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中原人大多骨子里都看不上胡人,尤其是巫兹。因为千百年来,巫兹实在是附属中原太久,尤其是前卫时,巫兹小地谄媚嘴脸被编进歌谣里,现在街头巷尾的孩童还有唱诵。
从结果而言,沈鸣玉上去舞剑是最好的结果。对大齐是,甚至对她来说也是。
可那有前提。
一个隐隐有了苗头,并没有几个人知晓,也不齿于宣之于口的荒唐恶念,若是没有的话,才是最好的结果。
沈茴一想到皇帝将邪念打在一个连月信都不曾来过的小孩子身上,就一阵阵恶心。
“娘娘?”沉月轻唤。
原来沈茴已经发怔了许久,而且脸色越来越难看。沉月不知沈茴心里想着沈鸣玉的事情,还以为沈茴在沧青阁那边受了屈辱。她赶紧低下头,把脸上心疼的表情压回去。
沈茴回过神来,轻叹了一声。她起身,刚打算换衣。宫婢走进来禀告司寝女官沉烟过来了。
“司寝女官?”
沈茴有点意外。
沈茴见过一两次沉烟,印象里是个端庄懂规矩的姑娘。在这宫里,能做到女官的,都有些本事。只是司寝女官?一想到沉烟所管理的事情,沈茴隐隐觉得又没有什么好事。
“禀娘娘,陛下下了旨意要为宫里的嫔妃们排好侍寝日期。”沉烟委婉了说辞,要知道皇帝当时的原话十分粗鄙不堪,“陛下事忙说得笼统,细则处只好来请教娘娘。”
宫中妃嫔实在是太多,皇帝宠幸妃子向来是凭借喜好。现在居然要把女人们排好号码,一个个来了。
“你们自己看着办就好。”沈茴说。她可没闲心管这个事情。
沉烟当然可以自己就把事情做好。只是侍寝这事儿可以动手脚的地方很多,她过来禀了事,也是来探皇后娘娘的意思。
已知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沉烟屈膝行礼,说自己定会将事情处理好,然后告退。
沈茴也没等沉烟退下,先起身往里面去换衣,心里着急要见齐煜。
沈茴经过沉烟身边的时候,沉烟愣了一下。
她闻到了玉檀香的味道。
沉烟对玉檀的味道,那可太熟悉了。
·
沈茴急匆匆去见齐煜,等到了齐煜住处,却得知齐煜在睡觉。
宫女禀话:“大殿下昨天晚上似乎没睡好,奴婢几次进去查看时,都见他翻来覆去,今晨也比往日醒得早。大殿下一醒来就嚷着要见皇后娘娘。奴婢说皇后娘娘最近会因巫兹人事忙,大殿下执意抱着书册去找娘娘。没见到娘娘,大殿下回来闷闷不乐,将宫人都撵出去,自己蒙着被子躺下了。等奴婢再进去瞧,大殿下已睡着了。”
沈茴眼前浮现小孩子的忐忑、鼓起勇气,又失望的过程。
她吩咐宫人都不必跟着,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在齐煜的床边坐下,望着酣眠的小孩子。
齐煜睡得正沉,却貌似并非好眠,小眉头揪着。
“不、不要……”小孩子呓语,声音低低的。
沈茴俯下身来,凑过去听,听见齐煜睡梦中带着哭腔的呢喃:“不要当皇帝呜呜呜……怕、怕呜呜……”
沈茴一愣,紧接着心里被蛰了一下。
她一心想帮齐煜登上帝位,从头开始慢慢治理这腐烂的王朝。可是她这计划从未问过齐煜的意愿。
齐煜,他不想当皇帝啊!
沈茴茫然地呆坐着。
她忽然好颓然,生出几分对未来的无措失败感。
又过了好久,齐煜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睛。
“醒啦?”沈茴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想要去帮他盖好被子。
齐煜却忽然瞪大眼睛,惊恐地抓住自己的被子,不许沈茴来碰。
沈茴一愣,收回手。
小孩子的眼睛里浮现迷茫来,他眨眨眼,再眨眨眼,才看清身边的人是沈茴。他紧紧抓着被子的手慢吞吞地松开。
“做噩梦啦?”沈茴问。
齐煜胡乱地点点头,小声嘟囔:“你还生不生我的气?”
沈茴摇头,说:“最近巫兹人来啦,姨母大概会很忙,可能没那么多时间陪煜儿。”
“我知道!”齐煜低着头,小手抠被子上的绣纹。
原来小姨母真的没有生气,他慢慢翘起嘴角。他的小脑瓜低了又低,不想让小姨母看见他笑了。
沈茴在这边陪了齐煜半个上午,才回昭月宫。
一离开,沈茴脸上的笑容便收了,带上愁绪。她的视线越过高高的红色宫墙,望向远处山峦。最近几日天暖,远山顶的积雪已有些融化。她心里的积雪却结了冰。
“娘娘这是想出宫了?”
忽闻裴徊光的声音,沈茴吓了一跳。原来她一边走一边出神,裴徊光走到近处了,竟一无所觉。
“掌印这是要去哪里?”
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禀话:“听闻昭月宫的内宦不够使,咱家选了两个身手不错的打算给娘娘送去。既然在这里遇见了,阿胖阿瘦你们跟娘娘去罢。”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阿胖和阿瘦从裴徊光后面走出来,规矩地打礼问安。
两个人人如其名。
阿胖是个胖子,圆润得像个球,还是个秃子。
阿瘦是个瘦子,麻杆一样比纤细的姑娘家还苗条,还缺了两颗门牙。
“掌印有心了。”沈茴轻轻拍了拍裴徊光胳膊,她的手自然下垂,指尖点下他的手背。又在经过他身侧时,烦闷一上午的沈茴终于弯了唇。
第39章 踏辱
裴徊光立在远处, 目送沈茴走远。直到沈茴的身影拐过院墙看不见了,裴徊光才收回视线。他视线下移,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凝了凝。
小太监顺年脚步匆匆地打远处赶过来,向裴徊光行了一礼,然后低声禀话:“掌印, 信已送去了。”
裴徊光没说话,在原地又静立了片刻, 转了方向,出宫去。
裴徊光让顺年送出去的信, 是送到宝碧宫,给哒古王。这是裴徊光送去给哒古王的第二封信了。
他送过去的第一封信正是沈茴当初在沧青阁见到的那封。
那第一封信里, 他只写了一句话——
令皇帝召臣子家眷赴宴,再诱其下旨宮嫔或臣妻献舞。
大齐皇帝丢了颜面自然是越多人看见越好。就算文武百官顾念颜面守口如瓶, 那样多的女眷与侍婢、家厮见了,不用格外花心思, 他们就会添油加醋地说出去。是将事情最快散播于市井间的方法。
可如今街口巷尾谈论的却是聆疾如何戏耍巫兹勇士,还有他们的战神之女如何风姿飒爽。
这和裴徊光原本的计划大相径庭。
裴徊光拨捻了一圈指上的黑玉戒,又望了一眼沈茴离开的方向。
这回, 他令人送去给哒古王的第二封信也写的简单——
设宴劝酒,待皇帝醉酒哄其换妾纵乐。
哒古王此行带了两个妾奴。皇帝没有妾奴, 而满宫妃嫔无不为妾。
当然了,裴徊光送过去的这两封信并不是以他自己的名义,而是以锦王的名义。锦王有夺位之心, 巫兹有踏辱之意。于是,许几座城池,善也。
·
巫兹人住在行宫宝碧宫。这宝碧宫虽是行宫, 却是前朝为了某位公主所建,所以离皇宫极近,只两道宫墙与一条窄道相隔。
沈茴刚回到昭月宫,就听说了巫兹人的胡作非为。
原来昨天晚上这群巫兹人醉酒之后,竟对大齐的宫婢动手动脚,扛起人来背回去纵乐。按理说,若是一两个醉后事件,也不算个什么大事。可巫兹人闹出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些。这就不是什么醉后的意外了,分明就是用羞辱宫中宫女的方式来羞辱大齐。
“然后呢?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沈茴问。
沉月叹了口气,摇摇头。
沈茴气愤,想问宫中的禁军都去了哪里?怎么会准许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是又没问出口。因为,答案所有人都知道。
如今禁军不过是个摆设,禁军男儿纵有一身本事,司礼监不发话,他们谁也不敢动。
沈茴原以为今日狩猎,要很晚才会结束。可没想到,皇帝半下午就带着巫兹人回来了。除去一来一回的路程,这场狩猎莫不是刚开始就结束了。
“怎么这么快结束?可是狩猎的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了?”沈茴询问。
小梅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禀话:“也算不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狩猎刚开始,陛下便称不舒服,也急着回来。”
小梅子是在昭月宫当差的内宦。沈茴将人收拢了,一些不方便宫婢做的事情,就让他跑跑腿。比如今日,沈茴一听说狩猎提前结束,就让小梅子跑去跟皇帝身边当差的小太监打听消息。
不舒服?
沈茴蹙起眉头,琢磨了一下,问:“陛下出发的时候可有提过掌印?”
小梅子一愣,眼睛亮起来:“娘娘怎么知晓?听说出发的时候陛下找了掌印好一会儿,最后哒古王催了又催,陛下才不得不出发。”
沈茴点点头,让沉月给了小梅子赏,再让他下去了。
沈茴入宫第二日要与陛下一同出宫去宗庙。当时坐在龙舆上,沈茴真切地感受到皇帝不见裴徊光时的紧张,以及见了裴徊光后的肆无忌惮。
没有裴徊光在身边,皇帝害怕有人刺杀他。竟怕到了这样的地步,那么多人保护他,只要裴徊光不在,他就不安?裴徊光不会不知道皇帝找他,他是故意不去的?故意让巫兹人笑话皇帝的胆小如鼠?
沈茴可以想象到皇帝急着要回来时,哒古王定然又要出言挖苦了。
沈茴叹了口气。
沉月瞧着沈茴在软塌上呆坐着,神色惶惶,怕她过分忧虑,开口分散她注意力:“娘娘前几日说要给大爷做新衣,反正今天下午无事,娘娘要不要继续做呀?”
“嗯,取来吧。”
沈茴幼时体弱不能如两个姐姐那样伴在母亲身边给父亲和兄长做衣服,曾是她的憾事。如今她身体好了,哥哥也回来了,便想弥补曾经的遗憾。沈茴已经给沈霆做过一件衣裳了,这次打算再做件大氅。
拾星摸了摸衣料,说:“这料子好软,做寝衣更合适呢。”
“我就算给哥哥做了寝衣,他也不会穿的。”沈茴说。
“为什么呀?”拾星问着,眼睛却是望向姐姐的。
沉月无语瞪她一眼,不给她解释了,让她自己想。
沈茴笑笑,也不给拾星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