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弄
叶繁星看了眼陈曦蕴,面色为难,阿年会意,将他哄睡了,两人才出去说话。
听完这些消息,阿年有些震惊:“那姑爷他,他确实已经……消息可确切?”
叶繁星也叹气:“差不离了,泥流天灾,人力哪能轻易躲开。”
“大小姐不知现下如何了,这可真是老天不开眼。”
……
今年春日里的雨水极多,玉京今年亦是,街上树丫枝头,皆是嫩绿葱茏,雁归莺飞,天气慢慢回暖,人们都脱下了厚重的棉绒,穿上了薄薄的各色春衫。
街上游人如织,只是踏青的人暂时还不多,实在是雨水不断,踏青便是趁着春光明媚,这雨丝连绵,谁也提不起兴趣。
叶繁星接到消息,说周玄宁回来了,他狠了狠心,将阿年也带过去了,阿年和周玄宁一向有话说,说不定能安慰几句。
周玄清还在昭文馆,此时消息还不明确,他无法离开。
阿蕴也再次送到学堂去了,阿年撑着把油纸伞,叶繁星步履飞快,阿年只能亦步亦趋的跟上,雨丝徐徐撞在脸上,泛起一阵凉意。
两人受了不少白眼终于到了的时候,看到周玄宁正趴在桌上哭,莺歌和云央立在一边,阿年和云央面面相觑,面上都露出了一丝激动。
阿年朝云央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这时候她们高兴庆祝,不合时宜,云央会意,冲阿年连连点头,眼中的光怎么都遮不住。
叶繁星听着周玄宁的哭声,很是心疼,又不知如何劝慰,一边的莺歌是跟着周玄宁跑了一路的,上次接了消息,慌乱的紧,还满眼的泪,这次周玄宁在痛哭,她反而没了声息。
“长姐……”叶繁星轻轻唤了声,“长姐莫哭了,大家都在……”
莺歌招呼阿年出去,云央急急跟上,两人偷偷对了个眼神。
一出去莺歌就落了泪,神色带着怒意,又满是哀色:“夫人和我急匆匆赶过去,人全都被埋了,挖出来的时候,满身都……”
声音有些激动,阿年连忙握住她的手,莺歌回神,朝她颔首:“是我有些激动了,我本不想说,可我实在憋得慌,我真是为夫人不值,夫人嫁给姑爷这些年,忙前忙后,帮了他多大的忙,可他……”
莺歌说着,一串泪就洒落下来,哽咽了半晌,云央很是心疼,连忙跟着阿年一起给她顺着后背。
“夫人回了玉京不过这么些时日,此前与姑爷也分隔了一些日子,姑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背着夫人养了女人,还在外头生了个野种,此次被埋在泥里的那个女人,肚子还大着呢……”
莺歌说着捂脸痛哭起来,又怕周玄宁听到了伤心,只捂着嘴闷声哭的一抽一抽的。
阿年听的半知半解,梳理了好一会才搞清楚:“你是说,大小姐此前压根不知道姑爷在外头养了女人?”
莺歌点头,又恨声道:“夫人每日伺候他,还要和他一起奔波,国公爷虽说帮不上大忙,可总归有些用处的,夫人见升迁在即,便离了姑爷奔走,后来更是直接回了玉京,谁知道……”
谁知道她一心为之奔走的男人,早就与她离心离德,甚至连养了外室,生了孩子,都不与她说,阿年听周玄宁说过,姑爷是有妾室的,是周玄宁亲自抬的。
阿年被这一连串的消息震的有些不知所措,听着里头哭声渐歇,有些晃神,这就是大小姐当年拒绝嫁入高门寻觅得来的良人么?
她还记得,大小姐刚刚回来时,还满面春风的样子,和国公夫人说的话,都是说自己过的好。
“莺歌。”屋里头传来一阵嘶哑的嗓音,“进来吧,收拾些东西,咱们该办的事儿,还没有完呢。”
阿年知道,既然消息确凿了,那就要发丧下葬,这个是瞒不住人的,听说姑爷家只有一个寡母,到时候所有的事儿,肯定都要落在周玄宁的头上。
阿年有些心疼,不止心疼周玄宁,还心疼阿蕴。
“阿年,阿年,那天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看着莺歌踉跄的进屋,阿年手臂被拽了几下,耳边传来云央的声音,她回过神,看了看云央,露出一抹笑:“后来没发生什么,你呀,现在我不在,可不能跟以前一样,知道么?”
耐不住云央缠磨,阿年便大致说了一些那天之后的事,把云央感动的热泪盈眶:“阿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去救我的。”
阿年暗暗的笑:“我不去谁去啊,你这么笨。不过我找了好久,一直没找到你,叶大哥也花了很多心思,就是不见你的踪迹。”
云央撇嘴,满眼嫉妒:“从前还是三公子,现在就是叶大哥,阿年,你赎身出府了,不会真的就把世子给忘了吧?”
“又胡说。”阿年点了下她的额头,“我出府是为了谁?还这么调侃我,小心我不理你了。”
云央拖着她,连连告饶:“好了好了,是我胡说,我胡说……也好,要我说,你出去也好,哼。”
阿年见她嘴巴撅的能挂油瓶子,不禁有些好笑:“怎么了?又有谁惹你了?”
“反正世子对你不好,你出去了,也自由快活许多。”云央四处看,又悄声凑近阿年,“你是不知道,我那天刚被人牙子接到手上,就被人买走了,我当时害怕极了……”
阿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面色红润有光泽:“我可没看出你害怕。”
云央白了她一眼,又继续道:“后来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把我买走了,说是受周玄清的托,我当时还很感动,觉得世子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好,可是——”
她有些愤怒,阿年连忙拉了她一把,云央声音又低了下来:“你是不知道,那个男人有多奇怪,又死板的很,我说要走,他就说周玄清说了,周玄清不来,谁都不能带我走。”
“我一叫唤,他就在我身上一点,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你看,他就点这儿,这儿——”
云央指了指自己肩头处,示意给阿年看,“可疼了。”
她到现在都很气愤,若不是那人,阿年也就能少担心一些日子了,最主要的是,那些日子,跟坐牢一样难受。
“所以,世子找人救了你,然后世子因为有事去了南边,你就被那人给扣下了?”
云央点头:“应该是这样了。”
阿年松了口气:“那你们到底藏在哪儿?”
“就在青云书斋。”云央撇嘴,想到这儿还是有些不开心,那个男人真是令人又害怕又讨厌。
阿年脑中忽然想起那日跟着闻彻寒,寻到青云书斋的那个年轻公子,心口一动:“云央,那人长的什么模样?”
云央居然一下子脸红了,结结巴巴的道:“最开始是个中年人,后来,是个年轻人,还,还……挺好看的。”
阿年猜着,应该差不离了,难怪她看那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由有些后悔,那日若是强打精神多说几句,或许那人会将云央交给她。
叶繁星很快也出来了,眼中全是担忧,可他到底不姓周,留下来,也只是徒劳,又朝里头看了好一会,才准备离开。
云央很舍不得阿年,可总归是要走的,两人还抱了抱,随后阿年跟在叶繁星后头,离开了周玄宁的院子,云央也准备回长宁院。
院墙另一角这时才出来个身量修长的人,远远的看向撑着油纸伞远去的背影,如今虽不再穿红着绿、描眉画黛,却依旧亭亭玉立、明媚婀娜。
周玄清见她越走越远,心头如这连绵的春雨般勾勾连连,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要躲在这?心头一晃神,人就已经站在了院墙后。
“世子,咱们进去吧,大小姐待会儿就要走了。”德喜撑着伞,在一边轻声提醒。
周玄清见倩影袅娜远去,便收回目光,进了院子。
阿年和叶繁星一起来的,自然也要一起回去,两人都上了马车。
叶繁星呆坐半晌,才声音飘忽的说:“长姐看着很难受,阿年,你说我能以什么身份帮她呢?”
“叶大哥,你本就是三公子,这个身份还不够么?”阿年也有些怅惘,那里在不久之前,还是她生活的地方呢。
“呵,三公子,狗屁的三公子。”叶繁星忽然嗤笑起来,满脸不屑。
阿年诧异的望向他,总觉得叶繁星有哪里不同了。
“大小姐过的不容易,莺歌说姑爷……姑爷有外室,还偷偷有了孩子。叶大哥,大小姐心里一定很苦,从来报喜不报忧,世子和她虽亲近却始终无法贴心,国公夫人现下又帮不上忙,如今也只有你了。”
“什么?”叶繁星满脸震惊,他一直以为,周玄宁家庭和睦夫妻恩爱,而她一贯表现出来的,也是生活幸福的模样。
忽然又想起周玄宁那日难得为叶婉辩解了句,难道是因为有感而发么?
想起那日周玄宁满脸讽刺,眸中的神色现在想来分明带着痛,所以周玄宁其实心里都清楚?她只是不愿说出来,也不愿叫人看笑话。
叶繁星转而又咬牙切齿起来,“那个人渣,长姐为他百般付出,他,他居然……”
阿年看着叶繁星,等他骂完才说道:“叶大哥,大小姐过的那么难,你怎能不去?难道,你是怕那些人的嘲笑么?”
叶繁星一瞪眼:“当然不是。”自叶婉和国公爷私情撞破后,叶繁星就没有哪一天不遭人白眼,早就已经练就了铜皮铁骨,百毒不侵了。
“那不就是了,即便是那种情况,大小姐也从未将你拒之门外,你若是想帮,何须多想呢?”
阿年一双澄澈的眸子直直的看向叶繁星,不掺一丝杂质,叶繁星忽然心口慌乱,那双眼睛那般透彻,好像将他看了个穿,仿若无所遁形。
过了许久,叶繁星才苦笑起来:“倒是我一叶障目了,阿年,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慧的多。”叶繁星满眼欣赏,开始慢慢明白,为何周玄清那般难接触的性子,阿年都能和他相处的泰然自若了。
……
到了出殡的那日,阿年远远的过去瞧了,周玄宁一手牵着阿蕴,一手扶着亡夫的灵柩,皆是披麻戴孝,边上还有一老妪,手臂上绑了块麻布,她的手上,赫然抱着一个两岁左右一身孝衣的孩子。
叶繁星和周玄清都在,满脸沉重,叶繁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周玄宁身上,看着她满脸木然的往前走,心中酸涩难当。
明明那般辛苦,却死活非要瞒着,那个老虔婆还公然将孽种带出来……
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哪里有指责别人的本钱,心口堵的慌,只觉满腔的怒意不知何处发泄。
阿年自出府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周玄清,见他一身玄衣走在周玄宁身边,时时照看着阿蕴,面色冷然,依旧矜贵俊朗。
阿蕴还太小,只知道父亲死了,他还突然多了个弟弟。
队伍很快也就走远了,阿年并未跟上去,而是去了国公府。
她想看看云央,云央的性子实在太不让人放心,需得时时有人在一边耳提面命,一些日子不见,就会故态复萌,不过幸好她是个听得进去话的人。
国公府寿安院内,国公夫人知道女儿丈夫去世后,便更加起不来床,此时躺在软榻上,捂着额头连声呻--吟不断。
自从上次暖春园出事以后,她身子就一直不好,又恰逢永城的亲人去世,一连串的事儿,叫她心力交瘁。
徐嬷嬷将药端了过来,细心的吹凉:“夫人,来,把药喝了。”
国公夫人望着漆黑的药汁,蓦然间,悲从心来,眼泪珠子断线一般掉了下来:“宁儿命苦,竟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我们娘儿俩为何这般命苦?”
徐嬷嬷也伤心不已,周玄宁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幼时时常在怀里撒娇,没想到,时运不济成这样。
“夫人,小心身子,大小姐一定是个有福的,她还年轻呢,咱们大周朝的安平长公主,还嫁了三次呢,现在不是过的幸福美满,儿女成群,您千万往好了想,别折磨自己的身子。”
徐嬷嬷也不敢将姑爷养外室的事儿说出来,此时只是遵照世子的吩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能说。
国公夫人闻言只能点头,接过药又有几滴泪落进了药碗:“你说的是,我就是太担心了,宁儿还太年轻,我怕她禁不住事儿,只怪那个老东西,当时不知给宁儿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说什么低嫁,宁儿主意那么正的孩子,也跑来跟我歪缠,如今好了……”
话音未落外头就起了一道满是怒意的嗓音:“什么迷魂汤?你说话这么难听,宁儿知道么?”
话音一落,周季深就满脸阴沉的走了进来,似是在哪里受了气,他也知道周玄宁丈夫的事儿,本想找女儿谈一谈,可周玄宁拒绝了。
思来想去的,觉得还是要跟国公夫人商量一下,如何将女儿接回来,也免得周玄宁年纪轻轻守寡一辈子,那种苦日子,可难熬的紧。
可谁料还未进门就听到这样一番话,只觉怒从心来,两人从前也是有过恩爱日子的,只是后来出了变故,夫人就变得神经兮兮,再不现初时的娇美可人。
想到这儿,周季深心口有些堵的慌,从前叶婉也是,后来也变得如那妒妇一般,时不时就哭着喊着骂他负心,周季深很是烦躁,怎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那时候,国公府攀着的人多,你才能挑着捡着,你以为,那些人是真心想娶宁儿?”
周季深看着面色蜡黄的国公夫人,满眼的厌恶:“后来国公府成了满玉京城的笑柄,你以为那些人家,宁儿嫁过去就好过了,她只会比现在更惨。”
到底不是世家大族自小教养的,头发长见识短,一辈子就只知道情情爱爱,搅的所以有人都不得安生,周季深懒得再看国公夫人,接过徐嬷嬷递来的茶,自顾喝了起来。
国公夫人被他这么一顿训斥,脸色都白了,眼里怒火熊熊:“你就知道那些人里个个都是包藏祸心?那你看看你选的这个,熬了这么多年才回玉京,宁儿受了多少苦你知道么?”
周季深是真的不想吵架,周玄宁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是自小抱着宠的,后来女儿大了,避嫌才生分了些。
此刻听了国公夫人的话,怒的不行:“是,我选的不好,害的宁儿如今守寡,还要养个外头的孩子,可我现在不是来找你商量么……”
一番话说的徐嬷嬷浑身一僵,面色惨白,吓得连连朝周季深使眼色,可周季深压根没看见,自顾自的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