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弄
周玄清捧着手里的书继续看了起来,手依旧不自觉的在那瓷碗碗盖上缓缓摩挲,忽然就想起大年夜带阿年去昭文馆的时候了。
当他把阿年抱出去的时候,守卫还很是惊讶的看着他,不过幸好守卫嘴严,后来倒也无人说什么,不然,恐怕卿风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正打算起身拿些吃食,楚云就大踏步进来了,兴高采烈的和周玄清说:“下次下雪是什么时候啊?”
周玄清:……
“你又不是来给我铲雪的,下次就不必了吧?”
楚云使劲摇头:“不不不,我喜欢铲雪,你家的雪我都包了。”
周玄清:……
院子外头,云央蹲在垂花门边堆雪人,德喜在一边给她团雪球。
“那傻大个力气真大,他一来,可以顶两个阿年了吧?”云央一边给雪人加固一边道。
德喜不停点头:“是啊,他力气好大,今天的雪,扫的比前几次快多了,希望下次下雪他还来。”
云央也举手同意:“是啊,是啊,那我等会跟他说。”
周玄清正打算出门去陈家,听到那两人的对话,只觉无奈。
自己身边围着的,都是什么蠢材,浑然忘记自己的遭遇。
这两日周季深去陈家住了,因为喜欢跟阿蕴玩。
他如今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偶尔脑子又非常清楚,说什么又都记得,唯一记得最清楚的,仍然是叶婉。
第83章 并肩的第九天
也偶尔会忘记自己的年纪, 瞧着周玄清,不像是看儿子, 倒像是看同龄人。
周玄清很是无奈,他对周季深,若说感情,自然是有的,可要问多深,却也没有多深。
如今周季深这样子,倒好过从前父子俩相对无言。
周玄宁如今算是彻底与陈家分隔开了, 初时她婆婆带着孩子偶尔会来看看阿蕴,只是周玄宁母子俩都不理会她,后来渐渐也就不来了。
看着周季深与阿蕴玩的开心,莺歌有些感慨:“夫人, 国公爷如今瞧着, 倒是顺眼多了。”
周玄宁却只觉悲哀, 替母亲悲哀, 也替叶婉悲哀,也不知周季深清醒的时候作何想, 大概,也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吧。
周玄清来的时候,周玄宁正打算去找他,等问清楚后, 才知道周季深不见了, 跟着的小厮也只是说国公爷吩咐他去拿些吃的, 他才转身不久,国公爷就不见了。
捏了捏眉心,周玄清只觉疲累, 周玄宁也要跟着去,被他拦住了。
“阿姐,你照顾好阿蕴便行,父亲我去找。”
周玄清心中盘算着他会去的地方,先是去了叶家,叶繁星走后,叶家就只剩几个守屋子的老奴,等着主子再次回来。
可并未见到周季深,之后又跑了几个他常去的地方,依旧无所获。
天色微黑,冬日的风刮的猎猎作响,周玄清举目望着天地白茫茫,突然就生出一种无力感,他自小谨慎,从未有出格的事,如今家中已是分崩离析,再加上周季深,不由心累。
这时德喜跑了过来,气喘吁吁:“世子,找到了,找到了,我已经吩咐人将国公爷送回府了,您也快回去吧。”
周玄清总算是松了口气,他明日还要上值,只能在周季深身边多放些人了。
回府后,天色彻底漆黑,国公府早早就掌灯了,屋子里地龙也都烧了起来,偌大的府邸,瞧着竟也不冷清。
“我也是碰碰运气,世子,国公爷在叶……夫人坟前哭的很是伤心,回来后也一直在念叨着……”
周玄清快步往寿安院走,自从他回来,周季深就一直安顿在寿安院,徐嬷嬷照料的很仔细。
“你怎么会想到去她坟前找?”他没有想到,周季深对叶婉竟是这么执念深重。
德喜摸着头,有些不确定的道:“世子,我是听国公爷身边的小厮说的,他说其实国公爷这情况早就出现了,有的时候甚至会忘记国公府的位置,但是不要很久就好了。”
“有几次国公爷在路边瞧着一个眼睛像叶夫人的,他就追上去问,或是声音像的,也要过去,我就想着,或许国公爷是去找叶夫人了。”
德喜也没有说大实话,他找到周季深的时候,周季深呆呆的坐在叶婉的坟前,口中念念有词,不过谁都听不清。
只是看他用袖子给叶婉拭去墓碑上的灰土,仿佛在对待一个心爱的东西,德喜都觉得,国公爷大概是真的痴傻了。
也不想告诉周玄清,德喜觉得世子活的够累了,这些事不若不知还好些。
周玄清赶到寿安院的时候,周季深已是穿戴整齐坐在正屋里,那张罗汉软榻从前是国公夫人最喜欢坐的,周季深此时也坐着,腿上搭了块羊毛厚绒毯子。
屋子中央摆了两个火盘,烧得火红,‘哔啵’作响,屋中也渐渐温暖如春。
周玄清从屋外的冰天雪地,陡然进了这屋里,顿时浑身都被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脱下厚重的石青色鹤氅,低低唤了一声:“父亲。”
周季深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上首淡笑着喝茶,只是眼眶有些发红:“清儿,来,喝杯热茶,外头很冷吧?”
周玄清坐在一边,接过茶杯,慢慢饮了起来,两人并未说什么话,气氛渐渐凝结。
“清儿,你是不是要成亲了?”周季深将茶饮尽后,才缓缓问了起来。
周玄清点头,“是,父亲,母亲已经和舅舅提亲了,来年三月廿四,我便要成亲了。”
“呵……”周季深苦笑起来,满眼苦涩,“父亲不是个好父亲,儿子都要娶妻了,做父亲的现在才知道。”
周玄清没有接话,他心头陡然涌上一阵酸楚,是啊,提亲这种事,本来父亲也该知道的。
可谁叫他不称职呢,周玄清连通知都不愿,径直便做了决定,国公夫人是一如既往的忽略了丈夫,因着周玄宁择婿不佳,更是不愿询问周季深的意见了。
“父亲这些日子身子不佳,这些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子与母亲就能处理的。”叶婉去世后,周季深就浑浑噩噩的,周玄清这么说,也是保全了他的颜面。
周季深闻言笑的很勉强,也没有说什么,两人便沉默了起来。
良久周季深才动了动,唇瓣张合,又过了半晌终于开口:“清儿,我没有什么好嘱咐你的,你自幼便跟我不太亲近,如今你也要成亲了,我只想问问你,那女子,可是你心上之人?”
周玄清抬眸望着他,有些诧异,随后重重点头:“父亲,是我心上之人,而且我向她母亲发过誓,此生绝不纳妾。
周季深面上一红,却还是不住点头,冲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好,好,你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会是个好丈夫,比我好,我……”
他说到这,嗓子就哽咽住了,随后深深的低下了头。
自那次国公夫人带着周玄清和周玄宁捉,奸,周季深光着身子尴尬不已,他自觉在儿女面前是没什么面子的,连和国公夫人争吵,都要矮一截儿。
他一生没什么用,虽贵为国公爷,但也不算纨绔,耳根子软,心也软,可多情风流,这也是赖不掉的。
“我也对不住你母亲,清儿,你日后好好过日子,不要像我……日后,也要做个好父亲……”
周玄清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半是自责半是反省的话,认认真真的点头,牢牢记在心底。
“父亲,您放心,我会的,一定会的。”
他自是会的,父母亲走过的错路,直到现在那些影响都消弭不了,他不愿阿年成为叶婉,也不愿任何一个女子成为母亲,更不愿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样。
周季深难得与周玄清说这些,父子交心的时刻,话也多了起来,两人也回忆了从前,叶婉还未被带到玉京城的时候,那时候国公府里,其实也算和乐。
直到周季深睡着后,周玄清才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和丫头叮嘱了一番,便也准备离开。
有些事虽沉重,却并不是枷锁,他不该永远记在心里,暗暗比较、记恨、再仇视。
周玄清立在寿安院院门前,回头望了眼已经灭了灯的窗子,终于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心头清明的回去了。
冬日又下了几场雪,楚云次次都来帮忙铲雪,云央依旧呆呆的,只是态度也渐渐变了不少,尤其是阿年来了一封信,单独给她的。
可她不识字,又不好找周玄清这个主子来念,德喜是个憨的,认的字也不多,云央只能找楚云。
“嗯……”楚云一打开信,还没看几行便黑了脸,上头很是详细的写了他是怎么将阿年掳走的,并且很是重点的指出了,当年带走云央的,就是他——楚云。
楚云心头暗自不爽,周玄清这家伙,不是说那丫头会帮他说好话嘛?
云央看他这表情,心头不安,连忙推他的手臂:“哎,阿年到底写了什么?你快说啊?你要急死我啊?”
楚云喉间微动,开始念了起来:“我如今很好,云央你莫要担忧……当初,是楚云护送我到了永城,他是个好人,你莫要责怪他……我来年三月廿四便回来了。”
云央又等了半天,发现楚云不念了,她转头看去:“还有呢?没了?”
楚云面无表情的点头,将信又折了起来:“没了。”
“这不对啊。”云央又一把抢了过来,展开信纸,自言自语道,“明明阿年写了这么多,怎么你念的就这么点?”
楚云不耐烦的将信扯了过来:“本就只写了这么多,不信你去问周玄清。”
云央拧着眉,朝他‘哼’了一声,“问就问,等世子回来我就问,肯定是你念错了,你莫不是装作识字吧?”
楚云:……
周玄清一踏进长宁院,正想着馆里的事儿,云央就举着信兴致勃勃的问他:“世子,阿年到底写了什么呀,您能帮奴婢看看么?”
楚云在一边干瞪眼,一脸‘你看着办’的表情。
周玄清尚还不明两人到底为了什么,只是接过信后,一目十行,心里也咯噔一声,他那日匆忙,后来去了永城也忘记与阿年说楚云与云央的事儿了。
“嗯,大致意思是阿年说感谢楚云,等到三月廿四大婚就回来了,教你莫要担心。”
云央长长松了口气,又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原来阿年真的没事。”捏着信纸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楚云:……
“你说她这是什么毛病,信你不信我?”
周玄清:……
又拍拍楚云的肩,一脸过来人的了然:“早就说了,叫你别这么凶巴巴的,你从前就吓得人家够呛,现在还这样,人家怎么可能对你有好脸子。”
终于到了年夜,周玄清依旧选择了守馆,卿风说要陪娘子守夜。
周季深也去周玄宁那过年夜了,府里很是清冷。
周玄清依旧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只是再没人来给他斟茶了,他却只是朝一边的位置笑了笑,举起手里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熬过这寂寞难耐的长夜,才有花团锦簇的朗日。
第84章 并肩的第十天
玉京最后一场雪落下, 很快又融化,冬去春来, 玉京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年,虽还是萧瑟苍凉,可到底暖和了不少,街上的人又开始多了起来。
周玄清看着枝头还未绽开的枝叶,终于展颜,还好这个冬日,不算难熬。
卿风作为过来人, 比周玄清还着急,日日和他叮嘱成婚的事儿,把周玄清烦的不行,日日躲着他。
今日周玄清早早就接到信, 说是国公夫人要准备回玉京, 阿祖的忌日已过, 母亲也是该回来了, 他的婚事,还得有长辈操持。
周季深如今瞧着时好时坏, 清醒的时候倒是很正常,不清醒的时候,若是无人跟着,都不知会跑到哪儿去, 身边时时跟着四个人, 寸步不离。