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她心里清楚,她的存在对于裴徊光来说是个约束。
若有一天,她不在了呢?
这疯子,会不会真的毁天灭地再也没有顾虑?
沈茴温柔地摩挲着装着合欢鸠毒的凉滑小瓷瓶。
若有一日,她寿命将尽,不再能阻止裴徊光作恶。那么,她会拉着裴徊光一起死。到了阴曹地府,再与他继续日夜厮磨。
沈茴站起身,握着小瓷瓶,快步走到楼下去。
她将小瓷瓶放在俞湛面前的桌上。这药是俞湛给她的,俞湛自然一眼认出来,他疑惑不解,不由询问:“娘娘这是……”
“俞太医,帮我看一看,这瓶子里装的药是不是已经被人换过了。”沈茴说。
俞湛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转开瓶塞。他从药匣里取出一根很长的银针放进瓷瓶中,片刻之后,他将银针取出来。
银针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俞湛已明白这瓶中的合欢鸠毒已经被人换掉了。他将沾了药液的银针逐渐靠近口鼻,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是。合欢鸠毒被人换了。现在瓶子里装的是……”俞湛顿了顿,“蜂蜜水。”
沈茴忽然就笑了。
绚灿的笑意在她眼眸中逐渐漾开。
甚至,她低着头忍不住笑出声来。
药是什么时候被人换掉的?沈茴知道,一定是昨夜之前。
让她知道自己误会了他,然后要她自责、心疼、甚至痛苦?
然后呢?
然后他再冷眼瞥着她,问她:“娘娘,药甜吗?”
合欢鸠毒,中在女子体内的毒,共赴黄泉的毒。
裴徊光倒是想美妙地死在沈茴手中,让她一辈子记着他,发了疯一样地爱着死去的他。
可是,他不舍得她死。
地狱那样脏,他不准她一起。
沈茴侧转过头,望着窗前立灯发散出来的柔和光芒,眼角有一点湿。她很快将眼角的这点湿意压下去,含笑望向俞湛,不好意思地说:“让俞太医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俞湛假装浑然不知,他微笑着垂下眼睛,慢慢收拾着药匣。
他很快将东西收拾好,起身说:“若没有别的事,臣告退了。”
沈茴起身:“麻烦俞太医了。”
俞湛微笑着颔首行礼,转身离开。
俞湛从沈茴这里离开之后,回到太医馆时,太医馆里只钱太医在当值。俞湛颔首作礼,也不久留,处理了一点事情,便离宫回家去。
回到家中,又是和外公一起在医馆里忙碌许久。
赵大夫看着俞湛,有些犹豫地开口:“让你进宫去,倒是难为你了。”
“沈家于咱们家有恩,应当的。”俞湛温声回答。
·
沈茴亲手做了香荔甜糕。用着之前丁千柔教她调的荔枝甜酱。这糕点,她跟着丁千柔学了好几回。之前总觉得做的不太好,若是送人,有点拿不出手。熟能生巧,如今也勉强能做得像个样子了。
沈茴让沉月将香荔甜糕放在美人榻上的小几上,她穿着轻薄宽松的薄纱寝衣,慵懒地靠坐在美人榻上,手里正捏着针线,绣一方雪白的帕子。
这帕子是给裴徊光的。香荔甜糕也是给裴徊光准备的。
她本来想在帕子一角,绣上裴徊光的小字。可是裴徊光并没有告诉沈茴,他的小字是什么。她想着绣他现在的名,犹豫之后又作罢,只是绣些花草。
绣什么花草,她想了很久,最后绣了海棠。
她在绣给裴徊光的帕子,也是在等裴徊光来。
她知道,裴徊光会过来的。
果然,夜深时,裴徊光从暗道过来了。
博古架后的机关发出声响时,沈茴困倦的脸上瞬间有了笑容。
昨夜他们在浩穹楼相拥而眠,今晨一起用过早膳,他离开之后没多久,她追去宫外他的府邸。两个人又在大白天里睡了近两个时辰。她下午从他那里离开回到浩穹楼。
天黑了,他又来了。
沈茴没抬头,继续着手里的针线活。她若无其事地说:“掌印怎么又来了呀。”
“当然是怕娘娘惹了相思病,想念咱家想得发疯不能安眠。”裴徊光瞥一眼沈茴身侧小几上的糕点,慢条斯理地将身上沾了落雨的披风解下来。
沈茴惊讶地抬头望向他,问:“下雨啦?”
“娘娘问题真多。”裴徊光将解下来的披风整理了一下,挂在衣架上。然后缓步朝沈茴走过去。他将手搭在沈茴身侧,俯下身来,去看沈茴在绣的东西。
“给咱家绣的?”
沈茴牵着红线穿过雪帕子,让海棠再红一分。她抿着唇,没搭理裴徊光。
裴徊光再瞥一眼身边小几上的糕点,问:“这糕点不会是娘娘亲手给咱家做的吧?”
“啧。”沈茴学着裴徊光以前的腔调,“掌印问题真多。”
言罢,她抬起眼睛,用一双噙着温柔的笑眸望向裴徊光。
裴徊光瞥着她,原腔原调地回她一声:“啧。”
沈茴的笑眸瞬间再弯了弯。她将手里的针线活放在一旁,动作自然地勾着裴徊光的脖子,凑过去亲亲他微扬的唇角。
她觉得这样只有两个人的时光,可真好呀。
沈茴的长发尽数放下来,柔软地披在肩上。裴徊光手掌抚过沈茴的后脑,摸摸她的软发,问:“娘娘沐浴过了?”
“当然呀。都这样晚了。”
“啧。”裴徊光不大高兴。
沈茴将脸埋在他胸口,额头抵在他的锁骨上娇娇地蹭了蹭。
裴徊光便不再不高兴。他手臂探到沈茴膝下,将人抱起来,抱到床榻上拥着她入眠。
沈茴急说:“我做的糕点,你都不尝尝的吗?”
“白日再尝。”裴徊光将沈茴放在雪柔毯上,随手扯松了衣襟。
他挥手,盏盏灯渐次熄灭。
夜里,自然是要尝尝别的。
第163章 哒哒
夜深了, 各宫却很多人没能安眠。皇帝的卖妃之举显然不是一次而已,妃子们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想着明日又会是谁被皇帝身边的人带走。
会不会是自己?
未入宫前, 就算知道皇帝的种种荒唐恶行,就算知道深宫如海,可总觉得宫中至少衣食无忧, 身份尊贵。
是啊,的确身份尊贵。
珍馐美食, 华袍在身。
可华美的衣袍穿在身上,也未必就是个人了。
丽妃带着贴身宫婢, 脚步匆匆地出了门,去看望山音。
“谁呀?”小太监打开门, 见到是丽妃,赶忙哈腰行礼:“娘娘吉祥。”
“你们主子可歇下了?”丽妃询问。
“没呢。”小太监挠了挠头, “主子最近都睡得不太好。”
小太监将路让开,给丽妃引路。
丽妃还没进屋, 就听见了屋子里山音的咳嗽声。
小太监通报了一声,屋里的宫女赶忙将落了锁的房门打开,请丽妃进来。
山音倚靠在床头。虽是炎热的夏日, 她腿上也盖着厚厚的棉被,身上的寝衣也很厚。她望着丽妃走进来, 欲言又止。
“今日觉得如何了?”丽妃走到床边,在小宫女搬来的绣凳上坐下。
山音叹了口气,说:“你来我这里做什么?看笑话吗?”
丽妃让宫婢将手里的药交给山音身边的宫婢, 说:“阿音,这是我让钱太医又拿来的药。你先吃着。他也不敢一次性拿太多,只能这些了。等这些药吃完了, 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山音眼睛有点红,她苦笑一声,说:“以前在胭脂巷里,那些个客人常常拿我和你比较。若评个什么美人的,我也都评不过你。好不容易有一日,你忽然不见了踪影。没人再压我了。”
说了这几句,山音又开始小声地咳嗽起来。她的宫婢立刻给她端了杯水来。她喝了两口觉得好些了。
“没想到你进了宫,成了妃子。也没想到,我也进宫来了。”山音低着头,转着手里的杯子,“更没想到,我沦落到这个样子,只有你还记得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还会关心人。我对你又不好。”
之前山音受宠时,没少在丽妃面前炫耀。
眼泪掉下来。山音飞快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笑着说:“走吧。离我远点。别把这脏病也染给你。”
以前在宫外的时候,丽妃只是知道山音这个人,了解得并不多,更是不知道山音会把她当成假想敌。后来在宫中见到山音,她慢慢感觉到山音对她敌意。
可是丽妃并不在意,毕竟因为出身,在宫中的女人就没有一个看得起她的。
“病得这样重了,少说几句吧。”丽妃淡淡笑着。
山音,何尝不是另外一个自己?
虽然山音受过宠,可是入宫时间太短了。本就是那样的出身,皇帝的宠爱不再,她又染了脏病,当真是奴才都可欺。太医馆的人也都不愿意过来给她看病。
丽妃好歹在宫中的时日长些,而且是裴徊光送进宫的人。即使不再受宠,就算被旁人躲避、冷待,倒也不至于被欺凌。
“我八岁就被卖了,从那个时候就学着怎么讨男人喜欢。我有什么办法啊?谁不想干干净净地活着。”山音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呜呜哭着。
随着她的动作,袖子向下滑落,露出胳膊上的病斑,还有鞭打的痕迹。
丽妃愣了一下,问:“谁打你了?”
山音手忙脚乱将撸下袖子,不想被人看笑话,慌张地说:“你走!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