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窗外花满枝桠暖风带香,屋内温柔如梦。
不早不晚的时辰,两个人就这样相拥着睡了一个半时辰,醒来时,早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
午膳早就备好了。顺岁几次上楼来,也不敢敲门打扰。他清楚掌印定然能够听见他的脚步声,只站在外面等着吩咐。
他上来了几次,屋里都一点声音也没有,猜到两位主子睡着,只好再下楼去。
午膳都凉了,拥眠的两个人才醒过来。
沈茴和裴徊光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睁开眼睛。
入眼,就是近在咫尺的人望向自己的眼眸。
沈茴慢慢弯唇:“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你,真好。”
明明她说的也是裴徊光所想,裴徊光偏要笑话她:“这嘴,没白吃那样多的糖。”
回答裴徊光的,是沈茴咕噜叫起来的肚子。
沈茴自己懵了一下,眼中才流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的眼睛弯了又弯,软软地撒娇:“饿啦。”
“想吃什么?”裴徊光说着,已经起身。
沈茴想了一下,她攥着被子裹住自己,慢吞吞地说:“不想下床,给我拿些糕点来吃。”
裴徊光走到门口,扫了一眼,没看见顺岁的身影,自己下楼去寻顺岁,一边吩咐顺岁让厨房重做午膳,一端端起一碟酥饼,重新回到楼上。
沈茴已经坐了起来。被子围在她身上,她低着头,还有些刚睡醒的迷糊。
“给。”裴徊光将糕点递给她。
沈茴的确饿了。今天早上她就吃得很少。她接过裴徊光递过来的糕点,一手端着小磁碟,一手拿着酥饼吃。
裴徊光却已经转身,往外走。
“你去哪呀?”沈茴问。
“冲个澡。”
沈茴忽然想到了什么,她不吭声了,低下头开始小口小口地吃着酥饼。
裴徊光回来的要比沈茴预料得早一些。因为裴徊光极度不喜炎热,只下半身穿了裤装便回来了,甚至连袜履都没穿。
沈茴已经吃了好些酥饼,不是很饿了。可她觉得酥饼好甜好酥,忍不住断断续续地吃了好些。
“你要不要吃?”沈茴问。
“等一会。”裴徊光拉开衣橱,在里面翻找出绯色的上衣来,慢条斯理地穿上。
沈茴手里拿着咬了一口的酥饼,望着背对着她穿衣的裴徊光,慢慢翘起了唇角来。在这一刻,好像所有沉重的事情都离两个人很远。在这一刻,在这里,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裴徊光转过身来,望向沈茴。
沈茴瞬间回过神,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掌印真好看。”
说完,她立刻抿着唇低下头来。
裴徊光朝沈茴走过来。
惊觉酥饼的碎屑落在床上一些,沈茴望着逐渐走近的裴徊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好像不应该坐在床上吃东西,落了好些碎渣在床上了……”
裴徊光已经走到床榻前,他一手撑在沈茴的身侧,俯下身来,动作自然地在沈茴手里举着的那块酥饼上咬了一口,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望着沈茴的眼睛说:“没事。就算是娘娘的屎弄到咱家的床榻上,也是香的。”
沈茴怔住了。
半晌,她小声嘟囔着:“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这嘴才、才……”
裴徊光没接话。
他嫌这酥饼太腻太软,不大喜欢,只吃了这一口,便不再吃。他站起身,继续整理上衣,衣襟交叠贴在胸膛收于腰侧,低下头扣上玉带扣,再慢悠悠地理一理窄袖。
然后,他抬起眼睛望向沈茴,问:“娘娘看够了吗?”
“……忽然,也有点像画一画掌印了。”
“不准。”裴徊光走到衣橱里,重新取了一套沈茴的衣服,再折回床榻前。他拿走沈茴手里的糕点,再扯开她围在身上的被子,给沈茴换好衣服。
“午膳早就凉了,吩咐了人重新做。下楼走一走,等会吃。”裴徊光指背轻轻抚着沈茴纤细的后颈。
沈茴想了一下,说:“我吃了好些酥饼,已经饱了。想回浩穹楼去。”
今日必然有妃嫔和宫人要来见她,她还是有些担心沉月应付不来。
裴徊光没阻止。
裴徊光牵着沈茴走进海棠林,眼看着暗道的入口就在眼前,沈茴晃晃他的手,说:“好啦,就送我到这里就好。回去吃些东西。”
今日风有点大,裴徊光理了理沈茴被风吹起的披风。
沈茴笑着松开裴徊光的手,转身往前走。
遍地的百日菊开到疯荼,又柔又艳,抢了烂漫海棠的风头。
沈茴停下脚步,随手摘了一只红色的百日菊。她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双手背在身后,百日菊在后腰温柔轻晃。
裴徊光站在原地,目送沈茴。
他望着那支冲他笑的百日菊,也跟着露了笑。
第162章 啧啧
沈茴回到浩穹楼时, 沉月刚送走了一位妃子。
沉月将名单递给沈茴,笑着说:“第一份名单是今日上午来找娘娘的妃嫔,按照品阶记录。第二份名单是过来求见娘娘的宫婢和小太监, 也有登记他们都在哪里当差。每一个过来时的对话都记下来了。”
沈茴惊讶地翻看着名单,慢慢地,弯起眼睛笑起来。
沉月又接一句:“这些人, 有的大大方方从正门进来给娘娘请安。有的是托身边心腹宫婢来送口信。也有几个小宫女没敢来求见娘娘,只把想法拉着团圆、平盛他们几个说了。”
沈茴知道会有人来找她, 却没有想到半日而已,竟有这么多的人过来。
看来在这深宫中, 平日里看上去温柔似水笑脸迎人的美人们,心里也是藏着怨与恨的。
沈茴认真翻阅着名单, 越看越觉得沉月整理的内容井井有条,无比清晰。这就是另外一种惊喜了。
沈茴一边仔细翻阅, 从这些人中分辨着哪些人可以用,可做什么用, 一边继续等着再有人上门。
果然,下午还有人陆续上门,乃至天色暗下来之后, 也还有人登门。不过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后面来的这些人都不是莽撞地直接过来, 而是寻了没有纰漏的借口。更有甚者,穿上太监的衣裳,假扮小太监过来见沈茴。
拾星有点忧心, 她疑惑地问出来:“娘娘,我还是觉得有点担心。会不会太显眼了,让人起疑呀!”
皇帝会起疑吗?
“就算皇帝起疑, 问题也不大。”沈茴说。
“那……”拾星后半句话没有再说了。但是屋子里的几个人都心知肚明,拾星想问的是会不会令裴徊光起疑。
沈茴倒是不担心裴徊光当晚会赶来阻止她。
因为她确定,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的团圆宴上,裴徊光一定不会过来。
——每个月十五,裴徊光必然不会露面。
·
用过晚膳,又有一位位份不高的妃子趁机悄悄赶来。
沉月说:“娘娘,我去见她吧?您在用晚膳的时候,俞太医就到了,等着给您复诊呢。”
沈茴点点头,答应下来,起身准备去楼下见了俞湛。
“娘娘,奴婢瞧着起风了,多披一件衣裳吧。”拾星说。
“嗯。”沈茴应了一声,继续往外走。
拾星快步走过去拉开衣橱,从里面拿出一件披风。她跟着沈茴走到门口,刚展开要给沈茴披上,才惊讶地说:“呀,拿错了。奴婢这就去换一件。”
沈茴转眸望了一眼月白的披风,发现是裴徊光的。
顿了顿,她说:“不用换了。”
拾星愣了一下,将披风裹在沈茴的肩上。她笑着说:“娘娘穿这颜色倒是很好看。只是掌印的披风曳地太长了些。等改日给娘娘也裁一件这个颜色的。”
“好。”沈茴用手心压了压领口的披风。
随着沈茴的病复发,俞湛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坐在桌边,静默地等候着,直到听见脚步声,俞湛起身,望向门口的方向。
房门被推开,露出沈茴含笑的脸。
俞湛收回目光,颔首行礼:“娘娘金安。”
“俞太医久等了吧?又麻烦你了。”沈茴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在桌边坐下来。她见搭枕已放在桌上,便主动将手腕搭上去。
俞湛扫了一眼沈茴曳地的披风衣摆,在沈茴对面坐下来,待拾星搭了薄薄的丝帕,他才探手认真给沈茴诊脉。
一抹异色在俞湛眼中滑过,他收了手,惊讶地抬眼望向笑盈盈的沈茴,询问:“娘娘可是吃过什么别的药?”
沈茴摇头,说:“没有呀,我服用的药一直都是俞太医你的方子。”
她又问:“怎么啦?”
俞湛道:“娘娘的脉象比昨日稳了许多。”
沈茴也跟着有些惊讶,紧接着,她心中顿时了然。她垂下眼睛,眼尾染上几许温柔,她说:“许是因为心中欢喜。”
俞湛凝视着面前垂眸浅笑的沈茴,他慢慢点头,温声道:“如此,臣也替娘娘欢喜。”
沈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对了,俞太医你稍等我一会儿。”沈茴说。
俞湛颔首答应。
沈茴立刻起身出去,快步往楼上去,她进了寝屋,连拾星也没带。到了寝屋之后,沈茴走进琉璃笼里,在柔软的雪色柔毯中歪坐下来。
她打开箱枕,取出里面的合欢鸠毒。
这毒,何尝不是同生共死之毒。
合欢鸠毒,是她给自己和裴徊光两个人准备的。
她知道自己不是长寿之人,不知道哪一次入睡之后,就会再也醒不过来。于是,她准备了毒。
沈茴自懂事起,日日与病痛做争斗。她想着,就算是要死,她也不愿死在病痛之手。与病痛争斗了半生,哪里会服气最后仍死在病痛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