹落几片红色的海棠,也吹来了一点海棠的雅香。
沈茴停下脚步,她遥遥望着裴徊光的背影,大声说:“同我回沈家。”
裴徊光低笑了一声,道:“娘娘说什么玩笑话。”
半晌,他没听见沈茴再开口。他慢慢转过身,隔着几枝斜生的海棠,遥遥望向沈茴。她正低着头,望着自己摊开的手心。裴徊光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她手中的小纸包上,慢慢蹙起了眉。
装着能够消除短暂记忆药粉的小纸包,被沈茴的眼泪打湿了,又被她攥了一路,皱巴巴的。
沈茴将心里最后的一丝挣扎剪断。她将皱巴巴的小纸包拆开,轻轻一扬,里面褐色的药粉被扬进了风中,逐渐消失不见了。
裴徊光漆眸中浮现了错愕,向来从容的他,竟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他瞥望沈茴,缓缓开口:“娘娘扔了药当真是愚蠢至极。”
“既然已经发生的事情,又何必掩耳盗铃。你说的对,这世间没有永远的秘密,他们早晚都会知道。既如此,又何必辛苦地艰难继续隐瞒。”沈茴说。
裴徊光沉默地望着沈茴,惊于她将药扔了,虑于沈茴将药扔掉的后果,思于现在追去沈家给那些人抹去今晚的记忆是不是还来得及。
沈茴望着他,大声说:“同我回沈家,去向我父亲道歉。去告诉他,你说的不是真话!”
道歉?
裴徊光嗤笑了一声,他这一生还不知何为道歉。
“呵,”裴徊光漫不经心地笑,“娘娘想让咱家陪你回去又演哪一出戏码?想让咱家告诉你父亲什么?”
然后,裴徊光听见沈茴明朗的声音。
沈茴望着他,大声说:“去告诉我父亲,你并非强迫欺辱我,而是我们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裴徊光将这个词慢慢在心中无声重复了一遍。他遥遥望着沈茴,透过飘落的红色海棠,去望她的眼睛,去在心里慢慢描绘这一刻她的眉眼。
裴徊光侧过脸移开了视线。他垂目,视线落在飘了一地的红色落英之上。温柔的风将死气沉沉的落英又轻轻吹起。
好半晌,裴徊光再度开口,声音低沉:“沈茴,咱家给过你逃走的机会了。”
终于说出来,沈茴心里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遥遥望着裴徊光,慢慢弯起眼睛,长长的眼睫上仍沾着一点湿润的泪。
她眉眼间噙着笑,温柔地问他:“我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要逃?
有脑子的人都明白他不是人,是最卑劣的鬼,怎么可以不逃呢?有脑子的人都应该逃。
他知道自己早就疯了。可是他现在觉得沈茴才是真的疯了。
裴徊光慢慢抬眼,一边将目光凝在沈茴的眉眼之间,一边用微蜷的指背,缓缓地沿着唇线轻轻压过。
像咱家这样鄙脏的鬼,几次三番给过你逃走机会。你既天真地不逃,那可就别怪被咱家拽进地狱里。
裴徊光朝沈茴大步走过去,踩着满地的红色落英。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她,胸腔里是多年不曾有过的强烈偏执。
他清楚地明白——
沈茴,你没有机会后悔了。
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使毁天灭地,你也逃不掉了。
裴徊光步子越来越快,大步迈向沈茴。他走到沈茴面前,手掌扶托着沈茴的后颈,偏拇指抵在她的喉间,隐隐有着掐的意味。他逼迫着沈茴向后退了几步,直到沈茴的后背撞在一株高高的海棠树上。枝叶晃颤,簌簌飘下红色的海棠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